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皇叔原坎德
原坎德四下看了看横七竖八,清点一下人数,便稳步走向原常悠,握着皇帝冰冷的手,那双手还在颤抖。
站在原常悠身边的原坎德人高马大,浓眉大眼,只是眉目间那一团和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鹰一样阴鸷的目光。他拉过侄儿一起跪在地上,两个原氏家族最为尊贵的人,背对着那些尸首跪下,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泪流满面,放声嚎哭。
曾经鼎盛的皇族几经劫难,如今原姓宗族所剩无几,全是拜褚荣所赐,不管明天会怎么样,今日他们终得以报仇雪耻。
抬起头来的原坎德看向褚远赫的尸体,那时候褚家来人找自己的时候,他便知道朝廷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胡真儿把持朝政多年,原氏被挤兑得毫无立锥之地,他们就是明哲保身才得以生存,这种相对平稳却被褚荣无情地打碎了。躲已经躲不过的时候,原坎德就和原常悠商量着,两个人必须相互扶持,一个答应褚荣的条件,有一个表现出一点儿野心都没有的样子,取信于即将执掌大权的褚荣,确保万无一失。
这种与虎谋皮的事情,原坎德扛下了,他比侄儿原常悠大了五岁,他够沉稳,够大胆,也够心计,他让原常悠应下来,他要重振原氏的江山。
谁能料到褚荣如此丧心病狂,一入到皇城就是杀,杀了小皇帝,杀了胡太后,还杀了原氏一众宗亲。原坎德是亲眼目睹那一次的惨烈的,他的宗族兄弟,同僚至交,一个个在面前倒下,死不瞑目,如同今日的褚荣,原坎德转过身佯作咳嗽,才拼了命抑制住自己忍不住就要爆发出来的撕心裂肺的痛——他在心中将褚荣撕成了碎片,转过身来还要若无其事地面对着褚家众人。
说来也怪,比起褚荣,他更恨的贺欢,是贺欢向褚荣建议“里应外合”的。那个始作俑者!他痛恨贺欢将自己拉到这样的境地,进不能,退不掉,逃不开,恨不起,流着天潢贵胄的高贵血液,却做着迎合褚荣逆贼的卑微举止。取得了褚荣的信任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贺欢,而贺欢正得咎于褚荣,才给了他可乘之机,和原常悠一起,剪去褚荣的翅膀,将贺欢挤兑到阳城,只可恨这贺欢却是个命大的,借着他那儿子的事情都搞不死他!
原坎德恨恨地唾了一口在地上,恨不得贺欢和褚远兆也在这些死人当中,能一举将贺欢和褚远兆也一网打尽了。
等等,一网打尽?!这一唾,他才感觉到有些异常,之前清点人数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什么地方不妥,却一时觉察不到。如今他想起来了,不由神色大变,冲到死尸中疯了一样地翻找。
没有!
还是没有!
褚远朔没有在!
褚远朔居然没有来道贺皇后姐姐诞下太子!那是最疼他的姐姐!那是他最依仗的人!
“陛下!”原坎德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心中充满恐惧,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出色的猎人,如今却成了掉进陷阱的猎物,“陛下!褚远朔没有来!褚远朔还活着!是谁事先安排的?”
最后那一句是对着原常悠说的。
这个侄儿自己清楚,气性不小,胆略却有些欠缺,还带着妇人之仁,之前就曾经要求过务必保全皇后褚英娥的性命。
原坎德完全有理由怀疑是原常悠做的手脚,为了褚英娥。
“褚远朔本就没有进宫。”原常悠微微一愣,却不以为意,“却不知到哪里玩儿去了!小孩子一个,算了吧,皇叔!”他对褚英娥那个活泼中带着一丝忧伤的幺弟还是没有恶感的。
“传令下去,缉捕褚远朔,一旦见到,格杀勿论。”如今的原坎德,已经不是那个笑眯眯和褚远朔周旋的河阴王,斩草不除根必定后患无穷,褚荣就是笨死的,原常悠不在意,原坎德却分辨得清。
“那孩子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微微愠怒,“皇叔如此,与褚荣当时何异?”
“十三四岁的嫡子,还小吗?贺兴慕家中那个贺子惠比他还小一岁,上回陛下不是起了杀心吗?为保无虞,请陛下下旨,诛杀皇后!诛杀褚远朔!”原坎德心底升起恐惧,是谁洞悉了自己的计策,还有那个本事从皇帝的刀下不声不响地救走褚远朔?难道皇宫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掌握之中?
那长着俊美面容的贺澄咄咄逼人的景象从眼前浮过,原常悠这才意识到皇叔说的是什么,“皇叔!不行!英娥月复中,还有朕的亲骨肉!”
褚英娥其实并没有临盆,之前所谓的诞下太子,不过是原氏叔侄放出的烟雾弹,专为了诛杀褚荣父子的。
“可那也是褚家的骨血!”原坎德道,“只要陛下千秋万岁,还愁没有女人生下我们原氏的子嗣?”说这句话的时候原坎德心中对侄儿有些鄙夷,脸上的肥肉也不自在地抽了一下,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褚荣一死,他对待原常悠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还是,陛下对褚家女子动了真心?”原坎德一针见血。
“朕说过的,那是朕的亲骨肉,成朝的皇太子!朕金口玉言,圣旨已下,皇叔要朕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些许不自然飘过,原常悠坚持道。
“那么陛下如今又如何拿出太子来对天下交代?”原坎德终于嗤笑出声,“身为皇帝,诛杀逆臣贼子,无所不用其极,难道臣工还敢质问皇帝的不是?”
见原常悠不语,原坎德高声道:“将皇后押来!”
“朕竟不知道,如今皇叔能够代替朕下旨了?!”原常悠气极,口气却出乎意料地平稳下来,只是口气无比生硬,带着对原坎德前所未有的气势与威压。
原坎德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面前的这个侄儿早就已经是成朝的皇帝,不再是视自己如师如友的清远王爷,他猛地一个激灵,发现自己的确僭越,四下一看,宫人们清理尸首之后,全都悄悄地退出,只不知刚才的对话落到多少有备而来的耳朵中。
“臣僭越!”他退了几步,微微欠身,“但是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