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自传 第三卷

作者 : 曾纪军

乙未年正月十五日

从江南来的专门扎花灯的匠人,在清河县连着办了几起春节花灯会,出了名,而清河县的百姓也形成一种习惯,正月十五一定倾城出动去看花灯,当然匠人们也很乐意,他们也赚到不少钱。,,用手机也能看。而今,我一次又一次地违背他的意愿,不服从他的安排,我的结果,肯定比小姐还惨!

我哭哑了嗓子,坐在坟前发呆,烧了的冥器、冥纸已化成灰,在三月的微风中,慢慢扬起又飘然落下。

祭奠完毕,收拾东西,又要回到地狱般的张府,女乃娘说:“夫人让我告诉你,老爷已经放话出去,要替你找婆家,等他把五夫人娶进了门,就办你的事!”我揩净眼泪忙问:“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家吗?”“没有选定,话是放出去了,说是有丰厚的嫁奁。结果上门提亲的各种人都有,有要你去填房的,有娶你为小的,也要贫苦人家贪嫁奁的……”

我的心抽紧了,是那种剜心似的疼,我知道,这是“张善人”报复我的第一步:我成了商品,供人挑选!

乙未年六月六日

今天是我20岁生日,想不到10岁进府,在这儿度过了整整10年,可我这10年是怎么过的呀?头6年年纪小,跟着小姐,有她庇护,有她教导,让我学了很多东西,这是一般丫环得不到的。这6年过得稀里糊涂,但也快乐、单纯。

小姐死后当替身,那年我都16岁了,正是女人豆蔻年华的好日子,可我却被塞进那个佛堂,艰苦的生活环境不说,尤其难耐的是那种寂寞孤独,每天过的是刻板单调、千篇一律、没有变化的生活;清晨念经,直至中午,午后是抄经。没有朋友,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觉得我的青春年华与生命就这样被消磨掉。

好在我从佛堂活着出来,可是忤逆了“张善人”,没有听从他的安排,我的生活又进入另一种轮回,无尽的身体折磨和对“张善人”算计的分析。

春光已过,容颜渐老,我快要变成嫁不出的老姑婆了!

乙未年六月八日

今天是“张善人”取第五房小妾的日子,从清早起贺喜的亲朋就不断,到处是张灯结彩,鼓乐喧天。

夫人肯定也受不了“张善人”没完没了的娶小,说自己生病,不能待客,躲在房中垂泪。

这一阵“张善人”顾不上变着法子折磨我,这次也就给我个闲差,守着几个小炭炉,炖着筵席的的甜品、补品。远远的也听得见前院不断传来的敲打的喜乐声。一直到晚上,“张善人”亲自带着的迎亲队伍才进了张府。这下更是鼓乐大作,震耳欲聋的炮竹声让张府的上空,都弥漫着微微呛鼻的火药味。

客人陆续入座,好酒好菜陆续搬上前院、前厅的筵席,这时管家来检查酒菜安排的情况,看我正在轮番煽几个小炭炉的火,呆呆地、机械的动作,让他又有了奚落我的话题,凑过来说“金莲,看你这样,是不是后悔了?你活该!要是你答应了老爷,今天办喜事的不就是你了?不就用不着做下人做的活了吗?张府上下哪个敢不服从老爷安排,就是夫人也得听老爷的。就你这个小丫头还一次再次顶撞老爷,有你的好果子吃!你也别着急,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老爷给你挑的如意郎君,可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说完,扬长而去!

我有种灾难即将来临的感觉!

