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英娥回府
全府上下为罗楚君月复中的胎儿忙碌了一个晚上,都遗忘了一个刚受掌掴,心思细腻又满怀委屈的八岁孩子贺澄。
贺澄和衣躺倒在床上,倔强地紧闭着双目,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两下。
二郎儿!贺澄清楚地记得,得知这一胎是儿子的时候,贺欢脸上那种掩饰不住的欢欣。
他从不对父亲假以辞色,却总是在暗中观察父亲的一举一动,收集关于父亲的所有消息。来到到阳城之后,他也听幕僚们谈议,都说父亲遭了挤兑,起复艰难,显然父亲也没有什么好心情,原本也并不因为娘亲怀有身孕而格外欣喜。可是他看见父亲在听到大夫的话后心情豁然开朗。
“好!好!好!”父亲脸上那种爽朗的笑曾经是贺澄最为熟悉的也最为仰慕的,从四岁那年那件事起,贺澄还鲜少见过父亲在自己面前笑得如此畅意。
“大郎儿!”“大郎儿!”,从那天起,贺澄的称谓从“阿郎儿”就变成了“大郎儿”,他再也不是高府唯一嫡出的儿子了。
侍女茜儿曾戏谑地说了一句:“有了二郎就会有三郎四郎,咱们府中郎哥围成团,大郎儿带着弟弟们转。”茜儿是罗氏到了褚城之后买的丫鬟,生得眉目清秀,伶俐可人,是服侍贺澄最久的婢女之一,也是罗楚君属意的通房丫头,再过几年就能服侍贺澄了。她这番话说得讨喜,原也是逗贺澄开心的,可是当晚贺澄就随意寻了个错将她打发到厨房挑水做饭,严令再也不让回屋伺候。因了一句戏谑的话就沦落到那般田地,可怜茜儿几乎哭瞎了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大小姐元娘有意无意的对罗楚君说起,想讨个顺水人情,罗楚君不置可否,只轻叹一声“随他去吧”。婢女再伶俐,也只是奴婢,儿子如能因此除去心中的阴霾,也是那丫头的功德一件。
从此之后,再没人在贺澄面前随意提起即将出生的二郎儿。
可是今日,就是为了这个没影子的二郎儿,含翠姑姑第一次这样疾声厉色,娘亲第一次这样挥手推打,父亲更是第一次不问青红皂白一掌掴来。贺澄微微眯开了双眼,眼神闪烁迷离。他非常不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牛背在前,追兵在后,周遭都是鲜血和尸首,父亲举起弓矢冷酷无情地对着自己,缓缓地拉开了弓弦。
“我们还会有很多子嗣!”父亲是这样说的,如今他也的确愿想成真,又有了自己的儿子。
嫉恨如野草般在心中蔓延,迅速充塞了幼小的胸腔,贺澄闭上眼睛,不让眼中深深的恨意流露出来,心中却有了计较。精于谋略的贺欢怎样也算不到儿子心中强大的怨念,算不到这样的仇怨最后会给贺氏家族带来怎样的跌宕起伏,会给贺欢和贺澄自身带来什么样的命运。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随手甩出的这一记耳光,打掉了贺澄心中对父亲的最后一点依恋和幻想,成为贺澄种种叛逆的开端,也成为次子贺洋梦魇的起源,可怜此时的贺洋还只是一个尚在娘胎的胎儿。
祸起萧墙,缘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为人言道的恐惧与委屈,八岁的贺澄,真正萌生了对亲弟弟的刻骨仇恨。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眼光都锁在那个差点流掉的孩子身上,没有一个人想着安慰贺澄。
也没有人知道,这次变故的罪魁祸首,贺欢心心念念的,险些让罗氏难产的准皇后褚英娥,最后还是来到了贺家,与罗楚君及贺澄等人命运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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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城护国大将军府中,奴侍们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圣旨已经下达褚家,褚英娥业已被立为皇后,只因“凤体微恙”,圣意垂恤,特许褚英娥在家中安养,半年之后再择黄道吉日行典册封。褚荣率子侄和绍宗、木斋、柳贵等心月复进京谢恩。有没有即刻封后,褚荣倒不在意;册封皇后的同时,新皇原常悠还要册封一位贵妃,褚荣也不在意。成朝**以皇后为尊,其后是贵妃、贵人、左右昭仪、左右婕妤和一众选侍。原常悠同意册封皇后时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同时册立一位贵妃,位列皇后之下,褚荣不假思索便同意了,一个贵妃而已,原常悠在当王爷时总有自己喜爱的妃妾。只要后位在褚家,什么都好说。
