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宜之言虽不可尽信,然而放眼朝堂**,孰强孰弱已见分晓,杨秋宜并不愚笨,实在无须站在沈贵妃那边。至于玲珑,我虽不愿意相信她与沈氏沆瀣一气阴图不轨,然而我却不得不加以防范。况且玲珑与沈贵妃皆知我真实身份,一旦这一切被揭穿,只怕受连累的还有童家、太子----甚至是我的亲生女儿:清念!
退一步讲,若真如杨秋宜所说,玲珑这一胎怀得蹊跷。无论真假,皇嗣关系国本,断不可轻视。为避嫌疑,除了赏赐一些太医细细检查过的安胎药材,我再未涉足叠绮楼一步,甚至以她安胎不宜多走动为由,免去了她每日来栖凤殿晨昏定省。如此一来,即便龙胎有所闪失,也牵扯不到我身上。
如此相安无事,也已过了半月有余。沈惟雍终究放弃官位抱得美人归,以正室之礼迎娶兰惜入门。听说成婚当日沈家长辈一人也不曾露面,偌大的府邸也并未准备半点与喜事有关之物,沈奕只将府邸之后杂草丛生、藤蔓满墙的一所荒废数年的院落给他们居住。沈惟雍贴身小厮将兰惜亲手剪成的一个个双喜字贴在略微破败的门窗上,算是为这对新人增添一份喜气。
君不见,金屋广厦纵有千般好,却难料,两人咫尺心天涯。鸿雁双飞枯枝上,鸳鸯浅水并头栖。没有五花马、千金裘,然沈惟雍甘愿为之抛下所有,这份情意已是任何金珠宝器难以承载,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本想在他们大婚之后入宫朝拜贵妃之日,亲去见见这个兰惜,只是沈凌烟称病不见,我亦无法。想想也难怪,沈凌烟素来以家世出身为傲,如今兄长做出这等有失体面之事,她自然是避之不及。
绣帘轻拂,卷起阵阵栀子香气。栖凤殿常年来花开不败,省去了熏香炉的烟火气。午睡初醒,浑身倦怠懒得沐浴,倚靠在宝座之上闲闲翻看着碧芙描的几个花样子。抬眼看了看窗外明净如洗的天色,如此晴好天气,大概沈惟雍与兰惜夫妇二人必然填词作画、琴瑟和鸣罢。忽然有些烦躁的放下手中的纸张,怎么近些日子时常会想起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来?
正心烦意乱时,门外人进来传话说元景宣我去宁熙堂商讨要事。乍听到“宁熙堂”三字,不禁疑惑,前来传话的内监也问不出什么,我只得收拾一番坐上凤辇前去宁熙堂。
来至堂前,却见石泉在门外守着。见了我,躬身施礼。我淡淡道了句平身,便立在那里,不晓得此一去又将是怎样的风波?石泉见我犹豫,上前轻声道:“无论遇上何事,皇上都会尽全力护娘娘周全,娘娘为何还畏缩着不敢上前呢?”我不由愣住,石泉已躬身退到一旁,打起帘子:“皇后娘娘请罢!”
正殿门前鸦雀无声,黄门舍人高声通禀。我进去一看,殿中已乌压压坐满了人,**凡有名分的嫔妃一个不落,就连多日未见的孟罗绮和玲珑也在。元景正靠在御座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见我进来才抬眼看着我。我心中纳闷,却少不得上前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元景淡漠应了声,又向碧芙道:“扶皇后坐下!”
碧芙依言扶着我坐到御座侧下首,众妃才起身行礼问安,我道了句平身,诸人才依次落座。元景看向沈凌烟,淡淡道:“贵妃特地请朕与**诸人前来宁熙堂,不是说有件关于皇后的要事要回禀朕么,如今皇后也来了,贵妃不妨细细说来。”
沈凌烟款款起身,行至殿中央,神态从容却是语出惊人:“嫔妾今日是要向皇上告发皇后娘娘欺君之罪!”众人听了,俱是一怔,听她继续道:“皇后娘娘本身为纳兰氏余孽,而非童家之女!”
浑身一凛,握着丝帕的双手忍不住颤抖,来不及思索其他,起身离座至殿中跪下:“皇上,臣妾冤枉!”四周一片讶异之声,我双手撑在地上,发髻正中别着赤金九尾金凤钗,那凤口衔着的一串上品东珠在午后阳光下散发着熠熠光华,却难以抵挡逼人的寒气。本以为我册立为皇后,弹压**张弛有度,总可以过些宁静日子。却不料沈凌烟仍是紧追不舍,如今更将这最隐秘之事掀了出来。我措手不及,除了否认,再想不出其他办法。
曹惜云最先开口:“贵妃娘娘言下之意,是说皇后瞒天过海,欺君罔上?”
元景冷冷扫视她一眼,又看向沈凌烟道:“空口无凭,贵妃可有证据?”
