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宝鼎寂寂映湘帘(4)

作者 :

元景显然是刚下朝匆匆而来,身上还带着些暑热气息,赤金冕旒上的黄玉珠串来回晃动。他负手而立,俯视脚下诸人。我也屈膝半跪在地上,心也一点点坠落到谷底,我确放肆,可若非她二人的百般挑衅,我又怎会出口伤人?男人最厌恶的,多是长舌毒妇,如今我在他心中,大约也是如此!

“原来夫妻三年,你对朕,竟无一点信任!”

昔日太庙中,他的话犹然在耳,此刻却是无比讽刺!你说我不信任你,你又何尝信任过我半分?即便要问罪,又何须如此迫不及待?原来你对我,亦不过如是!

我听他说平身,方恍然起身,恍然归座,去年也在此处,我打翻了沈凌烟的点心,你罚我长跪于宁熙堂前;如今仍是我与她,你也仍旧不分青红皂白斥责于我!

因为你是皇帝,所以自我决定受封为昭仪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不曾奢望自己会是你唯一的妻,无论为妃为妾,只要你肯把心里除了天下之外最重要的位置留给我便足矣,无论是沈凌烟的刁难,还是妃嫔之间的争风吃醋,我都甘愿周旋其中!

可是现在我累了,从未有过的疲倦,比在浣衣局操持贱役时还要累,身心俱疲!你让我感到倦怠,更让我感到不值!

真的不值!

耳边一阵欢声笑语,元景神色如常饮酒作乐,眼下诸人也在陪笑,或是笑得娇柔百媚,或是笑得端庄娴雅,真真假假,相交辉映!

也罢,偌大皇城中,除了你的尊贵地位,什么都是亦真亦假

我用手撑住额角,身子几乎歪在椅子上。翠荷忙弯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昭仪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一旁杨秋宜也探过身来,关切道:“昭仪怎么了?”我拿下翠荷的那只手,离座走到中间躬身行礼:“皇上,嫔妾身子不适,恐扫了皇上和诸位姐妹的兴,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元景开口,转身便走,只是走得有些急,一不小心踩踏到自己拖在地上的裙摆,身子失去重心向前一扑,幸好翠荷早已走到身后,稳稳扶住我:“昭仪没事吧?”我摇摇手,不顾众人或是戏谑或是嘲弄的神色,快步走出浮碧亭。

行至岸边时,身后丝竹管弦之音泠然漫起。蓦然回首,一叶莲形扁舟已不知何时滑进潋滟池,舟上女子面环轻纱,一身白衣胜雪,檀口中叼着一朵粉女敕的莲花,婀娜身形翩然起舞,恍若惊鸿!

就仿佛御花园不会因为一朵花的凋零而稍显寥落一般,这宫里也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女子的离去而冷清,宫中的女子环肥燕瘦,御花园亦有春之牡丹夏之芍药秋之菊冬之梅···

冬之梅!

“你方才的样子真美,人比花娇,满树红梅似乎都黯然失色。我更不敢向前迈一步,生怕惊扰了你,也碎了我的梦!”

“如今我才知道,梅花的花神并非寿阳公主,而是雅儿!”

“如此一来,雅儿便可倾国倾城了!”

“朕此生定不负你!只要你想,朕便回携着你的手,一直都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前尘种种,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却不可捉模,亦如前世烟火般飘渺空虚!

心中愈发憋闷,只想逃离开眼前魔咒般的乐声,一口气扶着翠荷的手走出老远。翠荷急着道:“昭仪的轿子就在岸边,现在天气炎热,容易中暑,昭仪怎么不坐轿子,走出这大段路,万一中暑了可怎好?昭仪不若还是回明仪殿吧,奴婢再找太医来给您瞧瞧?”

时值正午,骤然从清凉宜人的浮碧亭出来,似有无边的热浪滚滚袭来,让人无处躲藏!我却周身凉意,连心都凉透了:“本位没有不舒服,只是感觉冷”,我将手遮在额头上,眯起眼看着中天上的火热骄阳:“本位浑身都是冷的,自然要在这暑天下多晒一会儿,好暖暖身子!”

我扶着翠荷的手,慢慢走着,走到一座小山边儿,那满山的碧绿生机勃勃,蝉鸣之声不绝于耳。我顺着那山向上看:“那是皇宫最高的亭子烟波亭,你可愿随本位一起上去?”

“昭仪若要上去,奴婢自然随侍在侧!”

我点点头,也不用她再搀扶,自己顺着石阶慢慢往上走。臂上挽着的缠臂纱拖拖拽拽,走着走着便刮到了花枝,阻碍到我的行动,索性褪下扔到路上。待爬到那烟波亭,已是香汗淋漓。

走到栏杆边,那白衣女子仍在尽情舞着,在满池碧叶荷花间分外显眼,宛如一朵冉冉盛开的白莲!这一支舞里,似乎也蕴含着她飞上枝头的梦想!

我仰起脸,放眼望去,皇宫全景尽数收入眼底,下面的潋滟池和浮碧亭,成了交叠在一起的两块碧玉,一座座华美宫殿、楼阁轩榭,皆被那红墙圈在其中。纵有千般好,内中是非曲直,却与何人说?

登高览胜,却无一丝快意,一丝怅惘悄然漫上心头。

翠荷走上前扶了我:“昭仪走了半日也乏了,就在石凳上歇歇吧”,说着将那石凳上的烟灰掸了掸,又将手中的帕子铺上,方扶着我坐下。“昭仪的簪子有些歪了呢”,她走到身后,欲将簪子扶正。我却拂开她的手,自己褪了下来:“如今只有你我两人,打扮得再好,又有谁来看呢?反倒压得本位脖子酸痛!”