乙未年七月初七

今天是“七月初七”,又是一个“七巧节”。

“张善人”要带着新娘子回门见岳父岳母,正春风满面地指挥着下人,大箱小箱的礼品往车上抬。看着我端盆到井边清洗衣服,特意踱着方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我这人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4年前的八月十五日,我嫁女儿,没嫁成,喜事当成白事办了。后来你当女儿的身,答应三年后给你丰厚的嫁奁,找个好人家;这样吧!我也当你是我女儿,也定在今年的八月十五嫁出去!我还告诉你,佛堂里的瓷观音也当陪嫁吧!她陪了你三年,你肯定舍不得它,它会保佑你平安有福。我亲自替你挑的如意郎君可是天下最难寻的,我可是费尽心思才找到的!你肯定会十分满意,哈!哈!哈!”一路大笑,一路朝车上走去。

恶人走了,我又可得到片刻的安宁。

晚上我又一次走进后花园,找到昔日小姐在“七巧节“那天拜月的地方,我不能像小姐那样,摆上香,点上香炉。我只有心香一瓣,对着月亮,我祈祷着:可怜可怜我吧;10岁我就没有了父母,这10年在张府一直受着折磨,如今找一个如意郎君就是我的唯一依靠,我一不求他家境富裕,只要他有一门手艺,可以以此为生,过普通人的日子;二不求他一表人才,这类人天生易当负心汉,只求他普通长相,是个正常人;三是求他对我知冷知热、疼我惜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张善人”和管家话里有话、幸灾乐祸的表情,让我想起就不寒而栗,何况小姐就是在八月十五日出嫁那天自杀的,“张善人”把喜事安排在这天,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可是,“张善人”安排的这一切,我有能力反抗吗?

乙朱年八月十四日

今天,“张善人”真的要管家搬来几口大木箱,装着几年前小姐大婚时陪嫁的部分衣服、随身物品、小装饰品,其中最引注目的算是一口樟木香,箱里塞满稻草,稻草里安坐着佛堂里的那尊瓷观音,有一岁多的小孩那么高,这尊瓷观音听说很值钱,“张善人”说:“我把这尊瓷观音给你做陪嫁,很值钱哦!它陪了你三年,送给你,让它陪你一辈子,看它是不是能保佑你过这一关吧!看着它,会让你想起在张府的好日子的。”

我知道,佛堂三年的替身生活,在我的心里烙下一个抹不去的烙印,那是我精神上最孤独、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没有一天不想忘记掉,可是“张善人”却要让这些变成我的影子,一辈子跟随我,一辈子折磨我,好吧!我就不打开这口箱子,就不拿出这尊观音像,就等于把我的不快乐埋葬在箱子里。

嫁妆的确丰厚,哪像是嫁丫环?

“张善人”和管家像是做了开心事,笑嘻嘻地走了。

这段时间,我又搬到刚从佛堂出来的那间小屋,房屋虽不大,却比当初四个人住的那间强多了,起码通风透气,没有怪味,家俱虽少,也还够用。这当然是“张善人”的主意,免得他人说闲话,精于算计的“张善人”果然是行事缜密,不留口实。

下午女乃娘带了一双美丽的碧绿的玉环,玉质很好。女乃娘告诉我,这双玉环是夫人的陪嫁,送给小姐的,小姐很喜欢,她憧憬着,如果她有如意郎君,那她一定做两个如意套住玉环。她与她夫君一人一个,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可惜!知道是许配给高小混后,她就把玉环交给女乃娘,说是等女乃娘知道金莲出嫁时,一定送给金莲作贺礼,她没有福气,但她希望金莲能用得上。

我便乘机向女乃娘:“您能不能告诉我新郎的情况?”女乃妈说:“只知道这个人做得一手好炊饼,其他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女乃娘的眼神告诉我,一定还有隐情,她不说一定有她的难处,我就不好再问!

收下了小姐的祝福和礼物,带着对婚姻的想往,我想我今天一定会休息得很好,做一个吉祥的好梦!

乙未年八月十五日

张府算是我的娘家,我清早起来,收拾好东西,午后迎亲的人来了,只有四个吹鼓手,一顶简陋的花轿。迎亲的媒婆说,夫家人丁单薄,他在家里等着我上门,就不亲自来了。一想到从今以后可以逃出魔窟,我就毫不留恋地上了花轿,而管家居然安排十几个家丁帮忙抬嫁奁。

到了夫家,天快黑了,我头盖喜帕,坐在新房里,竖起耳朵听着门外院子里人的贺喜声,喝酒划拳的声音,喧闹了一阵,然后渐渐安静下来。

我心中满怀喜悦,虽然也是忐忑不安,知道“张善人”不会给我一个满意的郎君,可我要求并不高,只要给我一个安定的家,不再寄人篱下,我的心愿足矣!

