“唐老师,中午一起吃饭啊?”张雯雯一拍唐海肩说。
“哦。好。”唐海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答道。雯雯望出去,见到禾玥的匆匆背影拐出小学校大门。
雯雯:“禾玥说罗小朋友今天出院,她一定是接他去了。”
唐海一怔,虽然隐隐已有预感,还是禁不住亲耳听到事实后的失望落寞。心很痛,那么匆匆地来去只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她那么牵挂那个孩子?她认识他尚不足两个月,他们跟本扯不上什么关系。
唐海不愿深想,不敢深想。诚如他所认为的,她与这个孩子扯不上任何关系。她虽是小学校的老师,可他是幼稚班的孩子,起码三两年内他们甚至连师生也算不上。可是,他们偏偏遇到了,不但遇到了,而且很投缘。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从前的她选择了他,现在的她又一步步接近西山上的那幢房子——白色的房子,罗家的圈子。是的,在唐海眼里,那就是一个圈子,一个枷锁一样令人不舒服的圈子。
是宿命?是巧合?她们像冰轮上的仙子,滑着美丽的舞步,翩跹的身姿受了魔咒一样向着那个深渊飞去。
深深地怅惘在唐海的心间,噬啮着他的心。
时近中午,小宙宙赖在病房不肯回家,小脸拉得长长的。宗佑知道孩子在等时禾玥。其实他已经不止一次去门口探望,可是始终不见时禾玥的身影出现。
“还不走?你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个女人不会来了!”
宗佑口气硬硬的,看着儿子很生气,又觉得气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也许是儿子不听话,又一次忤逆他?
小宙宙到底是畏惧父亲的,默默地下床让父亲牵了他的手。刚出医院楼房,只见禾玥一袭淡蓝连衣裙翩然而至。
“时老师!”宙宙欢呼一声跑上前,抱着时禾玥的脖子,委屈地小小声地说:“时妈妈,我以为你不来接我了。”
乍一听孩子叫时妈妈,禾玥愣了愣。可是这一声赤子之音何其自然真诚。她嫣然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嘛,怎么不来接你呢。是不是?”
罗宗佑在一边静静地等着,禾玥的出现像一道彩虹一下子扫走了他心间的阴霾。这突然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又是无意识的,他的眼睛朝禾玥身后望了望——她只身一人,不见有人陪同。
“好了,时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禾玥抱起宙宙,视线经过宗佑的脸,正对上他的好看的深邃的眼。
人说六月天,女圭女圭脸,说变就变。可是这近秋分的天也像六月女圭女圭天一样,上午还是好好地蓝天碧云,这会儿眼见得突然彤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儿零零散散的打将下来。
禾玥抱着宙宙加快了步伐。冷不防脚下突然一绊,整个儿连同怀里的宙宙一起向前扑去。跟在后面的罗宗佑眼疾手快想要扶住将将扑地的禾玥两人,可惜手里来不及放置的一点行李妨碍了他的身手。
时禾玥怀抱宙宙整个儿扑在了罗宗佑身上。
四目相对,怦然心动,脉脉情意油然滋生。
“喂,你还要趴多久?下雨了。”宗佑说。
禾玥一惊,猛然醒悟,红霞立时飞满脸颊。忙忙然想要站起来,偏太急太慌又抱着孩子,一步不稳又险将跌倒。宗佑伸手一接,禾玥于是再次跌进他的怀里。
怀抱玉人,宗佑盈盈噙笑,抱过孩子说:“你提东西吧,注意别再摔啦,摔坏要陪的。”一面装作酷酷的抱着孩子自顾大步直走。禾玥望着前面伟岸的身影,杏眸含忿。两次跌在他身上的羞窘加上又被他一顿奚落,令她一阵恼怒。
直泻而下的雨水简直是用砸的,很快就打湿了禾玥的脸。禾玥用手胡乱一抹,气归气,只得提起两袋子行李赶将上去。行李其实不很重,一些昨日用过的碗碟,一两件宙宙的衣物和药丸。
罗宗佑走得很快,似乎故意把禾玥撇远一样,把她甩出老远。
“喂!你慢点,等等我啊。”赶得很吃力的禾玥终于喊道。
罗宗佑闻声,悄然一笑,却没回头,步伐依旧。倒是小宙宙趴在他肩头面朝禾玥方向,“咯咯”笑着大声喊:“时妈妈,快点儿。”
寂寥的小路犹如这被雨水浇灌后的小草,充满了昂然生气。小路水泥砌就,一边是山麓农田,一边离开几米是断壁,不远便是沙滩海洋。小路直达且只达罗宅,平日除了了罗家人便只有几个在此农耕的村里人了。
