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娥从永安寺中还俗了。”贺欢的声音中透出疲惫,还含着愤懑,“护国大将军授意,群臣上表,今日早朝皇上下诏,册立褚英娥为皇后,着其还俗归家,半年后行大礼。圣旨稍后就到。”宫廷之中,贺欢永远都有眼线。
褚荣刚刚被晋封为护国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多是褚荣的亲信嫡系。如今的褚荣虽不是皇帝,却也权倾天下,差的不过是一个名衔而已。之前他在皇位前迷失,对贺欢忌惮入骨,这半年来他也渐渐清明起来,明白了廊桥的屠杀足以令自己今生无缘皇位。他诛杀了当日进言的部属,对远离权利中心的贺欢反而心生拉拢之意,他力求用一放一收的手腕收服贺欢,殊不知,贺欢早已有了草绳之惧。贺欢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之人,他深深信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铁律,皇宫、褚府和一些重臣的府邸中都遍布他的眼线,圣旨未到,他已先得知消息。
罗楚君心中一紧,小月复好似也随之一紧。
褚荣只是不能当皇帝而已。以褚荣今日权势,别说立做了姑子的女儿为后,就是再换一个皇帝,也不过是反掌之事。
罗楚君在意的是,贺欢为什么如此大失方寸,要拿贺澄作伐?
褚英娥的事情她略知一二,当时敏帝依靠骁勇强悍的褚荣平息叛乱,将其长女褚英娥纳入**。敏帝心中只有后来生了原梓的潘贵人,褚英娥身份尴尬不受宠爱,如不是胡真儿还指望用她来牵制褚荣,恐怕她早已是黄泉路上孤零零的一缕香魂了。罗楚君见过褚英娥,也深为这容颜俏媚英姿飒爽的小姑娘惋惜,可是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贺欢已将褚英娥深深地刻在了心上。
“褚英娥如此人才,这些年的确也委屈了她。”到了哪一种程度?罗楚君暗暗揣摩着贺欢的心思,看着贺欢的侧脸,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说。
“何止委屈!”出乎意料的是,素来沉稳的贺欢突兀地提高了声调,闷闷地一拳打在桌上,他是习武之人,这样随意一拳,便将桌上茶盏打得轻轻跳将起来,东碰西撞地叮当作响。
罗楚君绞紧了手中的丝绢,如编贝般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地叩着唇沿,一声不吭地任由贺欢发作。
贺欢不是悲天悯人的无知妇孺,相反,他虽是性情中人,却能够步步为营,他胸有大志,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当年从周杜若军中逃亡时对贺澄的表现就可见一斑了。如果是贺欢,罗楚君相信,若有机会他会更加果断地将自己的女儿元娘送到皇帝身边。
可是素来沉静的贺欢在自己眼前唱的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罗楚君脑中瞬间飘过万千思绪。眸华流动间,她双手轻轻抚了抚滚圆的肚子,侧着头对贺欢盈盈一笑道:“何去何从,他父女二人自有计较,贺郎何必烦心。”
这是她的独到之处,任由心中翻江倒海,她对着贺欢却依旧笑靥如花。
夫妻多年,贺欢看着笑吟吟的美貌妻子,一时间竟还是失了神,楞了半晌方回过神来,略带尴尬却毫不迟疑地说:“可这原常悠又能当几天皇帝,褚英娥还能进几次尼庵?”
果然!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确证,汗水慢慢从罗楚君手心渗透出来,心也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贺欢的确对褚英娥这个相差十余岁,比女儿元娘仅仅大五六岁的女子动了真情。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他只是来知会一声的。
“此生必不负卿!”这是贺欢靠着罗楚君的陪嫁,取得卫队长职位,月兑离宿城兵行伍时的说过的话,往事历历在目,他有义务对自己知会一声。
罗楚君并非妒悍之妇,贺欢也并非只有原配罗氏一个女人,妾侍马氏和王氏都颇得贺欢宠爱,只是之前她知道纵有再多妾侍,贺欢的心都是在他们母子三人身上,便也是了。如今这褚英娥家世显赫,性情刚烈,年轻貌美,身份又过于特殊,先为先帝嫔妃,现在即将成为当朝皇后,贺欢竟然还对她有所觊觎。贺欢应该知道,窥视皇后即为大不敬,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足以罪株九族。可是他还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罔顾妻子儿女,那就是真的对褚英娥动心了。
罗楚君尽量压制住心中翻滚的波澜,不动声色地看着丈夫,屏住气息,耐着性子等着他把话说完。
“欲得英娥,先得天下!”贺欢沉声说道。今日乍一听闻褚英娥即将封为皇后,他就再也按捺不住,焦躁异常。在他的心中,褚英娥早已经是他贺欢的女人了,她可以在寺庙中修行,可以随着父亲回到褚府,怎样都好,却不能被他人染指。褚英娥的爽朗英姿、刻骨柔情、坚韧忍耐常常令他既愧疚又想念。从拒绝她离开她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深深地爱上了她。贺欢如今无可否认,也不愿意再否认,他想娶褚英娥,又不想被褚荣掌控,他的野心开始膨胀。
他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罗楚君轻轻颤抖的双肩。
当年在城墙上那一瞥,罗楚君就知道这个连戍城都那么英武笔挺的俊俏儿郎必定是人中之龙。夫君大志,傲视群雄,这一天终究要来。可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的,激发他雄心壮志的竟然是另外一名女子。再贤惠明义,罗楚君终也只是女子,倾尽所有生死相随,并不是为了让另一个女人来分享丈夫。罗楚君心中百味杂陈。
月复中的孩子适时地,重重地翻动了一下,似乎在母亲月复中打滚。
罗楚君双腿一软,“哎”的一声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雪,眼泪也纷纷顺着脸颊流下来。贺欢大吃一惊,待看清楚妻子的模样,不由得慌得连声音都拿不稳了:“怎么了?君儿,哪里不适?君儿!快,快,快请大夫!”罗楚君身下浅紫色的裙裾上,赫然有了点点斑斑殷红的血迹。
“大夫!府医!傅大夫——”贺欢一见之下更是心生惊惧,扯开嗓门嘶吼着。
是夜,直到深夜,刺史府还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阳城刺史夫人罗楚君月复中即将临盆的胎儿,险险保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