我等着我的新郎来掀起我红盖头,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至少也是个正常的普通人吧。

屋外院子里已经没有人声,贺喜的客人都走了吧!关着的新房有开门的声音,有一个脚步声到床边,闻得一股酒味,我的心一下子砰砰跳起来,耳朵都清楚地听到了。我想:与我共度一生的人,不会像“张善人”那么老,也不会像“高小混”那么面目可憎吧。

快用秤秆挑起喜帕吧,为什么挑喜帕的手那么颤抖,喜帕都跟着抖动起来,手伸过来,又缩回去。三番两次,我忍不住自己掀开喜帕!

我的天,站在我床边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怪物,因为他挑起我的喜帕时,站着还只有我坐着那么高,满脸是皱纹,五官也不正常。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男子,顿时,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乙未年八月二十三日

从八月十五到八月二十三日,我反复做梦、昏迷!一下子看见“张善人”和管家在捧月复大笑,“张善人”说:“不听我的话,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管家说“这是报应!”;两人说,“知道厉害了吧!”

一下子我又回到了张府,咦:小姐还是活的,小姐说:“金莲你不该走我的路,快回去!”小姐在淡淡的雾中消失,怎么找也找不着!

怎么一下子又回到了我10岁前住的屋子,爹娘都在,他们的脸都看不清楚,但是声音都很清晰,爹娘说:“金莲,快走,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们拼命地把我往外推,我说:“爹娘,我是你们的金莲啊!我想你们,想得要死,你们不要我,我没有地方可去啊!”娘哽咽着说:“回去,回去!你有你该去的地方,我们留不住你的!”

每次短暂的惊醒,那个丑陋的怪物,都端着米汤,站在床边,泪眼汪汪,一声不响地看着我,我把脸调过去。

唉!“张善人”没有说错,只有看观音菩萨能不能保佑我躲过这一劫了!“张善人”这一招是致命的一击。我残存的一点精神支柱就这样轻易地折断了。我还能活吗?一个没有希望支持的人能活吗?我需要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今天是昏迷后醒来的第七天。

在昏迷中,我好像是孤独地走在一片前后都没有尽头的沙漠中,天上的太阳像火一样灼着我。口干舌燥的我,正想有阵大雨浇在身上就凉快舒服了!唉!想什么就有什么,晴空万里的天上,真就洒下雨滴,正滴在脸上,好凉快,好舒服!

一下子就从昏迷中醒过来了,朦胧昏暗的灯光下,那个丑陋的男子正无声地哭泣,大滴的眼滴在我脸上。我躺在柔软的床上,头上顶着一方浸凉水的干净帕子,床边凳子上的一盆水在冒着淡淡的热气。

我想,是这个丑陋的男子,不眠不休地守着我,不断地替我换冷帕子,所以凉水都成了热水。

是他的泪水把我从阎王爷那儿唤了回来;

此时的我过了鬼门关,不再昏迷;

丑陋的男子看着我睁开了眼,惊惶地对我说:“娘子,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也不要伤心,先把病治好,身体复元了,我送你回家吧!我不会勉强人的!”

转过身,端来一碗熬好的米汤,“娘子,我可不可以喂你!”

是啊,老天不要我死,死不了,以后再说吧,我说:“可以”。

乙未年十月初一

在这个丑陋的男子的精心照料下,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甚至可以坐在简陋的小院里,晒着初冬的暖和的阳光。

丑陋的男子介绍,他姓武,叫武大郎,做一手好炊饼。其他就无话可说,他为人木呐,什么都说:“娘子,我听你的!”对我是百依百顺。

为了生活,他看我可以走动了,就做了炊饼上街去叫卖。看我坐着晒太阳,还用一个棉套子包好茶壶,一个盘子盛上个糖饼子,说“娘子,渴了,壶里有茶,饿了,吃糖饼子,等哪天有空,我再去有名的糕饼铺给你买桂花糕。”然后乐呵呵地挑着几笼炊饼走了。

我只坐着发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这时一个年近五旬、面目清秀长者推开院门进来,他像是认识我似的:“娘子是叫金莲吗?”我脑子里童年中的记忆马上清晰起来:“你是舅舅?”“是的,你还认识我?”除了变老,他样子几乎没变,我招呼他坐在院里的长凳上。

舅舅说:“在我的有生之年终于找到你,我也算不负你爹妈的重托了!”

