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吟 二十三 苦命女遇沦落人 天涯相依苦为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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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河一村落,每盛夏佳荷时节,便有俊男靓女乘莲舟采荷捕鱼,欢声笑语,情歌遍飞:“远山罢雾郁嵯峨,静水无风也自波;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芰荷;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一片欢悦绽放生机,荷满船,鱼满仓,载歌行,扬棹归。

一稍长渔夫自知年岁已过,也不与年轻人掺和,只是笑笑,顾自捕鱼,撒下网如平时一般使劲一提,却提不动,不由一惊:“莫非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让我捕到大鱼。”

狠命拉,却重如大石,无法拉动,回头向身后船上的年轻人道:“小李子,快帮大叔拉拉,网到大东西了。”掩不住欣喜之色。

小李子一听也乐了:“真的,奎叔。”慌忙移船相近,“奎叔你运气真好,今天我们打的死鱼为多,大都腐烂,也不知怎么回事。”说话间已至奎叔船上,帮忙一起拉。

小李子也觉重:“哎呀,好沉呀,奎叔该不会网到什么宝贝了吧。”二人卯足了劲,提起一大摞水草包绕的东西,有一人多长,而且散发出阵阵恶臭。

二人累得直喘气,小李子迫不及待:“来,奎叔,看看什么东西,怎么还这么臭。”将水草拨开,却模到一团腐肉,“啊——”吓得大叫一声,猛一往后躲,“砰——”地摔入水中。

奎叔觉得奇怪:“是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毕竟年长,将水草大部分刨开,已是露出腐迹斑斑的人形,“啊——”这一惊非同小可,将渔船都引过来了。

是一具腐尸,全身上下皆腐烂流脓,臭不可闻,尤其在烈日暴晒下更甚,村民们皆掩住口鼻不敢近前,奎叔和小李子仍惊恐不已。

村长是一中年儒者,敛眉道:“看他腐烂成这样,一定在水里呆了不少时日。”

奎叔哆嗦道:“村长,赶紧报官吧,这尸体不能再留在咱村。”

小李子也道:“是啊,是啊,怪不得今日我们打的鱼大多腐烂,原来是他在作怪。”

“不对。”村长手抚长须,“你们天天打鱼,怎么只有今天才打到腐鱼,而且是今日才把这腐尸捞上来,照理说这样的腐烂程度也得要十天半个月。”

众人闻言更是心惊,村长叹道:“唉,此尸来路不明,且容貌已毁无法辨认,若报了官,官府定又会来我村瞎闹腾,怀疑我们是凶手,那时我们便不得安宁了。凡死者入土为安,将他秘密掩埋。今日之事谁也不准透漏半字,否则严惩不怠。”儒中含威,不愧为一村之长。

这建议没有谁不同意,更没有谁愿意惹上人命官司,男丁们齐力动手,抬到密林中。此地隐蔽深邃,应该不会有人知晓。坑已挖好,小李子气得踹了尸体两脚:“今天真是晦气,怎么就遇上这倒霉事儿。”奎叔忙道:“少埋怨了,赶紧埋吧。”又左右观望,确定没人。

小李子气不过,又狠狠踹了两脚,阳光从密林中透射,照在尸体上,显出几分诡秘。

众男丁七手八脚将尸体重重扔进坑里,有几人拿着铁铲要铲土,一束阳光扫射至尸体脸部,尸体突地睁开双目。奎叔端着一铲土,不禁吓呆了,目眦尽裂;众人也看到了,一动不动,突一声尖叫:“快跑啊,诈尸了。”众人方回过神,慌忙逃窜,只恨爹娘没多生几条腿。

尖叫之声不绝于耳,皆是恐慌惊吓过度,不久便消逝。空林中愈显阴森,尸体双目冷峻,含碧有神,根本不像死人之眼,闭了闭双目,眼含怨恨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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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过尽,轻风乍起。良久,一人影出现在密林中,行动缓慢,脸上布满灼伤,是文成杰。见大坑及旁边铁具,惊诧之余赶忙走近,一见坑中之人,“啊——”也吓得坐倒在地。任何人只要见到此人,皆认为是腐尸,已完全不具人形,而且人成这副模样几乎不可能活着。

