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那月头却一直藏在云层中不曾露脸,竟是一个无月之夜。夜幕掩去了衣衫上的片片血红,却挡不住夜风中那一阵阵涌入鼻中的血腥味,和那如魔咒般声声入耳的打斗声,残酷而渗人。
长时间的厮杀,体力早已透支,却依旧死死的握着手中之剑,如着魔般一剑剑刺向对方,直至血肉模糊,不辨面目。
“公子,快随属下走吧。”见身旁杀手已然全数伏诛,魅央匆匆上前扶起上官瑞麟,示意身旁护卫一同护送离去。
“嗯,好。”起身时脚步有些踉跄,颤抖的手竟再也握不住手中之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突兀的声响让先前陷入疯狂的上官瑞麟清醒了过来。
“竟时,竟时他们在哪?”身边,看不见南风竟时几人的身影。一时间,竟想不起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正欲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当时,那一群难民自动候在了官道两旁,于是自己下令继续前行。未曾想,车队刚开始提速,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惊扰了众人。那滚滚黄尘中,是一队人马从远处急速而来,黑衣蒙面,手中,刀光闪闪,杀气腾腾。
待看清来人,两侧的百姓早已慌乱。
“魔鬼,魔鬼来啦!”
“快跑!”
“鬼,鬼啊!快,快跑。”
一时间,哭喊声四起,片刻前安静的人群沸腾了。仿佛见到了吃人猛虎,难民四下逃窜,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朝熙车队,接着便是一片混乱,车队竟是寸步难行,后退无路。
那一刻,朝熙众人心头不约而同的闪过两字“中计”,然而面对手无寸铁的异国百姓,谁也不忍心下手,只能眼睁睁的等着身旁的人流向四处逃去,看着那一队黑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公子恕罪,当时情况危急,属下等人只护得公子逃至此处。南风少主一行,由魑离带人护着向另一方向而去。”
上官瑞麟抬头顺着魅央所指方向望去,远处,依稀辨得几丝人声,还有那刀光剑影时而闪过。“快,快去!”话未说完,人已离地而起。
“公子!”魅央急忙挺身阻挡。“请公子以大局为重,随属下先行!待公子安全,属下去接应魑离。”
那一刹那,上官瑞麟迟疑了。
“庆云!”
“云少!”
“啊!”
“少爷!呀!”
就在此时,连连惊呼,伴随着一阵比先前更甚的打斗声从远处传来,扰乱了心绪,上官瑞麟沉声道,“魅央,退下!”
“公子……”魅央再要劝阻,却最终在对方的眼神逼视下败下阵来。
后背紧贴着的山壁,在这尚且冰冷的夜里寒冷入骨,提醒着庆云,身后已是无路,退无可退。右臂上半尺长的伤口血流不止,看着恐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脑袋因失血过多而有些发沉,疲惫的身体似乎有点不受控制,虚软无力。眼角上方有什么粘稠的液体落下,抬手胡乱抹了几把,明明夜色中本无多少光亮,却清晰的看到视线中一片血红,满眼均是红衣之人。依稀能辨认出身旁的萧雨,庆云与魑离,各挡一面,将自己牢牢的护在身后,却也已是勉力而为,在众杀手的步步紧逼之下不免捉衿见肘。
身边不断有护卫倒下,同时亦带走了对手数条性命。然而,对方人数众多,如今被他们围在这几十丈的山壁下,欲要月兑险,除非插翅而飞,谈何容易。若是没有自己的拖累,以这几人的身手本不会陷入此等险境……庆云当下做了决定。
趁着萧雨砍落面前一名杀手的时候,庆云隐约辨得他身旁的间隙,猛的一跃而起,径直向杀手最多的一角而去。
“云少!危险!”察觉到身旁人影闪过,萧雨伸手欲拦,在发现下手处竟是庆云右手伤处时,心中一个不忍,竟愣愣的松了手,瞬间,那决然的身影便已阻挡不住,只余满掌的血红触目惊心。
被萧雨的喊声所惊,意识到庆云的意图,南风竟时再也顾不得其他,发了狠似的向庆云冲去。“庆云,不要做傻事!快回来,回来!”昔日虹州城里那一幕猛然间重上心头,一时心神恍惚,身上又多了几道口子。
“不要啊!”
“云,云少!”
