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自进了地牢后就靠着墙抱着双膝坐着,再没有动过。她想了很多很多,想10岁时一冲动把自己卖进了皇宫,如果不是那么自以为是,是不是就不会进这地牢;想在绮烟身边安安静静的6年多,如果能坚持到满7年,是不是就不会进这地牢;想陛下让她以夜景公主的名义嫁入南天国时,她若能反抗一下,是不是就不会进地牢;想新婚之夜被太子认定已非清白,若她能抵死发誓自己的清白,是不是就不会进地牢;想王爷指责她学艺不精时,她若能低头认错,是不是就不会进地牢……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今天的悲剧,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牢房上方的小窗口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了,说明黑夜又降临了。若不是身陷地牢,她此刻应该前往王爷房中侍候了。不知王爷会不会想到她还在地牢里,会不会来接她出去。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她突然心跳加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应瑞儿!
应瑞儿快乐地跳到她身边坐下:“姐姐!”
“瑞儿?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她不是应该好好地跟着应叔学管理家务吗,怎么会进这地牢来?她又不会像自己一样老是让王爷生气。
应瑞儿却显得很高兴,靠着她乐呵呵地说:“真的还是这一间呢!我来的时候就在想,回不回住在我们之前住过的那一间,没想到真是啊!”
夜景简直不敢相信,这可是住牢房啊,怎么听她的口气倒像是住客栈似的!
“姐姐还记得吗,之前在这里的时候,我们还在说这里真好,只是看不到外面的花儿草了,若能每个月给我们一天到外面站会儿就好了!现在倒像是反过来了,在外面住着,只不过隔段时间进来休息一下!哈哈!”
夜景忍俊不禁:“进来休息?外面不好吗,你有那么累吗?”。
“姐姐不知道,我爷爷简直是个疯子,这么厚的一本账册,他半柱香的功夫就全部看完了,居然要求我也要在一柱香的功夫里看完!我都看得吐血了!”
“所以进来休息?”
“就是啊!这里多好,有得吃有得睡,还可以跟姐姐好好说说话!”
真真是……夜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姐姐为什么会被王爷关进来呀?”
“惹王爷生气了呗!”
“怎么会呢?姐姐那么聪明,怎么会让王爷生气?而且王爷脾气那么好,姐姐认个错,求王爷开恩,王爷一定会原谅姐姐的啊?”
认错,求开恩?她好像不仅没认错,还顶撞了他?夜景苦笑,鸡蛋碰石头,从来就没有好结果,旁人都懂的道理,怎么她就是要去以身犯险呢?
“姐姐怕死吗?”。
夜景不答反问,“你怕吗?”。
应瑞儿毫不迟疑地点头:“怕,怕极了!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也吃不到爱吃的包子了,再也看不到漂亮的牡丹了,再也闻不到桂花的香味了,也再没办法见到自己喜欢的讨厌的人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死了,8岁的时候,我娘也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闭上眼睛,抓着我的手越来越冷,我怎么哭喊,她都不肯睁开眼睛看看我……从那时起,我就想,我一定要活着,无论怎样,无论什么代价,我都要活着!”
夜景红了眼眶,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孩子,原来她的苦痛,早已深埋在心底,无法用一个表情或者一句话来表达。
她牵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瑞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第二天一大早,南华靖就到牢中来了,两人双双跪好,听候发落。
南华靖盯着夜景温顺的脸研究了会儿始开口:“瑞儿,你先出去吧。准许你今天休息一天。”
应瑞儿看着夜景,夜景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她才磕了头谢了王爷,起身出去了。
南华靖沉稳的声音响起:“想了一天一夜,你可知错了?”
夜景依然跪着没有动,她要印证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人人都说王爷面慈心善,从不对下人发火?他即使有能力骗得了一个两个,却不可能骗过了所有人。所以她相信他确实是位祥和的王爷。可是,为什么他却三番四次地刁难他,甚至大火雷霆,将她丢入牢中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根本无心责罚她,只是想锻炼她,就那他以家人要胁她为自己找理由、逼她学古琴一样。只是她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见她没动静,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丝的变化,南华靖突然恨得牙痒痒,最看不过她这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哪怕她是哭着求他、或者歇斯底里地骂他,也会让他有成就感一些。但转眼一想,若她真的这般不堪受挫,他倒真的要担心了。
他都不知该喜该悲,上前一步,伸手欲扶起她,她却偏了偏身躲开了:“奴婢还是跪着吧。”
怎么,还生气了?
南华靖突然很想笑,生气的不应该是他才对吗?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景儿,我并非有心责罚于你,但是你确实以下犯上,不知悔改,到现在还不肯低头认错,我即便有心放你也是不能够啊!”
夜景平静地说:“没有错,岂能认?”
“何谓没有错?是非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你自然可以保留你的标准。但你要明白,在对自己没有危险的时候,坚持自己的是非观才有意见,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是非?你的生死握在我的手里,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就得认;而我的生死握在皇上的手里,若哪一天他说我错了,那我便是自认对得起天地,也必须向他低头,虽然无奈,但这就是生存之道。”
“那岂非太没骨气了?”
“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见逃跑并不都是懦弱的表现,有时候是审时度势的权衡结果。在敌众我寡、敌我弱时,若还顾着所谓的骨气硬拼,那不是勇者,而是顽固!同样道理,对着强权暂时低头,并非让你趋炎附势,只是懂得保全自己,待时机成熟时,再一举反击。否则,失了势丢了命,是非善恶还有什么意义?”
夜景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南华靖颇有些无奈了,“景儿,我很高兴你面对压迫能够奋起抗争,但你要记得,若最后发现你抗争不过,还有可能危及自己或旁人的性命时,就要及时低头服软,给人以优越感,给自己以台阶下,有了未来,一切才会有希望。”
“……是。”
“行了,起来吧!”
夜景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她猜得没有错,王爷根本无心责难她,而是在教她权宜之计!他甚至都没逼她承认错了,就这样放过她了!可是,可是,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呢?
“唉呀!”她一边思考一边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昨夜一直没动,今早又跪了太久,双腿麻木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刚起身就向地下倒去。
南华靖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间扶住了她:“怎么了?”
夜景羞得脸通红,想挣月兑可惜双脚动不了,根本动弹不得,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腿麻了……”
南华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向柴英桀招招手:“英桀,过来。”
柴英桀走到近前,南华靖嗖得将怀中的夜景推到他身上,拍拍他的肩说:“抱她回去。”说完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就优雅地向外走去。
柴英桀第一次抱一个女子,脸绯红一片,抱又不敢抱,放又放不得,苦着脸喊:“王爷?”可是南华靖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脚步都未曾停一下。
夜景又羞又急,低声说:“你、你让我坐下来!”
“哦哦!”柴英桀慌忙小心地扶着她让她坐到地上,然后跳得老远站定,一动不敢动,脸都快烧出洞来了。
夜景一边揉着腿一边恨恨地想,这个破王爷,不乐意帮她就干脆不要出手让她摔到地上好了,出了手又随便把她推到别的男人身上,是何道理?这个仇,一定要报!
两个人一起尴尬着,都没能发现,南华靖转身离去时,脸上那奸计得逞一般邪恶的笑容,就像个天真单纯的孩子。
只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