尚未蓄全秀发的褚英娥风光无限地回到熟悉的褚府,只是,这一回,竟恍如隔世。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装饰得异常高贵华丽的风筝,线的那一头被紧紧拽在父亲的手中,来去全不由自己。那个自幼疼爱自己近乎百依百顺的爹爹,那个向来自豪无比地以“小女英娥文武双全,不是男儿胜是男儿”向众人炫耀自己的父亲,令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优厚于兄弟们的待遇,直到有一天父亲坦陈欲将自己送到宫中给敏帝当贵妃……
褚英娥微红了眼眶,由筱红陪着,走进褚府大门。
大约在三年前,她就是在这个大门口看见贺欢的,那时的贺欢一身风尘,衣衫不整,神情疲惫,昂然站立在一行人之中,却宛如高傲的帝王,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连最狼狈的时候都那么俊朗的男子,只怕情根就是在那一刻深深种下的吧。褚英娥心中一片酸涩。她理解贺欢,却不能原谅贺欢。她还爱着贺欢,却不会轻易相信他在自己耳边的呢喃。
褚英娥忽然觉得胸口发堵,闷闷地停下脚步道:“我随处走走,筱红就行,你们不必跟来。”
众人齐声应诺,躬身退下,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渐渐行至花园中。
“论辈分,皇后可是陛下的从侄媳妇,竟也没有言官劝谏陛下吗?”。假山后传来的声音略有些喑哑,显然是刻意压低嗓音。
“嘘——鼎儿,你不要命啦,万一被人听见,你有几个脑袋!”这个女孩声音更沉稳,听起来莫明地竟有些熟悉亲切,她好心地提醒之前说话的丫鬟鼎儿。
“翠儿,你就是雀儿胆子,现在阖府上下为新皇后忙得人仰马翻,哪个有闲心来管咱们?”
翠儿?!褚英娥想起来了,这个翠儿就是当日和她换了衣裳先去永安寺的宫女。贺欢后来护送她回到永安寺后,翠儿已经不见了,胡真儿也没有对她起疑,一切都平稳顺利。她知道是贺欢在暗中安排了一切,那么,如今出现在褚府的这个翠儿是贺欢的人?
褚英娥抿着嘴静静地听,筱红紧紧地跟在褚英娥的身边,一声不吭,和褚英娥到永安寺一遭,倒令得她行事比从前更加稳重。
可是,她们不动声色,人家可不愿意了。假山后突然传出一声严厉的低喝:“谁在那儿?”紧接着一个娇小纤瘦却生得眉目异常清秀的丫鬟从假山后一跃而出,正是那个翠儿。凌厉的掌风险险逼到褚英娥面前,翠儿定睛一看清楚,生生地便将双掌逼了回去,躬来地大幅度地行了一个礼:“大小姐!”,声音恭谨有度却不不卑不怯。鼎儿也慌忙从假山后走出来,道了万福,却是个女圭女圭脸的讨喜丫头,惊魂未定地看着小翠和褚英娥,一脸稚气,难以想象之前倒有胆子在背后议论主子。
翠儿扬着一张俏脸眼神亮亮地看了过来,褚英娥禁不住多看她两眼,她却不慌不忙地稳稳地接住了自己的目光,英娥略做思量,便沉声道:“筱红领着鼎儿下去,筱翠随我说说话。”明知道是他派来的人,知道此时此刻翠儿出现在这儿必是无关风月,她还是身不由己地选择了接受。
褚英娥身边的丫鬟都是“筱”字辈的,褚英娥这是破格将翠儿纳入身边了。
筱翠按照规矩做足了谢恩的样子,等筱红他们走远方方轻笑出声,唤道:“娘娘!”
褚英娥眼波微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脸秀美的模样。
筱翠倒是顿了一下,才上前靠近了褚英娥,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都督想知道那一位公主原梓还在不在世上?”竟是干脆直白得连一丁点儿过渡都没有。
连“瞬风”都查不到的事情,都督说,世上只有褚英娥才有可能知道。
褚英娥顿时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