半晌,文成杰压抑住内心恐惧,缓缓爬上前,正触那双冷目,不禁心下一颤,然心中稍安,证明坑中是活人,但不忍看。若说她如何凄惨,那坑中人更是惨不忍睹。

文成杰抿抿嘴,半天蹦出几个字:“你……还……好吧。”腐人不语。

文成杰费力将腐人拉出来,月兑下自己的外衫将他包裹住,腐人目光冷峻无丝毫改变。

文成杰环顾四周,没有人烟,便将腐人背在背上,近是匍匐前行。无须多少言语,不知作何想法,文成杰要救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或许上苍便要让他们相遇。

流水之畔,树荫之下,阳光漏泄,星光点点,时有蚊虫飞蝇。

文成杰用纱布将腐人全身包裹好,腐臭难闻,文成杰几次差点作呕,况烈日炎炎,苍蝇群蚁总往腐人身上粘,任文成杰怎么驱赶都不绝。

腐液仍渗出纱布,然臭味大减。文成杰无法想象,眼前之人到底有何毅力,身体被残毁成这样还能活着,令她又惊又怜,即使此人坚持不了几天,也要陪他走完最后一程也行。

腐人只有双眼能动,聚集怨愤与不甘,想来这便是支撑他到现在的动力。文成杰又用干部擦拭流出来的腐液:“我不知你是谁,你也不能说话,但我很佩服你,被人害成这副模样还能挺着,真的很了不起。”似在对腐人说或是自言自语:“相逢即是缘,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吧。我现在这样子便是遭世人唾弃的,承天不在了,我也无家可归,真有一死了之的打算。”

不时去溪边将布洗净,来回往复擦洗,腐人看着她,眼神复杂不知作何想法。

文成杰道:“看着你,我突然觉得我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必要,原来我并非最落魄可怜之人,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我还能照顾你。”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吧,以后和你说话叫着方便。”想了想道,“此前心如灰,久旱逢甘霖,就叫你甘霖,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就如大旱之天忽然下了场雨,给人以希望。”不有一丝苦笑。

“大概世间在没有比我们更为适合的苦命搭档了。”眼中闪过泪光,“好久都没有这样和人讲话了,真的挺好。”流下两行清泪,竟是呜呜哭泣,郁积了许久的悲痛,今日总算找到一个哭诉的对象,虽然这个对象出了听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承天——承天——”仰天哭喊,“你听到了吗,想不到就因为一个白衣人,让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阴阳两隔,为什么上苍要这般对我们,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去了……”

森森林木,唰唰作响,回音消散,又留下嘤嘤泣声……

许久,文成杰恢复平静,转头看向甘霖:“对不起,我不该这般冲动。”又擦了把泪痕,道:“我叫文成杰,以后我们就呆在一起做朋友吧。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日子,也不知道我们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但至少我们都能相扶相持。你愿意吗?”。甘霖眼神未有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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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晌午,烈日炙热,焦躁难耐,尤其乞丐堆,破败不堪,臭气熏天更显烦躁;男女老少、体弱病残挤在一破屋中,皆是鹑衣百结,身垢面腻,各自占一偏偶,或懒散躺着,或捉虱子;或呼呼大睡喊声震天,或有女子轻抚怀中孩子入睡。

文成杰也在其中,处一狭小角落。甘霖躺在身旁,脓液流了一地,文成杰正忙着给他揩拭。看着甘霖,极为心疼,脓液腐臭味引来苍蝇粘附,时时“嗡嗡”作响。

近旁有一肥头大耳,满身污浊的男乞正大睡,苍蝇不时骚扰他,朦胧中用手挥赶,可仍不断。男乞被扰醒,气愤异常,破口大骂:“哪来这多死苍蝇!”声音挺大,把文成杰吓了一跳,缩着头没敢看他。

男乞左顾右盼,见手上已沾了脓液:“妈的,这什么东西这么臭。”抬头一见文成杰二人,已明白苍蝇根源,叫骂道:“怎么把死人也放进来了,难怪今天晦气。”气势汹汹。

众人也随他声音瞧向文成杰二人,文成杰颤抖道:“对不起,我……我哥是生病了……”“什么破病!”男乞吼道,“分明是死了,还流尸水。”扑过来抓起甘霖便往外拖。

文成杰忙拦住他:“我求你了大哥,我哥真是病了,求你别赶我们出去……”声泪俱下。

“一身的脓,还能不死,别脏了大爷的地盘。”不由分说,举起甘霖,重重摔出门去。文成杰气小力弱,怎能阻止肥壮的男乞。“甘霖!”嘶声叫道,冲出门去。

众乞丐噤若寒蝉,若无其事,仍各自做自己的,男乞叫骂不喋:“晦气扫把星,若今天老子财路不好便找你算帐。”屋外强光照射,文成杰流着泪,无可奈何,想至树荫处。此地是一乞丐窝,屋里屋外阴凉处皆是乞丐乘凉,看着文成杰二人,目光嫌恶,怎肯让他们近身,都赶他们,文成杰不敢硬来,只得坐在甘霖身边,在烈日下替他挡些阳光。

