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宝鼎寂寂映湘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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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日到宁德宫正殿请安,至门口时,光听里面的声音便知来人不少。心下不由犯难,元景不在,一群女人在一起多半是互相攀比,攀比家世,攀比相貌,攀比荣宠,其实都是一群可怜人,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只是已到这里,便不好抽身回去。只得硬着头皮进入。果然纯裕太妃坐在泥金百福图屏风前的宝座上,正与沈凌烟话着家常,余者嫔妃除了孟罗绮与禁足的赵昭容,皆按次序一溜雁翅坐在金丝楠木椅上。

久未露面的安淑仪也在,一身藕白色衣衫,看着倒清爽。她近来颇为安分,只是不知这安分是暴雨前的安分,还是一辈子。彼此厮见过,我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来。宁德宫宫女奉上茶,我接过来,拿着盖子闲闲刮着茶水上的浮沫,笑道:“今儿人难得齐全,倒像谁下帖子请来的。”

沈凌烟笑道:“妹妹说笑了,只因过几日便是七夕节了。虽不是什么大节日,皇上却很重视,嘱咐本位好生准备着。本位也留心看了看,只有潋滟池的荷花开得最好,浮碧亭也宽敞,所以本位准备在那开宴。妹妹来得刚好,本位就不必派人特意告知了。”

寻常宫宴我并无兴趣,尤其是这样的节日,我也不想与元景碰面,因为笑道:“当真不巧了,头几日与孟采女已经去潋滟池观赏过荷花了。就如贵妃姐姐所言,也不算什么大节日,不过是找个由头大家聚一聚罢了,嫔妾还要照看清念···”

话音未落,安淑仪已冷哼一声:“什么由头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也在,昭仪妹妹怎能不去抢了这风头呢?”

我仍旧轻笑着:“嫔妾倒甘愿将这风头让与安淑仪呢。”

安淑仪白了我一眼,扭过头去:“那要多些昭仪妹妹了,不过本位并不稀罕。”

杨秋宜侧过头,闻言笑道:“这样的阖宫宴饮已许久不曾有过了,大家聚在一起,见面三分情,也免得彼此关系疏远了。长公主又不缺人照看,昭仪若不去,可不是浪费嫔妾的心意么?”

元景素来不在这些节庆之事上多留意,我揣摩她话中之意,竟是她提议元景大办这个七夕节的。我与元景明面上只是帝王与宠妃,而实际上却是结发夫妻。回想起上次他来宁德宫的光景,加之杨秋宜的一番话,元景似乎想借着这个七夕给彼此一个台阶。由此想着,便笑道:“杨姐姐如此说,本位若再不去,就太不通情理了。”

杨秋宜点点头:“这便是了。”

沈凌烟亦笑道:“如此甚好,原本孟采女有孕不便去,赵昭容又禁足。妹妹若再不去,也就冷清了-----妹妹脸色不大好”,她注视于我:“看着也清减了些,妹妹虽照看长公主,却也要顾及自身,好生将养。”

我还未开口,周才人已先笑道:“贵妃姐姐有所不知”,她看着我娇笑道:“昭仪的确清减了些,却也不在将养不将养”,言罢眨眨眼,言下之意人尽皆知。

纯裕太妃皱了皱眉,轻咳了声,却并未开口。

从前我得宠时便是专房之宠,又有元景百般爱护,众人虽怨我恨我,却也无可奈何。今日我一朝失宠,自然是人人恨不得在我头上狠狠跺上一脚才肯罢休。只是我怎肯如那俎上鱼肉般任那利刃般的唇舌分割殆尽?

“周妹妹倒是风采如旧,甚至更胜从前!只是前日听说周妹妹的堂叔因参奏沈大人被降职。本位还以为此事会牵连到妹妹呢,如今一见妹妹,才知竟是本位多虑了。”轻抿了口茶水,我仍旧笑意盈盈:“不过既是妹妹的族人,好歹也是妹妹的脸面,况且言官参奏朝臣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妹妹跟皇上撒个娇就算过了。”

我闲闲摆弄着腰间香囊的穗子,偷觑了周才人一眼。她面色黯淡,微微不悦的看了眼沈凌烟,却并不说话。**嫔妃地位与家族荣辱息息相关,出身低微之人位分自然不高,也不受重视。周才人入宫两年仍旧是个不入品级的御侍,大封**时才得了才人这个位分。

“后妃不得干政乃是祖制所定”,沈凌烟看了眼周才人,微笑道:“周才人是明白事理之人,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惹皇上烦心!”

