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夜景与兰悦给王爷的房中各处点燃红烛,然后守在门外。王爷尚未回房,两人现在可以说是半自由的状态,不能离开,却可以说话。
兰悦在王府中多年,很懂得察颜观色,说话做事也很有分寸。她在夜景刚来的时候问过她的身家,见她不愿意说,王爷又似乎对她很放心,也就再没问过。
夜景的过往都是在雪飞国度过,怕露馅所以不敢提,在南天国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又经历了公主到太子妃到洗衣女再到王府丫头的巨大变化,更是提不得。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兰悦说她听。
兰悦说得最多的就是王爷。
说王爷从小就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明的,老师教的课,他一听就会,老师布置的功课,他写得最好,遇上了什么困难,也是他最有办法,老师夸他是天下奇才,先帝也最宠他。
夜景忍不住笑她:“你才多大,王爷小时候的事你也知道?”
兰悦很认真地说:“那当然啦!我娘是王爷生母的侍女,她是看着王爷长大的!”
“王爷的生母?……”夜景喃喃地说,“是不是很美?”
“那可不!我娘说,她是当时宫里最美的娘娘!不仅长得美,而且菩萨心肠,对所有人都很好!可惜,在王爷10的时候就生病仙逝了……”
10岁?……她离开家人,把自己卖给皇宫的时候,也是10岁……心,没来由地一阵抽痛。
想要再细问,却听见远远的脚步声传来,王爷回房了。两人忙分站在房门外两侧,低头恭候。
南华靖进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偏过头对夜景说:“你进来,我有事问你。”
“是。”夜景在他停顿的那一瞬间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被他单独问话可不是什么好的待遇,更何况他的表情很严肃,让她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兰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重新低下头。
进了屋,关上门,南华靖在书桌旁坐下,夜景站立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心砰砰直跳。她知道,一般这种状况下,他肯定又要拿什么来刁难她,然后又非要她为自己申辩不可。
她飞速地回想今天有什么事情可以被他拿来借题发挥的。
早上磨墨,这个已经发挥过了;
去请应叔请得太迟了?可是要绕到厨房去找他,也不是她的错呀,比这更久的还有呢;
请完应叔没有回来报道就直接回去睡觉了?可是府上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呀,到了换班时间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她跟兰悦在聊天?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只叫她一个人进来而不是两个人一起问话?
……到底是什么呢?她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你很紧张?”
肇事者本人却是非常闲适自在,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夜景无比地相信,如果此刻有张摇椅在旁边的话,他一定会很乐意躺上去摇几下的。
“没有。”她装作镇定地回答,可惜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出卖了她。
南华靖微微一笑,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仿佛很随意一般用唠家长的语气说:“听说英桀他和瑞儿吵了一架?”
“是。”夜景不明所以,他们两个吵架,他跑来问她做什么?
“所为何事?”
柴英桀整天都跟在他身边,所为何事他岂有不知之理,为何再来问她?但是她听话早成了习惯,很诚实地回答道:“似乎是公子拿了白纸想先盖了王府红印再回去添写内容,瑞儿说这不符合规矩,不肯盖。”
“那你是怎么做的?”
夜景的心猛的一抽,她似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但又似乎不够明白。她记得她只是迫于无奈从中劝和了一下,没劝成功,于是就中途落跑了。究竟问题出在哪儿呢?
她跪了下来,紧张得都能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请王爷明示!”
南华靖转头看向她,见她跪在地上,半俯着身,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可以看到她的肩膀随着她的呼吸急促地起伏,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啊。而且,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善良听话的好孩子。
“你先起来吧。”
“谢王爷。”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左侧的窗边,打开窗户,外面是王府中最大的天然湖,取名净心湖,湖中有大片的莲,莲花早已凋谢,莲叶却仍是碧绿傲然。湖边栽种着大片桂花,如今花团锦簇,压满了枝头,晚风一吹,阵阵花香随入飘入房中,沁人心脾。
南华靖背对着夜景,迎着风,望着天边,静静地开口:“皇宫就是个小朝堂,帮派争斗从未间断过。在皇宫中生存,有三种选择,第一,自己足够强大,自成一派,第二,选准某一帮派,依附其中,第三,不偏向任何一方,置身世外。而想要置身世外,是很多人的选择,却也是最难的选择。第一境界,是各方都想拉拢你,不敢得罪你,第二境界,是各方都相信你是绝对中立,不予理会你,第三境界,则是墙头草一般风吹两边倒,各方都欲除之。这也是最不可取的方式。”
她明白了。她的本意虽是劝和,但却有可能造成柴英桀认为她在帮应瑞儿、应瑞儿却怀疑她偏向柴英桀的后果。幸而两人都没有恶意,她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若是在深宫之中,碰上两方势力较劲,她这样的举措,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法承受的灾难。
她刷地变了脸色,本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宫中生活,已经掌握了生存之道,却忘记了自己一直跟在绮烟公主身边,并不在**的漩涡中,真正的风云变幻,其实她根本不曾领教过。
可是,为什么王爷要教她这些?在他的眼中,她应该仅仅是一个丫头,或者是一个洗衣房的罪女,为何要告诉她宫中的生存之道?
难道他要送她回宫?
她抬头看他,他却依然挨着窗,痴痴地看着窗外,说了那番话,也不顾她的反应,停顿了会儿,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莲花谢了,这净心湖便少了一分诗意。”
知他是点到即止,绕开话题,不想再多说,夜景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地开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花虽谢了,独看莲叶,却别有一番滋味。”
南华靖回转身看向她,一丝惊喜的神色在他深邃的眼中一闪而过,“你念过书?”
夜景一惊,低眉顺眼,小声回答:“读过一些。”
慢慢的,一个明晃晃的笑容绽放在南华靖的脸上,视线直直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夜景不见他说话,小心翼翼地半抬起眼角看向他,却被他的笑容震憾住了,莫名的紧张起来,埋了头不敢再抬。
南华靖笑容更深了:“今夜月光甚好,不能白白辜负了!景儿,去把琴取来!”
琴?是了,兰悦说过,王爷素爱风雅,琴技尤其精湛。
暗暗地一阵欢喜,恭喜地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