他从怀里模出一个精致的小铜镜,一个光亮可鉴的椭圆形的铜镜,四周有铸着的几朵荷花,并蒂而开,非常可爱。他递给我,说:“这是你娘叫我给你的!”

我高兴极了:“我娘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她还在吗,我爹爹还在不在世上,你知不知道爹爹的情况……”一口气问了他许多问题。

舅舅清秀的凤眼滴下眼泪:“你娘不在了,她临走时,要我一定要想法找到你,一定要告诉你爹娘的情况,谁是害死你爹娘的仇人。记住你的身世,免得你成一个不知道自己祖宗的不孝子!”

舅舅把一个长长的真实故事告诉了我,并解开了我对“张善人”与我们家结仇的疑团,使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外公是一个饱学之士,开了一个私塾馆,靠着微薄的收入养活着外婆与我娘。我娘叫金秀英,从小在外公的熏陶下,识文断字,又从外婆处学得一手好针线,我娘容貌秀丽,兰心惠质,贤良淑德,外公怕娘的容貌引起浪荡公子的注意,从小就告诫我娘尽量不去人多地方。

而舅舅也不是外公的儿子,他是外公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可他家很穷,外公也不收他学费。要他跟着读书。

娘和舅舅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舅舅后来考取秀才,大家都叫他葛秀才,葛秀才虽然很有见识,文章也写得好,可是就是缺银子,外公感慨地说:大概以后也只有当私塾先生了。

外婆身体不好,多病多灾,外公要支付外婆的汤药费,时常是捉襟见肘,外公村子附近的镇上有个朴实忠厚的屠夫,叫潘石山,家境是中等,时常送些猪肝、猪肺、骨头给外婆做汤,遇到医生诊治外婆,他总是掏出诊费替外公解围。

终于一天,外婆一病不起,撒手而去。外公还欠下药铺并大夫的出诊费几十两,年迈的外公受不起外婆去世的打击,又拖欠医药费,也一病不起,18岁的娘,不知怎样去办外婆的后事,葛秀才也是有心无力。

此时,潘石山赶来,一力担下重担,发送了外婆风风光光的下葬,付清了外公的债务,却什么话也没说。

外公感到自己时日无多,自己去后,怕心爱的女儿没有着落,就分别找到葛秀才、潘石山,吩咐了一席话,又对我娘说了一番话,

痛哭一场后,金秀英就嫁给了潘石山,而葛秀才就成了我的舅舅,潘石山就是我爹,金秀英就是我妈。

三个月后,外公也含笑追随外婆而去。

而后,就是葛秀才接替了外公的衣钵,仍然是个教私塾的先生,不过我娘嫁之后,葛秀才也没有再娶。

而潘石山自从娶到金秀英后,对她宠爱有加,从不让她有一点不顺心的事,从此就有了我潘金莲。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偶尔,我爹也会邀请秀才来家,沽上酒,娘炒上几个菜,虽然三人话不多,却互相尊重有加。

娘一直牢记外公的教导,很少去店辅,基本上不逛街,要什么东西也是爹去买,这样相安无事,直到我10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运,也让我们家破人亡。

那年,是外公外婆死祭10周年的日子,我母亲、父亲带我去庙里烧香,同时请庙里的大师为外公外婆念经超度。

我的母亲在为外公外婆烧香烧纸,全神贯注,根本没有精力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事。

我嫌庙里吵吵闹闹的念经声,缠着让舅舅带我出去,于是舅舅就带我去各个殿里看金雕泥塑的菩萨去了。

那天,“张善人”因4个小妾连蛋也没给他下一个,也带着妻妾来庙烧香祈子。

他一来,就要把其他烧香的香客撵走。而母亲正专注地烧纸敲木鱼,其他烧香的客人被“张善人”的手下撵走了,他们正要赶父亲、母亲,“张善人”赶过去,“敢问小姐是为何人超渡?”父亲说:“这是我娘子!”

