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八月,真是热闹不凡。年初那边儿宫里就传出消息,说是陛下要立后,都开始着手准备着了,北边儿却打了仗。到七八月战事息了,一场献俘仪式端视热闹,京城里流金流火,只感叹自己命好,竟瞧见了这样的盛世。
苏青主掂量着,此时战事已止,龙心大悦,无官爵的人家里热闹下也是无碍的。又寻模着,若是真要天下大赦,最快也要等到九月,到时候定是有是非的,所以凡事要趁早,八月就得把一些事儿给办了。
苏青主早已放出话去,说他有一位表妹自江南而来探亲,乃是出类拔萃的女子。表妹也一心想见识京城名媛的风采,是以苏青主趁着念慈居荷花盛开之际,准备邀请才色兼备的闺阁千金做客,为自家表妹接风洗尘,而谢家的谢寻意小姐已经自荐做了陪客。
京城里谢家是个风向标,谁高谁低,只看谢家是否礼遇便知。苏青主因与父亲闹翻,德行上颇受人诟病,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许多人,更是指指点点,意欲将他踩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须知朝廷用人,首重德,次重才,苏青主多年来风流纨绔已为人暗暗不耻,如今于孝行上再亏,可谓是授人以柄。只要人人都说苏青主品行败坏,便是陛下,也不会再用此人,吏部选官,自然是万万选不上的。
谁知竟是这样一个人,依然同天之骄子的谢二公子交好,办个赏花会,谢家的小姐竟然甘为陪客;又传出消息,润王爷世子也十分看重,两家多有往来。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许多人在家里犯愁。对这苏青主是敬而远之,还是远而踏之;是昵而敬之,还是吹而捧之?
既然谢家的寻意小姐要去,那么她的好友清侯家的思远小姐肯定是必去的这两位数一数二的小姐若都去了,自家女孩儿不去岂不是显得拿大?而这两位姑娘要是再邀上那位将来要坐上世间女子最尊贵宝座的人来,那就不是一场接风宴那么简单了。
在隐隐的担忧中,接到帖子的人家一看,原来只请了自家的姑娘,不由得放了心。既然是闺阁女子相交,远了近了也都无妨;未接着帖子的人家未免心中怀恨,难道自家女子算不得才色兼备?
宴请之前,苏青主亲自带着人将念慈居上下修葺了一番,尤其是园子和荷塘,不惜亲力亲为。上好的阮烟罗买了几十匹做成帘子把几处亭台水榭挂满,再请出家里压箱底的字画挂上,最难得的玉液香再配上有年头的古物香炉只要有人坐的地方就摆上;各地的时令瓜果买了几车,选没有半点瑕疵的在冰窖里存上,只等到时候拿出来待客。
念慈居的下人们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像是银子不是钱似的,淌水样的花销,暗暗都替主子捏了把汗。只有苏七不管不顾,一副看热闹不嫌大的样子,帮着苏青主花钱。苏青主如此费心费力,奢靡铺张,都只为客人们来见了这排场,叹一句:“不过是小聚,何必如此奢靡?”时回答:“具是表小姐的意思,为了的初见贵客,万不能失了礼数。”古人千金一笑,苏青主所花费的心力物力岂止千金。
“我瞧瞧,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梳起云鬓,抹上胭脂,穿着广袖流苏的裙子,青儿像是变了个人,娉娉婷婷的由月牙扶着,一路从曲廊走过来。
“这边儿腌臜得很,你别出来,就在那儿看看吧。”苏青主此时站在临水的方亭里,正带着人整理荷塘,按照他的想法,即是赏荷,那这荷塘就必须入诗入画,一步一景,以人力之穿凿得造物之奇功。
青儿举头望了望,不以为意的又走了几步,躲开斜射的阳光在苏青主边上站了,目光徐徐的从左望到右边,最后点头叹道:“不过半个多月,竟然能做成这样,实属不易。不过你这园子本也不俗,才堪造化。”
苏青主笑道:“表妹过奖,这园子原是我母所遗,也是时候好好修葺一番了。”
念慈园因为实在太大,所以苏青主平日里只居了一隅,此时既然要讲排场,少不得要将荒了许多年的屋舍休整翻新。便是这湖,也因平日里游得人少,疏于打理,不成个样子。苏青主在外面雇了几队人,有的管屋舍,有的管亭台,还有的就专管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此时七八个工人正在清理湖里的淤泥,并按照苏青主的意思将开得繁茂的荷花修剪了一通。等这些弄好之后,重新定得几艘渔船也就送来了。
两人看着院子里渐渐成了个样子,都深感欣慰,便是天热也不觉得了。
月牙拿着团扇,在青儿背后轻轻扇着,见青儿有些不胜之态,低声说道:“表小姐,咱们进去吧,这儿人多。”
青儿看了看月牙,见她铃鼻上沁出点点的汗水,点头笑道:“你说得很是,咱们回去吧。”说着又扶着月牙的手,款款拾阶而下,顺着来时的曲廊走了。走到曲廊临水处,清风拂动,衣袂翩迁,恍若仙子。
“天上的七仙女儿下凡啦?”工头老李和苏七正在一块老大的黄石下面乘凉吃西瓜,透过石洞远远的看见青儿,惊得合不拢嘴。“没听说府上有小姐啊,那位姑娘是?”
苏七眯着眼睛看了看,骂道:“你混帐东西,咱们家的表小姐也是你看的?还说上这些混账话,小心我们公子撕了你的狗嘴,敲掉你的狗牙。”
老李有些委屈,这苏七素来也是相识的,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一个人,不过白问了一声,却也招了这顿骂。“我不过是问问,既是府上的小姐,我岂敢造次。外边儿有人问我,说苏公子堆金砌银,为的是给表小姐办赏荷大会,是不是真的。”
苏七冷笑:“堆金砌银?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比金银贵重的东西多得是。我们公子是什么人,怎会用那等俗物。表小姐你也看见了,那就是天上来的仙女,更不会用那些。”
老李恍然大悟般的点头,有睁大了眼睛问:“这表小姐,是什么来历?”
苏七鄙夷的看了老李一眼,踹开在听墙根儿偷懒的几个小子,悄悄说道:“表小姐是我们先夫人娘家的亲戚,江南来的。”
“先夫人,就是公子爷的生母的娘家,江南乐家的小姐?我说怎么那么大排场呢。我听说了,江南乐家虽说只是商户,可有的是钱。她们家的姑娘还要给娘娘秀凤袍呢。难怪你们家公子这样豪爽。”老李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江南乐家,那得多有钱啊。
苏七却似乎并不自豪,叹息道:“先夫人原是带了些嫁妆过来的,这些年我们公子也不知道经营,败了七七八八了。”
苏七数落自家公子,老李不敢接话,心里却感叹:败了七七八八,还这么有钱,苏公子的娘给他留了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