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荷在帐外听了,‘嗤’的一笑:“是呢,今日已经是二十八了,明日一早,皇上的銮驾准就到灵泉宫了,昭仪且先睡吧!”
面上不由一红,啐道:“你这蹄子越发浑说,本位不过是惦记着长公主罢了!”
翠荷但笑不语,我也不理会她,自己向里躺着,朦胧中听着外头的更漏似乎响了三下,我裹了裹被子,仍旧睡着,却忽听外面一阵响动,似有接驾请安之声。那声越来越近,我也清醒了些,只是一直半睡半醒着,倒也觉得身子乏得很。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碧芙早不知哪去了,但见罗帐外头赫然一个人影,顿觉又惊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下也来不及披衣穿鞋,掀了被子便奔到帐边。然而双手离那珠绣罗帐还有半寸,便猛然滞住,见他站在外头一动不动,心里倒觉得没意思起来,索性缩手回到床上仍旧向里躺下。
将半边脸埋进湘绣丝枕中,又整理下发丝,用那发丝将半边脸也遮盖个八九,只作假寐,一颗心却惴惴不安。良久不闻动静,心下纳闷,略回过头,却见元景已换上寝衣,正倚在紫檀雕花栏杆上,一脸笑意的看着我。
此时殿中灯火昏暗,照得那罗帐之外的茜纱锦屏看上去泛着柔黄色的光芒,徒增几分暧昧氛围。我不觉羞涩难当,转过身躺下不发一言。元景轻笑两声:“朕大半夜顶着风雪赶来瞧你,你却似没看见朕似的”,他走过来,慢慢拂开我面上的散发。修长温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划过面庞,所到之处灼热难当!
如此一来,我只得睁开眼,见他面上促狭的笑意,少不得找话说道:“三郎不是说明日才来么?怎么这半夜里赶来?要是冻坏了可怎好?”
“你当真是不心疼朕,自己窝在暖融融的被子里,教朕一个人在外头受冻!”
我听闻此话,忙拉了他上来,嗔笑道:“皇上想怎样就怎样便是,何苦做这些轻狂样子?”
元景钻进被子,单手揽过我,另只手绕弄着我的一缕青丝,笑意吟吟:“当真是朕想怎样便怎样么?那你倒是说说朕想怎样呢?”
我愈发羞涩,伸手推开他:“三郎惯会如此!”
元景伸双臂环过我,潮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梅园的花儿开得不够好,朕半夜来踏雪寻香,也算是雅趣儿了”
我不禁一怔:“外面下雪了!三郎好糊涂,雪天路滑,又是夜里,万一轿夫失了手可怎了得?”
元景贴近我,轻声道:“原也想着明日来的,只是实在是···实在是相思难耐!”
腮畔有微辣的感觉,细声道:“三郎今晚歇在这里,定是赶不上明日的早朝了!百官若知晓,定会进言说嫔妾是‘祸水误国’了!”
“此言差矣”,元景侧过身躺着:“古来仁德治世之君比比皆是,荒婬误国之主却也不少!哪朝无美女?不过是仁君更懂得为君之道与治家之法罢了,君主无能亡国,便将一切责任推到女子身上,才有了‘祸水误国’一说!眼见到了年下,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那些酸腐穷儒也惯会挑些无关紧要的来鸡蛋里挑骨头!”
我抿嘴笑道:“说了一大篇话,竟是为了自己夸奖自己是个仁君,三郎好不害臊!”
“你当真伶俐,竟也能挑出朕的不是来!”元景单手掩唇:“时候不早了呢,早些睡吧!”
“嗯”,我向上拉了拉被子,也阖目睡去!
次日一早,因我心里想念清念,只匆匆用了早膳便催促着元景回宫。此时外面风雪正盛,太阳再灿烂,也添不上几丝温度。我裹着玉面狐狸里子,宝蓝色缎面大披风,握着手炉安坐在轿子里。
元景将我的披风向腿上拉了拉,笑道:“朕本想趁着这好天气去瞧瞧灵泉宫的几竿竹子,偏你这样猴急!”
反手将他的手握住:“三郎不比如此,前日天气好时我已经带翠荷去收了些竹叶上的雪水,全都用蜡密封在一个螺旋花纹玉瓮里,就埋在那几棵西府女儿棠地下。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便再和三郎来这里,亲自为三郎烹茶添香可好?”
“如此自然是好!”元景伸开胳膊揽过我:“只是要等到来年呢,想想那情景,朕便有些迫不及待!”
一路艰难行程,进了皇宫大门时,已将至晌午。銮驾直接进了乾阳宫,清念正在院子里和几个小内监戏耍。见我回来,欢快的跑过来叫‘母妃’。因为明日是除夕,所以六尚局及各路王公进宫请安的人不少。我只在乾阳宫略坐了会儿,便带着清念回了明仪殿。
母女多日未见,自然十分亲切,抱着她说了半晌的话,觉得她又重了些,心下十分喜悦。用过晚膳,清念困倦,我便哄着她睡下。明日是除夕,六尚局的节例赏赐早已送了来,我也命人收了。只是今年不同与往日,与众位嫔妃多有走动,各宫的节礼是少不了的。因而待清念睡下,我便和翠荷将库里的的东西都翻找出来。
“头一个宁熙堂贵妃娘娘的节礼是免不了的,她也必会有赏赐下来”,我翻看着桌上的东西,却有些头痛,那其中多是些古董器具、珠玉绫罗,送与诸人,表面上要避免露出薄厚,又要符合个人身份喜好,当真费神。
从中挑出一个金镶宝石盆景,那底座是个米白色青瓷盆,印染着靛青色祥云图案,上面黄澄澄赤金条干上,疏疏落落镶嵌着红蓝绿三色宝石,累垂可爱。如此高贵庄重又不失情致,正适合沈凌烟,便递给翠荷:“就把这个给贵妃吧,碧芙,这个包起来!”