彷佛听不见耳边传来的声声呼唤,庆云回过头,露出许久不曾展现的笑容,可惜被这无月的夜色掩了去,无人识得。“南风竟时,小雨,你们快走!不用管我。”
随后,转身,落地,淹没在对方的刀剑之中,胡乱而搏命的一通搅和,竟让对方的动作一时受阻。
那一刻,庆云为南风竟时等人争取的短暂机会,本足够他们杀出包围。然而,没有人愿意弃之离去,众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誓死一战的决心,不约而同的迎向了敌人密集之处。
机会转瞬即逝,片刻后,回过神来的杀手找回了主动,挥刀相向。强行聚集起来的力气渐渐散去,疲软的身体到了崩溃的边缘,庆云缓缓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了无边黑暗。
“云小……哦不,云少,呜呜呜,云少,您快点醒来吧。”不知何时才有了意识,一醒来便闻得耳边传来阵阵哭泣声。
难以至信,当时的情景下,难道自己竟大难不死,活了下来?
庆云试探性动了几下手指,又抬了下手臂,伸了伸腿,很好,身体很听话。尚来不及睁开眼睛,便听见身旁“噼哩啪啦”好一番动静。
“啊!动了,他的手动了!”风轻瞪大眼睛,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床前凑去,还不忘扯着嗓子向外喊道:“南风快来,云少醒了!”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许久不见的风轻那路痴的笑脸。在他身后,是两眼通红,又像哭又像笑的小香姑娘,再是刚刚推门而入的南风竟时与他身后的萧雨,记忆中这俩人均身负重伤,此时看来除了神色略显凝重,竟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了。
再扫一眼四周,是自己完全陌生的环境。甩甩脑袋,眼前的场景没任何变化,庆云有点发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停停停!”风轻有些着恼。“才刚醒来,先别动。”
“你们,我……这是?”话刚出口,又已被打断。
“也别说话。我给你诊下。”风轻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便自然的捉过被子外面露着的那只右手,静静把起脉来。
“恩,不错不错。”点点头,又熟练地把庆云的半截衣袖捋至胳膊上,“这儿也恢复的不错。喏,你看,那么大个口子现在就一指甲盖大的疤痕了,再上几次药,肯定不留痕。”
顺着风轻的动作望去,自己身上一身崭新的男装,此时惊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然换过,庆云凭空激起一阵冷汗,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至青,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风轻却并未察觉,依旧喋喋不休。“哎,只是这眼角的伤口……离眼睛太近,不能上猛药,只能慢慢来了……”。
察觉到手中的胳膊忽然变得僵硬,风轻不解,抬头才发现庆云神色有异,一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样子,正一脸古怪的望着自己。
猛然间反应过来庆云这表现与女儿家害羞的样子有那么几分相像,风轻很快了然,却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一本正经的凑到他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气得庆云的两侧脸颊瞬间红云如花,瞪着风轻的眼神中全是滚烫的火焰,仿佛要把风轻一口吞下。
瞪了好一会,对方却不以为杵,依旧一脸的乐呵呵。庆云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是小看风轻了,他的脸皮厚的堪比城墙,真是可恶之极。念及此,心中又急又无奈,只得狠狠的再赏他一个大白眼,然后转头不理他。
这还是头次看到庆云吃瘪的样子,风轻心情很好。
“好啦,好啦。”招呼了小香一起向外走去。“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下。你好好休息。”
换来对方一声冷哼,风轻却丝毫不在意。
小香犹豫着还想和庆云说点什么,见风轻似乎开始不悦,急忙匆匆跟了上去。
及至经过南风竟时身旁的时候,一拍他的肩膀,风轻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别再有下次了。”
南风竟时一愣,随后便明白了对方所指。“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两次,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庆云伤在自己面前两次,第一次是能救而不救,第二次是欲救而不得。这两次受伤,庆云都是奄奄一息,几近死去,而自己亦是心痛不已,百般苦楚。不敢想象,也决不允许还有第三次发生。
“风轻。”
“怎么?”看样子,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南风竟时给萧雨使了个眼色,随即同风轻一同步出门外。
“你和庆云……你们是什么关系?还有,风轻,你真的是游医至此?”多年来的相处,南风竟时对风轻的个性是颇为了解的。对于自己的病人,风轻一贯都是公事公办,从不投一分私心进去。但今日所见所闻,让他明显的察觉到,风轻对待庆云是不同的。而此番风轻的忽然出现,也颇为耐人寻味。众人九死一生才逃出乌其,一入朝熙,便巧遇正游医至此的风轻,虽说众人的伤势也因此好的七七八八,但其中的巧合让人不免生疑。至于风轻身边的那个丫头,明明就是虹州城中庆云救下的那个卖花女。
“我和庆云是朋友,如你我般的朋友。所以,我不愿意看到他受伤,正如我不愿意看到你受伤,一样。”
“可是……”
“小香与庆云的事,我也曾听闻。她的母亲是我的病人,我认识她先于你们。而她成为我的侍女,却是因为庆云,她是庆云硬塞给我的一个麻烦,这点你可以找他证实。”
“风轻,抱歉……”
“没什么,我明白。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此,是因为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受了伤,需要医治。至于他是谁,请原谅,我不便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