翠荷怅然收回手,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我将手中的玉簪轻轻划着桌面,声色黯然:“现在也无旁人,你也不必拘着礼···我心里闷得很,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这···”翠荷拘谨的站在一边:“这···奴婢还是站着吧。”

“记得我从奉旨从浣衣局出来进宁德宫时,便与你同住一屋,以姐妹相称,如今我封了昭仪,你便与我生分了。我忽然觉得一下子失去了很多,再高的权位都弥补不了。”

“昭仪也不必伤心,皇上待昭仪与别人不同···”

“有何不同?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差罢了,颜色衰,爱自驰;爱若翅,恩亦绝”,我含了一抹苦笑在嘴角,凄然道:“我再怎么,也不过是一普通妃嫔罢了,终有一日,皇上也会厌弃我----不过你也放心,你跟我一场,我总会为你安排妥当!”

“昭仪别这样说,皇上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

我怔怔坐着,太阳一点点偏西,灿烂的靡丽光线一束束收拢回去,笼罩在万物之上的光变得清新柔和!我扶着石桌站起:“咱们也该回去了!”

回到明仪殿,散开发髻,只编了发辫垂在肩上,又褪上那逶迤拖地颜色明艳的华丽长裙,换上家常衣衫。收拾妥当,心中空无一物,似乎爱与恨都慢慢远离。翠荷见我神色忧郁,待要上来婉劝,我一挥手:“传膳吧。”

翠荷原本恐我忧思难解,无意进膳,现听我主动进膳,即刻喜不自胜,一连声道:“是呢,果真到了晚膳时辰了,奴婢这就命人传了昭仪最爱吃的糟鹌鹑、什锦杂菜···”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出走,我在身后又追加一句:“再拿一壶竹叶青酒来!”翠荷一愕,面露难色。我轻松一笑:“听说今年的竹叶青酒,是去头三年冬日里竹叶上的雪水酿制而成,本位也想尝尝鲜,你少拿一些便是”。翠荷方答应着去了。

我看着桌上几寸高的铜镀金执壶,道:“你去太妃娘娘那接公主回来,不必带她来见本位了,直接哄她睡下便好。”

喝了几口酒,觉得口味寡淡得很,忽听得清念的声音在叫我,我侧过头,小小人儿立在门口:“母妃,母妃我回来了,你怎么了?”

我抬手唤过她:“过来”,轻拭着她面上的汗珠:“瞧你又跑得一脸汗,头发也乱了”。

清念扬起笑脸,极其认真道:“太妃娘娘那里做了螃蟹馅水晶蒸饺,很好吃”,她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包,献宝似的双手举给我,笑道:“所以我给母妃也带回一些,母妃尝尝,好不好吃?”

我接过纸包打开,几个蒸饺已经被挤压得不成样子。我也不用筷子,直接拿起一个塞入口中,嚼了几下便囫囵吞下,噎得有些难受,我却仍旧笑着:“嗯···好吃,母妃很喜欢这个味儿,很喜欢···”

清念咧开小嘴笑道:“母妃喜欢就好,清念看母妃吃得香,心里就很高兴!”

翠荷忙上来盛了碗酸笋汤给我:“昭仪快喝些吧”,我喝了小半碗,一连将那几个蒸饺吃个干净,才抚着她的头,柔声笑道:“又疯闹了一天,快去睡吧。母妃也累了,一会儿也要睡了!”

“那我先去睡了,母妃也早些歇息”,清念说着,转身跟着翠荷回去了。我的怀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拿过桌上沾满油渍的牛皮纸,紧紧攥在掌中!那是皇城中由始至终对我不离不弃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这里最能留得住我的···

连饮三杯,面上有些发热,我摇晃着手中的执壶,里面空空如也。起身行至墙边的柜子前,取出我旧年酿制的菊花酒来。这酒还是乾祐三年酿制的,隔了一年,味道愈发香醇!酒与人确是不同,酒会随着年月久远而越发甘美;而人,却随着年月而疏远,感情淡薄!

原来,我也学会借酒浇愁了!

索性扔了杯子,只捧起那酒坛对饮!那样甘醇的液体顺着喉管流入体内,在胸腔烧出一片轻微的灼热!原来连借酒浇愁我都做不到,那愁,终究是浇不灭!

“昭仪···哎呀,昭仪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啊?”翠荷从外小跑进来扶我。我搭着她的肩膀踉跄走到榻上倒下,翠荷着人扶我坐起来,喂我喝了半碗醒酒汤,又用润湿的面巾擦拭了我的手脸。清凉的感觉顿时让我浑身凉爽一些,胸中的窒闷也减轻了少许,然而却抵不过席卷而来的浓浓倦意!

朦胧中,被人弄到床上,盖上温软丝滑的被子。黑甜一阵,似是一只温热的手在脸上抚弄着,那样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不可捉模:“朕不过说了你一句,你便如此,这样小性,将来如何为朕打理**?如何约束众妃?如何母仪天下?”

“朕总是舍不得不理你···”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那声音更令人心烦不已。我翻过身,蒙上被子,继续昏沉睡去!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蘅芜醉之两生皇后最新章节 | 蘅芜醉之两生皇后全文阅读 | 蘅芜醉之两生皇后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