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到了掌灯时间。今日因着上官婕妤歇得早，大殿内黑漆漆的，只有后院仆役们居住的两排厢房内亮着点点灯火。杨辰沿着回廊走到自己房前，刚要开门，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杨宫人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杨辰微微一顿，继而转过身，低头道：“合欢姐姐。奴今日往内文学馆读书，忘了时辰。”
“是么，”廊道里光线昏暗，合欢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双眸散发着淡淡的色泽。她望着杨辰，缓缓说道，“上次请杨宫人帮忙，还未来得及道谢。”
她这句明明白白就是试探。杨辰微微一笑，说道：“合欢姐姐客气了。天不早了，姐姐也早些歇着吧。”
这一句不软不硬，合欢纵有追问，也只能咽了回去。隔着半个廊道，两人皆微微一礼，转身各自回房。
杨辰关上门，用闩子将门闩好，转身靠在门上。房内一片漆黑，窗外透着乌沉沉的天光。杨辰走到桌前，打起火石将灯点亮，烛火跳跃，漾出一圈圈橙黄色的光芒。她捧起烛台，缓步走到桌案前坐定，从怀中取出那封帛书。
朦胧的光映在素白的绢上，她的指尖点着墨行，低声念道：
“十八，阴会内文学馆褚氏于乾元殿园。从者掖庭宋氏，观风殿杨氏。毕。
十九，早朝，毕。
二十，早朝，毕
……”
这是一份密报，记载着上官婕妤的一举一动
让她更加吃惊的是，帛书最下居然写着她的名字，还被划上了一道重重的朱砂。
经过这几日来的种种，杨辰迅速作出了判断。合欢是要借助宫外的势力对自己动手了
杨辰只觉得浑身一冷，继而冷汗沾衣发背而出。好险，若是这封帛书没有被她发现，那她可就真的性命堪忧了。太平公主要杀的人，恐怕谁也保不住。
现在该怎么办，将这书信交给上官婕妤吗？不可。这帛书既无署名，又无去向，即使能辨认字体，也不足以将合欢从观风殿彻底铲除。杨辰明白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不成，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必须慎重，一定要想出一个足以证明合欢外通他人的办法，好让上官婕妤亲自下杀手。
昏暗的烛光摇摇晃晃，仿佛是黎明前那一点捉模不定的曙光。一个念头渐渐在杨辰的脑海中浮现。她走到妆奁镜前，从桌案底下取出一个木匣子。匣子里是两尺白帛，还是她初入观风殿时婕妤赐给她做夹袄用的。她将白帛拿到灯下，同帛书的布料对比，几乎一模一样。
她取出剪刀，按照帛书的大小裁下缎子，然后开始研墨。她昔日在家时曾临摹天下字帖，对模仿笔迹可谓驾轻就熟。一个帖子，只要看过一遍，便能写出个七八分像来。她捧着帛书仔细端详了半晌，便纸笔蘸墨，在白缎上细细写起来。
竹杆狼毫轻轻放于小山笔架上，杨辰望着眼前并排放着的两封几乎一模一样的帛书，轻轻舒了口气。一个多月未曾动笔，好在她笔功扎实，摹本虽有瑕疵，却足以以假乱真。唯一的区别，便是那朱砂划就的“杨辰”二字。
她将两封帛书收好，心下已有了算计。
观风殿的早晨总是比别的宫室来得更早些。天还没亮，后院仆役的厢房内便折腾了起来，尽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殿内侍候的要准备热水侍奉婕妤熟悉，小厨房的要开火造饭准备朝食，司马处的准备步辇，杂使仆役们忙着洒扫庭院。一切忙而有序，直到五更天婕妤离殿上朝，众宫人方才能喘一口气。
杨辰独自坐在杂役房内，听着乾元殿外通传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她微微阖目，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杨宫人。”
杨辰抬起头，就见小太监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就是上次同她搭话的武三思的仆役。
“应儿公公。”杨辰回礼。
应儿毫不拘泥，在她身边坐下来，问道：“合欢姐姐是以后都不来了吗？”。
杨辰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是，她以后不会再来了。”
应儿眼中似有一丝了悟，笑着点了点头。
早朝过后，杨辰跟在上官婉儿的步辇旁往观风殿去。走到含光殿后的花园旁，杨辰忽然扬声说道：“住辇。”
四个小太监稳稳地停了下来。杨辰掀开纱幔，便见上官婉儿正蹙眉望着自己。
杨辰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说道：“婕妤，奴有要事禀报，请婕妤下辇。”
上官婉儿看着她，许久，方才将手伸出来，杨辰急忙扶着她走下步辇，转身对四个抬辇太监说道：“你们就在这儿候着。”
“是。”
杨辰引着上官婉儿走入花园内。小径曲折通幽，周围树木环抱，如同一个密闭的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上官婉儿停下脚步，说道：“你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杨辰略一踌躇，一步走到上官婉儿身前，“噗通”一声跪下，低头说道：“奴发现观风殿内有细作。请婕妤明察。”
“哦？”上官婉儿一挑眉，继而低身将她扶起，说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且慢慢说来。”
“是。”杨辰借着她的手站起身，从怀中掏出白绢帛书，奉于上官婉儿面前，道，“请婕妤过目。”
上官婉儿打开帛书览阅，杨辰在旁沉声说道：“前日奴去内文学馆，路上正遇见合欢。奴跟着她到了掖庭局承平院，在一个枯井内发现了这份帛书。”
上官婉儿抬眸，问道：“你便将这帛书取回来了？”
杨辰摇摇头，说道：“奴不敢打草惊蛇，故而将这帛书抄录了一份，仍原样放回井内。婕妤如果想查出幕后指使究竟是谁，便可派人去井边守着，必能人赃并获。”
上官婉儿双眸一亮，点头道：“好。此事事关重大，在一切查清楚之前绝不能声张，明白么？”
杨辰道：“是，奴明白。”
上官婉儿将帛书收入袖中，道：“我会尽快将一切查明。在此期间，我要你盯着合欢，不能再让任何消息流露出去。”
“是，奴知道该怎么做。”杨辰道。
上官婉儿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这孩子做事倒是周密。”
杨辰低头：“谢婕妤。”
“你只放心去做，一切有我。不管是谁，敢在我观风殿玩这些把戏，我都不会轻易放过她。”上官婉儿说道。
杨辰一听这话，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上官婕妤是不知道合欢的身份的，如此，也就好办多了。婕妤出面，未必没有胜算。
上官婉儿缓步向前，含笑说道，“走吧。人家在盯着呢，可不敢回去得太晚。”
杨辰抬头望着她。面对此事亦能轻松言笑，如此从容气度，当真不凡。她心里更是放了一百个心，几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整个人轻松起来。
杨辰望着眼前上官婉儿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