小路那头,时禾玥一行人拐了弯上了斜坡;小路这头,雨帘中,闪出一个人。被雨雾潮湿的眼黯然目睹着小路上的故事,尤其是孩子那声声“时妈妈”的呼喊声,几乎要惊碎他的心。曾经的憧憬,曾经的期幻,突然像一副撕破的美画,触目惊心,又令人心痛。
一声“时妈妈”惊碎了唐海的心,也震惊了罗家大人的心。
罗父:“禾玥,你如此厚爱宙宙,我衷心的感激。但是我担心这件事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本来孩子认个干妈也不是件多大的事,但你不同,你不是我们岛上的人,且刚来没多久。岛上的人虽然纯朴,但思想守旧。你那么年轻,将来还要结婚成家,我怕对你的影响不好。”
还有一层担忧罗父没有说出来,时禾玥与宙宙亲妈太像,像得足以给外人太多的猜疑闲话。
罗母握着禾玥的手反复摩挲,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其实一直以来,我们最内疚的就是没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母爱,没能让他像别的孩子那样从小就有妈妈疼爱和照顾。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这孩子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有什么心事也不会跟我们说。当时有人告诉我们这孩子有可能得自闭症时,我真是担心死了。这些年来我几乎天天吃斋念佛就是希望能保佑他健康平安。可自从你来了之后,这孩子变了很多。这些变化是我们几个长辈一直没能做到的。不知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喜欢你?看来他是真的很想有个妈妈。不过你罗伯伯说得对,让孩子这么人前人后的叫你妈妈确实不妥。我知道阿海对你很有心,他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你跟他在一起会幸福的。我不希望为了我家宙宙连累了你。”
禾玥没想到在她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在罗家却会引起诸多顾虑。且他们顾虑最多的竟然还是为了她,甚至连唐海也算在了内。其实她也非要一定认这个干儿子,不过心怜孩子而已。况且说实在,突然有个孩子管她叫妈也不是很自在。
罗宗佑默默坐在一旁,是啊,总有一天她会嫁人,是金玉也好,是其他人也罢,她都会和别人结婚,一切再与他无关。
罗宗佑的心有点黯沉。
抬眼看了对面的禾玥一眼,美丽纯柔的她好似仙境里的一朵瑶花,不染俗世尘土。他知道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一朵仙葩。
桌上摊放着启了盖的棕色雕花小木盒。罗宗佑一面抽烟一面盯着照片中的女子,最近他常常翻出这张照片,照片中的她让他快乐过也伤心过。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是自从见了时禾玥,暮然惊觉原来从没方下,原来她一直藏在他的心底。可是斯人已去,缘断情绝,破碎的菱镜再无重圆的可能。
罗宗佑微眯着眼,盯着被烟雾渐渐模糊了的照片,西装下的身影有几分憔悴几分孤独、、、、、、何时起,他沉郁的心境竟得靠了烟的醺醉?
宗佑下楼,见宙宙坐在沙发上把弄着一个皮夹子。
“宙宙,你在玩什么?谁的皮夹子?”
“时妈妈的皮夹子,里面有她的照片。”
照片?宗佑心一动,拿过照片一看,里面果然夹着一张三寸大小的相片。相片里,禾玥两条发辫自然垂于胸前,左右耳旁的位置系着粉红丝带。甜甜的笑容青涩纯真。旁边是一个和蔼端庄的中年女人。两人有着几分相似。
中年女人是陌生的,但显然,她是禾玥很亲的人。金玉没有这样的亲人。
这是她的母亲吧?原来她果真不是金玉。是他错了,他们没有骗他。
好似一阵迷雾拨开,云散月现,豁然明朗。一种说不清的轻松喜悦充满在宗佑的全身全心.
他要见她,立刻就见她!
罗宗佑一把抱起宙宙,欢颜欢容说:“宙宙,我们去见时老师。”
“好。”宙宙脆生生的答道。
细密轻柔的雨丝已停,雨雾散去,风儿清清曼曼,和和缓缓似三月春风。青草绿叶,山花路果受了雨丝的滋润,一片清水鲜亮。
非常美好,非常舒适。在这夏天的傍晚,清雨和风的傍晚。
罗宗佑环抱宙宙,大步走上小路。田间山头景色丽人,但他无暇欣赏;云舒雨霁,他亦无暇理会。
他的手里紧紧捏着那只皮夹子。
前方的不远处,是红墙朱砌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