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就听到细细碎碎的声响。
郭骁大哥朝我示意了下,轻声绕道声响背后,来个前后突击。因为就动静来看,可能是个大家伙。他大喝一声,就一掌就给挥下去了,愣是赤手劈开了挡在动静前的大石块,一看,里面抖抖索索着的,竟是一个人!我上前一把,把窝在里面脸色铁青的人拉出来,原来躲在这里面的还是个白面书生。被我拉到外面后,半天还没有缓过来,哆嗦着不知所语。
郭骁没忍住性子,过来摇了摇,“是死是活啊,死了爷爷还得给你烧纸呢。”
这安慰人的话弄得我哭笑不得。
喝了水吃了大半的腌肉,白面书生终于回过神过来些,告诉我们道,他名叫“千生”,一介书生,正打算回宁武关……话没说完,郭骁赞道,“这感情好!宁武关嘛,穿过十八泥犁就是,阿洛这可有伴了啊。”
更苦笑不得,看看那书生,虽说是个读书人,死白深凹的脸颊上不见任何血丝,胡子短短长长,头发稀疏难看,模样丑陋不招人待见,再说了就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瘦弱样子,这哪是什么“伴”,拖油瓶还差不多。
“喂……千生,你个白面书生,怎地会流落到这般田地?”不待见归不待见,苦酸的神情倒是让人觉得怪可怜的。
他告诉我们道,他上青城参加国考三年均未能考上,第四年为节省开支就索性留在了青城,结果还是没有考上,不仅如此还身无分文,卖掉了小书童和书箱后换来的钱出了青城没多久也被人偷走了。
听闻到这里,不由皱眉,还不是一般的时运不济。若是就这么丢下他岂不是太没有人性了么,能徒步到这片荒地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多个伙伴也不是什么坏事……考虑来考虑去,这家伙还是怯生生地跟在我们后面了。
路边都是大量死去的胡杨,保持着各种灵异鬼魅的姿势,据说千年前这些树就这样了,像是凶神恶煞的门神看着一个个来十八泥犁的送死鬼。
郭骁和我道这话的时候,千生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道,“这,这里是哪儿?”
看来他虽通晓诗书,却不知道这十八泥犁的传说。我和郭骁大哥对视了一眼,互相心领神会地闭口不谈。
越往前走,胡杨密密匝匝起来,其中夹杂了不知名的植物,好生诡异。算下来,离开宝华镇也已经有四天,看着眼前愈渐复杂起来的环境,那天夜里再休息了一宿后,郭骁便和我们告别了。
“记得一直向西的方向,接下来就看你们造化了。”嘱咐了几句,算作道别,简单情深。
很是依依不舍,我却逼着自己故作释怀,给了他一个兄弟的拥抱,以示无言的回应,愿珍重。正是这一抱,他豁然开朗,爽朗地笑起来,“阿洛,难怪你女里女气地!”说得话外有话的样子,他一挤眼才明白原来是已经知道我女孩子家的身份。
木兰从军十二年还“安能辨我是雄雌”,我这装了一个月,就露陷了么?忍不住吐槽了两句,郭骁笑着一把按按我脑袋,“洛~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别后决绝然,不回头,脑子里翻滚起这几日来的相处,心中翻腾起暖流。宝华镇虽是个一贫如洗的穷乡僻壤,但“人情”二字字字暖心。不回头,是叫那泪水不争气地又冒出来了。想起大哥拖着我去跑步,练体能,学使剑,学判断所处方位判断时辰判断植物生长,那场景在脑海里来回滚动。“郭骁大哥,再见了!”我挥了挥手,后会有期,一定有期!
就这样,我与千生两人进了这妖魔重生的十八泥犁。
又是一天的路程,十八泥犁倒并没有传闻给我的那般恐怖,甚至可以说至今一头生猛野兽也未见着。带点小时候,在某个不知名的林子探险的劲,一路向前,身边还有个呆头呆脑的书生聊聊天,不算寂寞。只是他受读书的戕害,半句不得提起“怎么考了那么多年还失败”之类的,也难怪最美好的五年时光,就淹没在没边没境的学崖里了,比我读书时还不幸的感觉,苦作舟也快翻了吧。
边聊着边走,不知不觉眼前的场景竟大作改变,戈壁黄沙胡杨好像早已退去,拉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擎天古树,光束透过严密的枝桠洒下来,尘埃在眼前曼舞,鸟语花香,生机盎然。这哪是什么十八层地狱啊,分明是世外桃源!