我母亲头也未抬,连眉毛也没动,父亲说:“今天是我岳父、岳母大人10年的死祭!”

“张善人”说:“孝心可嘉,那你们就忙你们的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因为我娘本来就美貌,又举止文雅。在父亲的呵护下养得是唇红齿白、细皮女敕肉,她又足不出户,不与世间的俗人俗物打交道,体现出的竟然是凡间没有的仙气。而且跟本看不出是一个已有10岁女儿、年已28的少妇。

就是这种气质使“张善人”作迷!他让管家去打听我娘的家境与情况,我爹、娘是否恩爱,有什么方法可以把我娘抢夺到手。

策划几个月,大概他已探知,我娘是我爹的命根,他绝不会让出我娘,而我爹又不嫖不赌,是个有情有义的硬汉子、大丈夫,只有一点,因我爹是屠夫,职业习惯,让他喜欢喝酒,但他很有分寸,从不滥喝,只去一个熟悉的小酒馆。在每天生意完结后,去喝一点解解乏。

“张善人”买通了小酒馆的老板,让他在酒里下蒙汗药,在昏迷之中,在张契约上按下手印。契约上写着,潘石山与人赌钱,输银千两,在“张善人”处借银还债,愿把妻子抵押,三日后接人。

承蒙我爹常照顾的店小二,半夜到我家,告之了“张善人”的阴谋,我爹连夜赶到葛秀才处,把葛秀才叫到家中商议。

爹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交到葛秀才手中,对他说:“我娘子就托付给你了!我辜负了岳父的重托,再不能保护娘子!我知道你们青梅竹马,相爱多年,你这么多年未娶,也是因为娘子,我明知道你们的事,还要娶娘子。她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我的,我拆散你们,遭到报应。这10年娘子对我恩重如山,我也知足了。你们要跑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孩子就不要带了,否则会拖累你们。”

爹把他们送上雇来的棚车,目送他们走了,接着两天,爹照常去肉店卖肉,没有什么动静。

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的“张善人”,三天在家打理,以为突然拿出字据,抢走我娘,我爹会一点办法也没有,自以为得计。

结果出现了10年前的那一幕,我娘没有抢到,下落不明,抓了小的去顶替着,父亲被打得遍体是伤,隔壁邻居没有人敢帮忙,爹爹怀着满腔仇怨死在家里,被“张善人”丢在乱葬岗,尸骨无存。

像豺狼一样狠毒的“张善人”还很贪财,他拿着字据,把我们家所有的东西变卖,还发了一笔小财,而谁又敢来过问此事,而张府的下人,也不甚清楚这件事的详细经过,只是知道事情的一鳞半爪,何况谁会多事来管这件事呢?即使是夫人、女乃娘也只知我是“张善人”捡来的孤女,其他一概不知。

葛秀才带着我娘赶着棚车,出了清河县,就辞了棚车,告诉棚车的人说要住店,等赶车的人走了,又换了车,到了阳谷县一个偏僻的村庄,是“张善人”的势力范围达不到地方住了下来。

“张善人”找了几年,在清河县也没找到我娘的踪影,也就慢慢地淡忘了,葛秀才和母亲这才逃过这场灾难。

葛秀才在偏僻的小村里,仍然以教私塾为主,我母亲就替人作衣,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下来。可是葛秀才与我母亲始终以兄妹之礼相待,不肯逾越礼数,葛秀才说,他无力营救我们父女,也唯有保住我母亲的清白,才对得起他的恩师与我的父亲。

后来葛秀才多次找机会回到清河县,打听到我已被带到“张善人”家做小姐的贴身丫环;后来小姐自杀,我去当替身,直至这次我嫁人,他才有机会找到我。

而我的母亲,一直盼着见到我,与我重聚。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而父亲的惨死,给她的打击是致命的。她自责是“红颜祸水”,央及丈夫及女儿。亏得是葛秀才百般劝解,又时时带来我的消息,这才让她拼命支撑,可是就在我即将嫁为人妇,有可能换得自由之时,她实在撑不下去,吐血而亡。