翠荷应了声,将东西放入盒中,又拿六尚局送来的烫金福字红纸包裹好。乍看到手边的金桃树延年益寿盆景,打算进献给纯裕太妃,可转念一想,纯裕太妃素来不甚喜爱奢华之物,便精心挑出两本御制书籍和一方上等端砚包好。
至于安淑仪,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必送什么了。余者诸人位分在我之下,倒也容易打点。忙了半晌,都打点妥当,才坐下来喝了半碗薏米甜羹。碧芙服侍我卸下妆容,便服侍我睡下。我躺在床上,忽然道:“本位忘了一件,明日宫人们的例行赏钱可备下了?”
碧芙正将我的一对羊脂玉镂花玉镯用绵帕包好,她又担心两只镯子磨损,特意在中间隔了层厚丝绵,听我发问,答道:“昭仪安心歇息吧,今年送来的铜钱皆是新出局的,都已串好,明日按着个人分发下去即可,至于别的赏赐,就全凭昭仪自己的意思了。”
我点点头:“六尚局送来的东西,库房已经快堆满了,你明日便拣出些个金的银的赏赐给那些平日辛勤劳作的明仪殿宫人吧”。
翠荷答应着放下帐子,方安心睡去。
次日我醒得倒早,梳洗完毕时,清念睡得正香甜。她素有择席之病,在乾阳宫偏殿住几日乍一回明仪殿定然睡不安稳,因而也不叫醒她,只等她醒来之后才带她去向纯裕太妃请安。宁德宫正殿门口已换上了簇新的桃符,朱漆板上,栩栩如生的描着神荼郁垒二神,写着些吉祥话。进入殿中时,众妃已请过安各自回去了,唯有元景还在陪着纯裕太妃叙话。
清念见了元景,撒开我的手亲热的过去叫父皇。元景亦笑着揽过她问长问短,我行过礼便也坐下。纯裕太妃今日也换上件赭红色洒金彩绣宫装,鬓上多了些簪环首饰。她着如意奉上茶来,柔声问:“怎么这个时候才过来?”
我忙起身答道:“原本早该过来的,只是现今冬日寒冷,清念贪睡些,嫔妾又不忍叫醒她,所以迟了,还望太妃娘娘见谅!”
纯裕太妃见我如此,忙道:“快起来坐吧,身子又不好,自家人,何必拘这些个虚礼?哀家不过是见皇帝在这里等了你有一会儿了,所以白问一句”,她顿了顿,笑道:“你差人给哀家送来的那方端砚,哀家看着倒很喜欢,如今新进贡的砚台竟也比不上那个。”
我含笑道:“太妃娘娘的书法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自然需要好的砚台来匹配才是。娘娘喜欢,也是那端砚的福气。”
元景抬眸看我,轻一笑:“难为你肯用心,知道太妃娘娘喜欢什么。”
“皇上过奖了”,我微笑还礼,三人说笑一阵,纯裕太妃着人从里拿出两只盒子,她自己打开其中一只,从中拿出一只赤金攒珠项圈儿,正中八爪金托上镶嵌着莲子大小的蜜黄色透辉猫睛石,富贵气派中透着一丝俏皮灵动,极是可爱。
她笑着拉过清念,亲手为她戴在脖子上。元景忙道:“此物贵重,母妃娘娘···”
“便是贵重,也早不适合哀家这个年纪了。清念带着好看,就是值得的,也算是讨个吉利罢”,纯裕太妃着清念的黑发:“这项圈一共有两只,头一只和这个差不多,只不过中间镶嵌的是翡翠,云泰出嫁前,哀家给了她,剩下这个给清念正合适。”
清念见那项圈给了她,喜得忙行礼谢恩,又跑过来笑呵呵的转过身去给元景看。纯裕太妃又拿起另一只锦盒,打开看了看,向我道:“如今过节,各宫都有东西孝敬上来,哀家想着你那里金珠首饰必然不缺,因而给你留了个笔架,图个吉利吧。”
我上前俯身接过,但见那盒子里铺着大红色丝绵衬垫,一只汉白玉镂雕桥形笔架安静躺在上面,纹络清晰有致,花纹流畅自然,一看便知其珍贵,也忙着俯身谢过。
见纯裕太妃有些乏了,元景便将清念留下,带着我从正殿出来。晌午的家宴,元景准备与我同去,便直接去了明仪殿。碧芙已将明仪殿收拾妥当,茶水手炉俱已齐备。我换上家常穿的大袄,坐在熏笼边,碧芙端上茶点。我便问碧芙赏钱是否发了下去,各宫的节礼是否送了去。碧芙一一对答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