周才人面色稍缓和些,我仍是噙着笑意:“贵妃姐姐说得对极了,正因为周才人如此明事理知进退,所以姐姐管束起来也省却了好些心思。”

沈凌烟笑得有些不自然:“妹妹说笑了,众姐妹都是自家人,理应和睦相处,何来管束一说?本位虽然先前将赵昭容禁足,却也是事出有因!”

“原是妹妹错怪贵妃姐姐了”,我看了眼外头:“这时候,妹妹该回去教给清念些功课了,就先告退了!”我躬身施了一礼,便退了出来。

翠荷得知我要我准备去参加七夕节的宫宴,顿时喜不自胜,早早的便替我准备首饰衣衫。我站在桌案前悬腕临帖,见她在跟前走来走去,忍不住道:“这炎炎夏日,本位只穿那件流光素锦的外裳就好,你不必准备什么!”

翠荷嬉笑道:“昭仪天生丽质,自是不需要准备什么的,只是众人皆在,也不能错了礼数,奴婢也趁此将昭仪的首饰衣衫好生整理一下!”

我嗔怪道:“那你去外间整理,这样走来走去本位心都乱了,还怎么写字?”

翠荷答应着出去了,我看着宣纸上的五个大字:春江花月夜!写字可以静心,最近一阵却觉得字写得大不如前,总有些潦草的痕迹。我将从前的字纸一张张铺开来,细看了看,唯独少了那张蝶恋花的字纸。我又细翻了翻,竟也没有。想是翠荷收拾桌案时,被风吹去了也说不准,不想也罢。

“昭仪戴这副翡翠叶子的耳坠子,还是戴这副镂空夜明珠的?”翠荷拿着两副耳坠子在我耳垂上比划着:“依奴婢看,还是这个翡翠叶子好看,昭仪觉得如何?”

“眼前已有一顷荷田,再戴这翡翠叶子的反倒不配。这镂空夜明珠的虽难得,白日戴着也不显出彩”,我打开妆奁底层专放耳坠子的多宝盒,精心挑了半晌,拣了一副银扁花托赤红珊瑚珠的坠子递给翠荷:“就这副吧,用红的!”

翠荷接过来,笑道:“昭仪肤若凝脂,用红的更显娇媚;况且这红色珊瑚珠肖似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如此最好不过了!”

我扭过头笑着啐了一口,道:“你这蹄子,谁告诉你这些话的?想是你在宫里呆得久了,心也不安分了,明日本位便奏请皇上,把你赶出去配个侍卫官或者老太监,看你怎么办?”

翠荷笑道:“昭仪最疼奴婢,定然不会如此,如若不然,奴婢怎敢和昭仪这般?”说话时,翠荷已经帮我戴好坠子,又拿过玉梳为我梳个回心髻。

她知道元景与我皆喜欢素净妆扮,故此在发髻上斜插两对白玉镶珠簪,正中别着掐丝珠花,一颗颗珍珠不过米粒大小,色泽莹润中散发着淡淡的粉色光芒,一排垂珠流苏颤颤垂于额前。

我起身换上桃红色彩绣映日荷花的齐胸襦裙,胸口颜色略深的一朵荷花开得极是妩媚,配上珍珠白修身大袖衫和茜色缠臂纱。对镜一看,自腰以下,裙摆陡然变得宽大,既显楚腰嬛嬛,又见裙带生姿,亦如荷花盛放!

又不是头一次见他,可不知怎的,此刻站在镜前如同待嫁之女一般羞涩不安,又担心妆容不得当,又担心相貌不够美,忍不住忧虑道:“这样成吗?”。

翠荷半跪在身后为我整理着裙摆,笑着赞道:“昭仪本就貌美,又精心妆点一番,便是嫦娥仙子临凡,也难及得上昭仪万一呢!”

我又羞又喜,红着脸笑骂道:“就你会说话,嘴上抹了蜜似的!快些走吧,看去晚了又教人说闲话!”

走到潋滟池边,因通向浮碧亭的回廊窄小,轿辇无法通过,所以只能走去那里。浮碧亭已收拾妥当,桌椅杯碟茶器都已摆好,亭子顶端以丝绢与料器做成的葡萄叶子与果实覆盖住,沈凌烟又命人搬来几棵葡萄树,将葡萄藤缠在朱漆柱子上,红绿紫三色混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

葡萄有多字之意,民间过七夕时,闺阁女眷也多半在葡萄架下祈祷、做针线或是嬉戏,沈凌烟也算是别出心裁。嫔妃已到了大半,唯有正北朝南的御座仍旧空着。我缓步走入亭中,彼此见过礼,便在自己位置上坐下。

沈凌烟见我一身盛装,笑道:“妹妹今日妆扮可谓是国色天香,莫说是男子,就连本位见了,也平生出几分怜爱。”

还未开口,周才人的话已紧跟了上来:“正是呢,昭仪姐姐如今也难得见皇上一面,眼下节气好,时机也好。昭仪姐姐如此聪明,怎会不好好把握?”