痴情的葛秀才,恋了我母亲一辈子,却从来对她是尊重一辈子,从未越礼一步,而今母亲去了,他却要为母亲守坟,不肯离开那个村子。

葛秀才答应临死的母亲,一定要把这面铜镜交给她的牵挂了一辈子的女儿,如果有可能;代为照顾她的女儿。

葛秀才完成了母亲的遗愿,他答应我,一有机会他一定会来看我。

同时他也宽慰我,武大郎虽然长相丑陋,可是有一门手艺而且是真心爱我,就像我父亲深爱我的母亲一样。他能养家糊口,就跟着他过日子吧,有的男人,虽然相貌端正,仪表堂堂,可是你得不到他的心,那样的日子也不好过。

天色已晚了,葛秀才说下次来一定以舅舅的身份与武大郎相识,这次来的时间不短了,得赶回去给他的几个学生上课了。与武大郎见面只能是来日方长了。

我抚模着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品,那面小铜镜,眼泪就慢慢地流下来了。

其实我应该高兴,毕竟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父母确切的下落。还知道母亲在失踪10年的日子里有一个真爱他的男人守护着她,有那么好的机会,却守着礼义,不逾越,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被那么两个真心深爱的男人爱着,一个为她献出生命,另一个为她贡献自己的一生,我的母亲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葛秀才还说:如果我从张府出来,千万不要再想着报仇的事,因为对于我这样的弱女子来说,是根本办不到的。另外也不要因此而仇恨别人,毕竟自己活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我要把母亲一刻不离的铜镜也随身带着,也像母亲一样,时时照照自己,因为母亲爱美,时时都注重自己的仪容,见着铜镜,也如同见着母亲。

乙未年十一月初七

今日里一觉醒来,看看外面又是大雪纷飞,院子里积雪很深,武大郎正准备出去卖炊饼,看着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想着他矮小的身躯,还要挑着沉重的担子沿街叫卖,一阵大风刮来,想毕他就和挑子一起倒在雪堆里。他也算是个顾家的男人吧,这样想着,对他便产生了几分怜悯。

“大郎,这么大的风雪,街上哪有路人,谁来买炊饼,歇一天吧!”武大郎愁容满面:“我都只做这几扇炊饼,想着买的人少就少做一点,要是不卖,我们留着吃,要吃多久呀?”

我想小院附近几家都是穷人,就说:“我们留下二十多个,其他就送邻居吧,今后有事麻烦邻居的时候多着呢。”武大郎顺从地听着我吩咐,真的就一家一户去送炊饼。

武大郎送炊饼去了,我找出结婚那天贺喜的人走后还剩的半坛酒,从我陪嫁的箱子里拿出一把精致的瓷酒壶,倒酒温在蒸笼里。找出几个鸡蛋、一把韭菜,炒上,作上一盘黄豆,切上一盘腌肉,等着武大郎回来。

我想着葛秀才劝我的那番话,想到了生死相搏的7天;武大郎确实面目丑陋,让人不愿多看;可是“张善人”、管家之流却是心地里、骨子里的丑陋,让人害怕,现在都成这样了,我只能认命了,老天不要我死,我斗得过老天爷吗?

武大郎回来,虽然脸冻得红红的,却很高兴地说:“娘子,左邻右舍都夸你贤慧,夸我有福气!”

我要他坐下,递上温好的一杯酒,指着桌上的菜,“尝尝我炒的菜,味道怎样?”

武大郎却站起来:“娘子请,我能娶到娘子这样一等一的人品,是我武家的前世修来的福!娘子嫁给我,实在是太委屈了!不过人说,一世修来同船渡,十世修来共枕眠,这也是我们的缘份,我会对你一辈子都好,娘子你看今后的日子吧!”