手持长木棍,一步一踹跟上来时,也为眼前的场景大呼曼妙,竟然还摇头晃脑地背诵起“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这不是桃花源记,这个世界怎么也流传着,“你们还学这个?”
“你不知道吗?这是来自昆仑的诗句,相传是位叫‘陶渊明’仙人的作品。”
仙人?追问下去,在这个世界里也有四书五经也有诗词文化,可都是极乐之界里的仙人所著,昆仑仙境就位于极乐之界中。听闻至此感叹原来,那些古人都来这里做了神仙了不成。
“那你们这个可有孔子孔圣人?”“我最喜欢辛弃疾了,又会打仗又会写词,肯定也是个仙人对不?”“我也想成仙啊,多好,据说李煜可帅了,好想见见他……”
千生老实,我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诗书也确实读得多,我谈孔圣人,他就背背论语;我说辛弃疾,他就道“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接下来又是南唐后主的“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聊得甚欢,忽闻一阵清秀的树香,更是添的好些雅致。千生也即兴地赋词了首,刚开了口,竟然对着课苍劲的古木叩首了起来。
我感到一阵的不对劲。
千生连连叩了十几个头,额头被沙石磨出血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赶忙上前去拉他,“千生,千生,你这是怎么了?!这木头还是你爹娘不成?”我大喝着拉起他,竟看到张泪水鼻涕并流的脸!神情濒临崩溃。
双眼红得参了血,还是见了血了??“千生,千生!”这究竟怎么了,刚拉开他,他又趴在地上猛一个劲地叩头,嘴里含糊着什么话语。
先前还好端端的说笑,怎么一扎眼的功夫,失心疯了起来?我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不知所措,这究竟是怎么了!
千生起初是喃喃自语,最后竟然成了撕心裂肺地哭喊,抱着头蜷在地上,“爹啊!别打我了!”“爹啊!生儿知错了!”“就饶了我吧!”“爹,你怎么就寻死了呢!”
“爹啊!”
我不敢上前去拉他,却又不能不做事不管,鼓起勇气刚碰到他,一张面容扭曲的脸就朝我扑来,叫嚣着,“你个畜生,都是你不好!你爹都是让你害死的!”
还没缓过来他已经打了过来,躲闪不及,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下来,发懵。
“让你不好好读书!让你考不中试!这千家的颜面全让你丢了!!”说着他一阵扑打后,掐住了我的喉咙。人若是在崩溃边缘,使出来的劲是这般的狠,眼见这架势要死在他手里了,我一脚踹开他,逃了就走。
这开什么玩笑!拼命奔跑,风在耳边呼啸着,轰鸣着,心里一阵发麻,这就究竟是做了什么孽了,发生这等恐怖不堪的事情来。两边的古木枝杈像是活过来了,张牙舞爪地一副吃人的模样。
不知是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直到彻底筋疲力尽,待回过神,此时,天色也沉了下来。在不见天日的丛林里辨别方向本就是件难事,更何况,太阳一旦下山,这里就会成为没有一点点亮色的地狱。赶忙找来一些木头,哆嗦这双手摩擦着打火石。
这与时间赛跑的事,让我紧张得想吐,也正是因为越是这样,火星一直没能触上点燃物。我知道,这会儿随时会有吃人的东西可以把我吃得连渣滓都不剩,甚至都不能有多余的心思担忧千生,甚至都不能去考虑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我哆嗦着,终于,烧起了火堆。
此时早已经是汗如雨下,但连擦汗的分秒都已经没有了,找来些能作为庇护的东西就此过夜。
心跳得很是厉害,大气都不敢喘,唯有那阵树木的清香悠悠然——
“阿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