沈凌烟垂眸看了我一眼,道:“皇后初入宫在浣衣局为奴之时,尚宫局的存档上明确记载皇后的年庚八字为乙亥月,可是前日嫔妾再翻档案时,皇后的年庚八字竟变成了壬戌月。嫔妾只觉得怪异,特地去查看当日内侍省报上来的宫女名单,那上记载的仍是乙亥月。至于为何如此变幻,恐怕也只有皇后知道原因了”
话音未落,孟罗绮已小步行至身后跪下:“皇上容禀,嫔妾有罪!当日嫔妾在尚宫局当值,掌记宫人档案。皇后娘娘时常因远离双亲而伤感不已,所以嫔妾便将皇后娘娘的年庚八字改为宣德夫人的年庚八字,聊以慰藉娘娘思亲之意。而且嫔妾从前曾与皇后娘娘母舅家比邻而居,幼时也曾在一处玩笑。眼前这位皇后娘娘仍旧是嫔妾幼时所见之人,何来欺君一说?”
我的确生于壬戌月,回宫之后便秘密着人改正,却不想被沈凌烟钻了空子。孟罗绮虽然护着我,却也不知此事将如何发展下去,我埋头合眼,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凌烟斜睨了眼跪在身后的孟罗绮:“孟婕妤与皇后素来交好,做出这等事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还有一人,她可证明皇后并非童氏之女!”沈凌烟清冷一笑:“凌才人!”
我直起身子回过头,险些冷笑出声,是她,果然是她!
玲珑!真正的童思懿!
当日交换身份入宫本是你情我愿之事,今日却与沈凌烟狼狈为奸前来揭发我的身世,定然也知道这一切后果,不是耳根子软耐不住沈凌烟的挑拨,而是实在恨我入骨。为了萧染么?为了我允许萧染去广陵所以记恨我?只是如此将我多年所得的一切悉数化为乌有,需要多么刻骨的恨意,甚至不惜去投靠宁熙堂!
童思懿跪到身后,徐徐禀道:“嫔妾可证明皇后娘娘并非童氏之女,嫔妾入宫前曾为宣德夫人侍婢,与童姑娘日日相见,自然熟悉她的样貌。而皇后娘娘”,她顿了一顿:“嫔妾偶然见皇后娘娘在房中供奉纳兰氏的牌位,入宫后又多次去幻雪阁祭奠先淑妃,所以嫔妾断言,皇后娘娘定然是纳兰氏之后!”
徐妙笙轻放下手中的团扇:“单凭你一家之言,并无多少可信之处!”
“奴婢也曾见皇后娘娘往幻雪阁祭奠先淑妃”,是绿婵的声音。
我想起在门外石泉的话,想来元景也料想到这一日,所以早有准备,因此我也不再担心,只静静跪着,任事态发展下去。
杨淑妃静静看着玲珑,道:“你既知道,为何到现在才说?别是有什么别的用意罢!”
玲珑顿时语塞:“嫔妾”
“此事事关重大,凌才人不敢对旁人说起,只能悄悄告知本位。本位最初也并不相信,后来明察暗访,才知凌才人所言非虚”,沈凌烟跪拜在地:“纳兰氏一族除去元懿皇后之外,皆是先帝亲自下令诛杀,皇上断断不能留一个罪臣之后、居心叵测之人在身边!”
元景仿若未闻,只是换个姿势坐着,看着玲珑:“那你倒是说说,皇后是如何以童家之名入宫的?”
玲珑垂眸答道:“童姑娘素来体弱多病,采选宫娥的皇榜张贴数日之前便已故去,只是还未登记造册。宣德公痛失爱女,又因无以报效皇恩而烦闷不已。皇后看穿宣德公的心思,便巧言令色哄骗宣德公将其充作童姑娘送入宫中。至于皇后娘娘入宫是否有别的目的,嫔妾就不得而知了。”
短短几句,将一切罪责尽数推到我身上,果然是一早就计划好了的。童思懿,原来昔年在纳兰家的如影随形,在童家数日的贴心相伴,竟抵不过一男子。男女情爱之事本就需两厢情愿,你怎能因他之故而迁怒于我?即便你曾亲见我与他一同在擎月山庄,可也不至于如此狠绝,不留半分余地!
众人一时默然,忽听得杨淑妃嗤的一笑,元景问其缘由,杨淑妃起身答道:“皇上请恕嫔妾失礼,只是方才凌才人所说着实可笑。自己的亲生女儿病逝,便将一个不知家世背景的奴婢送入宫中,这哪里是在报效皇恩,分明是以奴婢之身而辱没皇家。这天下间姓纳兰的不只有一家,而先淑妃再不济,也是皇上妃母,又自尽殉了先帝。皇后娘娘前去拜祭,乃是替皇上尽孝道,不曾想竟牵扯出这档子事来,嫔妾不得不说贵妃娘娘有捕风捉影之嫌!”
沈凌烟冷冷一笑:“淑妃说得如此明了,倒似是亲眼所见一般!”
“嫔妾久侍宫中,如何能亲眼见外头的事?”杨淑妃不卑不亢道:“当年皇后娘娘若进宫图谋不轨,也该仔细打点以求尽早接近皇上才是,怎会没入那浣衣局中?况且嫔妾虽深处**,却也偶尔听过皇上说起宣德公为官清正,又怎会将卑微奴婢冒充自家女儿送入宫中?”她微垂着头睨着跪在一侧的童思懿:“如此行为,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重者当诛,轻者,也要流放三千里!”
童思懿身子一僵,随即微微颤抖。果然你也知道害怕,怕你年迈的父母受牵连,所以不忍,也不能与我玉石俱焚。你只不过沈凌烟对付我的工具,与虎谋皮,火中取栗,你又能得到什么?
元景垂眸微微一笑,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之色看向童思懿:“凌才人,你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