就这样,我才和武大郎作了名副其实的夫妻。

丙申年正月十五

今天是元宵节了,数一数,我已经嫁给武大郎5个月了,我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尽管是千个不愿意,万个不甘心,可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何况武大郎对我的疼爱,我也感受得到。

我去年无心看花灯,是因为那时在张府,正被“张善人”和管家折磨得死去活来,没有心情去看,可今年我嫁了人,不是奴婢,是自由身,我也该换换心情,高兴高兴了。

再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正经看过这么漂亮的花灯。我便对武大郎说要去观灯。

武大郎想了半天才说:“娘子,如果你不怕别人说闲话,那我们就早一点吃了饭去吧!”

我高兴极了,拿出箱子里原来陪嫁小姐的胭脂花粉。上涂下描,拿着娘给我的小铜镜前照后照,直到满意为止。又换上一件大红底子上面洒黄花的棉袍,这件衣服特别合身,一穿,整个人又苗条、又有身材。头上插了一只镶珍珠的银钗,武大郎在旁边傻笑着:“娘子,你快和年画上的仙女一样了!”

我跟着武大郎慢慢地到了清河县最繁华的地段,一家连一家的都是开店的店铺,什么绸缎铺、成衣铺、金银首饰、古玩等等,街的另一面是什么杂货店、米店、糕点店、小酒店、茶馆等。看得眼睛都花了,数不过来。

店门都关着,可是屋檐下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有飞禽走兽,如老虎、狮子、大象、孔雀、凤凰;也有简单的果蔬灯、南瓜、荷花、桃子。

顺着走到十字路口中心,这是灯的精华,路口中心比较宽敞,拉开长绳,拴着的就是近几年从江南请来的制灯高手做的灯,因为这些灯不仅制作精良,制成的灯栩栩如生,而更难得的是,这些灯是一组一组的,一组就是一个故事。

比如“刘海戏蟾”,就是一个樵夫和一个大的蛤蟆;“八仙过海”就是张果老、曹国舅、何仙姑、韩湘子等八个人,骑驴、吹箫等,姿势不一,栩栩如生;其他如“麻姑献寿”、“天女散花………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灯,不禁入迷,我正盯着“天女散花”组灯看,看散出花组成的有什么灯时,突然一张年轻还算端正的脸插在我的视线与灯之间,我吓了一大跳,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这张脸上的表情却很不正经,他嘻皮笑脸地对我说:“大嫂,不用看灯了!我们看你就够了,你比那天女、麻姑漂亮多了!”

马上又有一个与他年龄不相上下的男人也挤在我身边:“小子,眼馋了吧!知不知道大嫂嫁的男人是谁吧!”

“凭大嫂的这个人才,嫁的人准是个粉面郎君!是金银店的三公子?”“不是,再猜!”那是绸缎庄的二老爷!”

“别猜了,你做梦也猜不到,让我告诉你吧!她的男人是卖炊饼的武大郎!”

“喂,这狗东西的武大郎怎么会有这样的好福气!真是那个人称‘三寸丁谷皮’的武大郎,没错?”

“没错,就是那个武大郎!”

“呸!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老子怎么就没这个福气?”

我又羞又急又气又恼,眼泪无助地流了下来,我招惹谁了!我多么希望武大郎冲上来,将这些狂蜂浪蝶赶走,表现出男子汉的气概,那么不管他怎么丑陋、贫穷,我都会无怨无悔地与他白头偕老。

可是不见武大郎出现,而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将我围住,我疯狂地用手推开那些男人,他们不肯让路,我就用手抓,用指甲使命掐,甚至用脚踢,举动就像一个疯女人。

等到冲出人群,已是云鬓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泪痕,找了半天,才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找到武大郎,他站在那儿瑟瑟发抖,我跑过来踢了他两脚,“我受别人的欺侮,你不向前,躲在这儿,你还算个男子汉大丈夫吗?”他嘟嘟囔囔地说:“我早就要你不要来,你不听,还怨我!”

我的兴致没有了,和武大郎挤过拥挤的人群回去了!这样的男人,实在太懦弱,太窝囊了,想想我的爹爹和葛秀才,是那样的有男子汉气概!相比之下,武大郎实在是太差劲了!

我对这个男人彻底失望,彻底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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