“走好运了,走好运了……”远远听见有人叫喊,只见一乞丐兴冲冲跑至,众乞丐都望着他,破屋中的人也出来,肥头大耳的男乞道:“大疤,喊什么喊?”

被称为大疤的乞丐气喘吁吁,断续道:“走……城里来了个……尚书大人,大张旗……旗鼓要……救济城中乞丐……”众人一听高兴万分,跃跃欲试。

“真的,快走!”男乞大喜,拔腿便跑,不一下能跑的都跑了,只留下一些病残之人。

文成杰见他们都走了,忙将甘霖拉到树荫下,笑道:“你在这儿等我,我也去看看。”说完起身瘸步朝众人方向走去。甘霖看着她远去方向,缓缓闭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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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头攒动,只因今日吏部尚书黄参视察浙江杭州桐庐县,虽浙江等地物产富饶,人居安良,然乞讨之人却不比外地少,便在此散些钱帛周济。

知县府邸前方摆了四张长桌,坐了四个中年书生,双目炯炯有神,器宇轩昂。桌上摆了笔墨纸砚,别无他物。长桌前站了一溜侍卫,阻挡乞丐近前。

众乞丐议论纷纷,不知其何意。府邸右旁搭一简易帐篷,内坐一儒袍中年人,眼神严厉,面色冷峻,轻髯绕嘴周,手持折扇半摇半扇;其旁坐一身穿官服的中年人,眼色慌乱,不时看向儒袍人,不知所想。身穿官服之人是知县府尹,而儒袍人便是吏部尚书黄参。

黄参见眼前的乞丐,有的拭汗满含期盼,有的嗫嚅面含愠色,有的皱眉急不可耐,偏头向身旁一侍卫道:“开始吧。”

侍卫面向众乞丐,大声叫道:“今日我们吏部尚书黄大人来此视察,体恤民情,给穷苦百姓散发财帛。”“多谢尚书大人!”“尚书大人真是好官!”“青天在世!”人群呐喊不绝。

侍卫又道:“大人功德是彪炳千古,但也请各位遵照规矩,不得乱来,每次允进四人,若有闹事者,重刑四十大板!”声音宏亮严峻,众人不敢有异言。

沉默少顷,侍卫道:“各位先排成四队,按顺序来,若有人超前,便不给钱。”众人闻言忙东奔西突,都想抢前面的位置,然不敢扭打,可肥头大耳的男乞身材高大,抢占第一位,后面人自觉排在他身后,不敢与他争。

很快,四队列站好,文成杰排在男乞那一队的最后,侍卫一说开始,便放了四名乞丐进来,至四名书生桌旁。书生问男乞:“姓名为何?可识字?”

男乞道:“小的王五,不识字。”书生边写边道:“会做什么活计。”

“不会!”王五竟爽快答道。书生见他一身横肉,四肢健全,话声粗鲁,没有好感,然还是道:“可愿寻个差使。”

王五先是一愣,道:“我好好当乞丐,有吃有喝有钱拿,干嘛找差使,不找。大人,不是说给钱吗?怎么问了这么多问题还不给啊?”书生将写好的一页纸交给身后小厮,不紧不慢道:“我们送无形金钱你不要,老夫也莫可奈何,回去做你的乞丐吧。”

王五一听火了:“好你个老不死的,敢耍我!”正欲发作,然见周围森森侍卫,只得悻悻走了,途中骂道:“妈的全是骗子,都是骗子!走啊!没钱领!”东推西壤,另外三人中有两人愿找活儿留了下来,还有一人随王五走了。后面照常进行,近百号人,走了一半多。

文成杰汗流浃背,等了近一个时辰,总算轮到她,早已月复中饥渴,书生问同一问题数十遍,早已烦臆,懒散问:“姓名?可识字?”

文成杰答道:“小女子文成杰,识字。”书生抬眼看了她一眼,未作惊状,其他人也不乏有识字的,便随意递给她纸笔:“把名字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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