杨秋宜温声道:“周妹妹的外裳也不错,定是新制的吧,依本位看,年轻人本就该如此,方不失天家气派。”

周才人话中挑衅意味儿已十分明显,只是她一小小才人,既不得盛宠,又无显赫家世,唯独那一张利嘴,如那厕中蚊蝇一般,虽不能伤及人身,却着实令人厌恶。我放下茶盏,漫不经心道:“周妹妹年轻貌美,自然胜过本位万千,本位也祝愿妹妹早日晋封为美人,方不辜负妹妹这花柳之姿!”

我自盘中拈起一枚龙眼,笑道:“本位忘了,周妹妹这才人之位是大封**时得来的。不过这也不打紧,若来日孟采女为皇上诞下皇嗣,皇上一高兴,没准又会推恩与**,到时候妹妹可就是名符其实的美人了。”

周才人微微不悦,却仍未失态:“提及孟采女,嫔妾倒有一事不明:孟氏不过一朝承幸便有了,昭仪姐姐独承雨露一年有余,这身子怎么···”话到此处,她不再说下去,只拿帕子掩口偷笑。

虽然已对子嗣无望,如今听着这赤果果的讽刺,心中仍是酸涩难言。强展眉头,神色忡然,似是自言自语:“这也是个人的福气,本位在子嗣上福薄,所幸皇上肯厚待本位,将长公主过继到本位名下,即便皇上一辈子不见本位,本位也不觉得孤苦难捱!”

“长公主最是乖巧懂事”沈凌烟笑着接过话头:“可见皇上还是心疼妹妹多些,将长公主交由妹妹抚养!清念这孩子自便聪明伶俐,妹妹也是真心疼爱。若是先元懿皇后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说不定还会感激妹妹对清念的照拂呢!不过姐姐的侄儿养在宁熙堂陪伴姐姐,姐姐也就不孤单了。”

我看她渐渐暗淡的神色,心底的恨意使我仍不打算就此放过,我看着她无名指上的金镶翡翠莲蓬荷花戒指,笑道:“姐姐的戒指好生别致!”

沉默许久的安淑仪轻哼一声:“那可是皇上所赐,自然是好的!”杨秋宜扯了下嘴角,仍旧低头喝茶,众人一时也噤了声,我亦随着笑而不语!

沈凌烟怡然一笑,凌云髻上的四对翠凤珠钗步摇轻轻颤动,珠玉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悦耳动听:“本位平日打理**,杂事繁忙。侍奉皇上的时间远远少于诸位妹妹,戒指固然是好”,她说着又看向我:“不过和妹妹得宠时,皇上赏赐的那些首饰相比,也不算什么吧?”

沈凌烟如此得意,也是有缘由的。我虽身处宁德宫,对朝堂之事却也并非一无所知。头些日子朝臣参奏沈奕的折子络绎不绝,皆被元景一一驳回,并竭力为沈奕分辨,为此还贬了两个言官,其中一个便是周才人的堂叔!不过周家的人也真是怪,侄女在宫中攀附着贵妃,堂叔却在宫外参奏着贵妃之父!

而沈凌烟只看到沈氏一门烈火烹油般鼎盛繁华,却参不透物极必衰,强极必辱的道理!我定了定神,笑道:“贵妃姐姐这话说得不对,皇上赏给妹妹的,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金银首饰罢了,赏给贵妃姐姐的戒指才算是寓意深远呢!”

沈凌烟微微蹙眉:“妹妹此话怎解?”

“莲蓬乃是多子的象征,皇上将此戒指赐予姐姐,显然是对姐姐寄予厚望呢,姐姐也该在这事上多留留心,别让皇上的心意白费了才是!”

沈凌烟登时冷下脸来,一向撑着的得体的微笑也垮下来,看向我的眸中多了些怨恨。我却有些诧异,元景只有清念一个公主,**妃嫔除了孟罗绮皆身无所出,况且杨秋宜入侍最早,也未尝有孕。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她何至于如此?

“昭仪太放肆了,这话岂是你可以肆意混说的?”

冰冷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响起,我不禁一怔,回头一看,忙随众人离座俯身见礼:“嫔妾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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