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晨一回首,便见那伊人朝着自己翩翩而至。
他眸中浮现着淡淡的担忧,“若若,你怎么了?”
蓝若廷抬首,欲要相询他为何如此问道。天宇晨幽幽叹了口气,那双性感的薄唇微微颤动,慵懒却带着别样风情的声音细碎流出,“若若,为何要这般委屈地哭泣呢?”
她一听,方觉得脸颊上传来一阵冰凉。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掌心便已濡湿了一片。曾几何时,她变得这般爱哭了?
天宇晨心中疼惜她的隐忍,不由自主地伸手,就在离她脸颊几寸的距离下忽然顿住了。蓝若廷哪里晓得这么多,那泪水如若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不止。他终究还是伸手过去,纤长白皙的指尖触碰着她脸上挂着的泪珠。
掌心长期握着兵器而来的厚茧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脸颊。原来,天宇晨也是个铮铮的兵戎汉子啊。她一直认为他只是一娇柔风流的公子哥儿,却从不记得他也是这般手握剑刃在沙场上浴血奋战。
在这深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戴着一个面具,让她不无法看透。不过回顾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若若,你这般,让我走了也好生担心啊。你叫我如何能放心离开呢?”
蓝若廷透过眸中那雾气,只觉眼前人一袭红衣,竟是有些模糊,有些难以捉模。
“妖孽,你……”蓝若廷脸上的泪痕,天宇晨一一细心地为她拭去。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啊,已请旨调回边防去了。我回京已多时,是时候要回去了。”
天宇晨唇角依旧是那抹满没心没肺的笑容,只是那双妩媚微弯的丹凤眼却是透着淡淡的不舍与落寞,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你也要离开吗?”。
蓝若廷觉得很无力,似乎她所在乎的人都接二连三地离她而去。
“为什么?你在京中不是都好好地吗?为何这般唐突……”蓝若廷与天宇晨已是有了很深的交情,情如兄弟。这般离开,她又如何能舍得。
天宇晨还胸而立,抬首,穿过那飞檐,看向那挂在树梢上的一轮圆月,笑道:“因为我统率大军惹得了皇上与皇太后的顾忌罢了。他遣我去边境,他方能在京中高枕无忧啊。这京中的势力已是皇太后的了,如若我在,这不就失衡了吗?”。
蓝若廷一把上前扯住了他的广袖,“可是……”
天宇晨将目光落在蓝若廷的脸上,温柔潋滟,光亮如星辰,“我这下子来不过是想亲口告诉你而已。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总会重逢的,不是吗?”。
蓝若廷想说不要,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皇上的决定,任谁都无法改变,旨意难为。
她想要对天宇晨说,她的弟弟龙晔也要离开了。龙晔要离开了,如今天宇晨也要抛下她,她觉得孤单。
蓝若廷没有说话。她微微垂首,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功的。
天宇晨似是明白了她所想,不由双臂挂在她的肩膀上,掌心轻轻交叠在她的后颈处。他不在意地朗声大笑,“若若,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哦。我认识的若若可是一个固执,倔强又很坚强的人呢。她无坚不摧,任谁也不能伤她一分呢。若是伤了她可要做好被反击的心理准备呢。你心中所坚持的,记得要一路走下去啊。”
“冰山……”蓝若廷抬首,对上了他那充满宠溺的丹凤眼,不由扯唇一笑。听着他的话,她的心,似是舒服了些。
看着蓝若廷重新拾回笑容,天宇晨方放下心来。如此便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她的笑容罢了。
天宇晨瞧着蓝若廷破涕的笑颜,心下暖暖的,真想将这样的笑容据为己有。
他微微俯下了腰。
那张风情妩媚的面容逐渐在蓝若廷的瞳仁中无限放大。
他的吐息,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
突然,脸颊一疼。
“冰山,你又掐我……”蓝若廷口齿不清地怒骂道。
天宇晨却是肆意张扬地大笑,完全不顾形象。他的纤指掐着蓝若廷的脸颊,见着她被的脸被掐得变了形,就连说话也漏风,便坏心眼地大笑起来。
清泠的月华,温柔地将二人笼着,像是一位母亲温柔的怀抱。
“若若,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别忘了,堂堂的晨王,风流倜傥,风情万种,惹得全天下女人为之倾倒心醉。如若我就这般留在了边境,岂不是要碎尽天下女人的心?真是作孽啊。我可还要取一大堆姬妾呢,软玉馨香在怀,天天醉卧温柔乡,乃是人生一大乐事。我哪里舍得就这般留在那鸟不生蛋的地方不回京了呢?”
天宇晨想着那日子不由笑得愈加开怀。
蓝若廷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几下挣扎,方逃开了他的狼爪。
“希望到时候回来的妖孽还是玉树临风,不要变成了不修边幅的大叔就好。”她不由嘲讽着天宇晨。
天宇晨一双媚眼风情万种,水雾凝聚,无辜地盯着蓝若廷,薄唇微努,一只广袖还停在眼角,似要拭去停在眼角的泪水。好一副小媳妇儿受了气的楚楚可怜模样。
“讨厌,蓝公子这般不解风情,还误会了奴家……”声音娇柔地似要滴出水来。
蓝若廷不又犯了白眼,看来一般女子也是难以抵挡他这般撒娇的模样。许是她结识了他良久,他的性情,她岂会不知,所以她很完美地对他的装可爱,装可怜免疫了。
蓝若廷瞧着他,不由恶寒了一下,打了一个寒战,外加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而后扔下他,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天宇晨瞧着她如若遇上了洪水猛兽般疾走的背影,眸中的恶趣味早已消失不见。如若蓝若廷此刻回首,便会见一红衣男子似要将整个世界放于她面前的温柔宠溺目光。
是啊,就这样,就这样毫不迟疑毫不犹豫,坚定地朝着前方走去吧,记得不要回首。
记得不要回首。
似乎是因为天宇晨的胡搅蛮缠,令蓝若廷的心情平复了不少。重新回到了宴席之中,蓝若廷不想与天宇凡打照面,便借故欲要离开。皇上正欲允许,却见皇太后的近身宫人过来,说皇太后宣了她过去。
蓝若廷点点头,朝着皇上与二位贵妃行礼后便随着那宫人急急离开了。
宫人将她引至皇天后的面前。
蓝若廷觉得不妥,这竟是皇太后就寝的内室。一名朝廷命官站在这里甚是不妥,可她瞧见皇太后神态自若也就不再多想了。
王燕芸坐于梳妆椅上,任由宫人为她卸去头上的发钗后冠。
“参见皇太后。”蓝若廷行礼道。
王燕芸由那铜镜里瞧着蓝若廷目不斜视的神情,心中不由觉得这人甚是懂得世故,心知这多少都是**女眷的内室,自当要自控。看来他是个直肠子的忠直人,这“蝶影”的令牌交到他手上也是可靠的。
蓝若廷没听见王燕芸的那句平身,自是以鼻观心地不敢乱瞄,免得出了乱子。
王燕芸挥挥手,让一众宫人退下。
如今,整个内室就只剩下王燕芸与蓝若廷了。
王燕芸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捻起梳妆台上的白玉梳子,径自梳了起来。
“起来回话吧。”她淡淡道。
“是。”蓝若廷这才起身。
王燕芸转身,双眸分外冷冽地扫过蓝若廷,“你知道哀家为何要组织‘蝶影’吗?”。
蓝若廷一听,很惊诧她为何这般问出口,然而她却依旧不动声息,抱拳道,“微臣不知。”
王燕芸打量着他的神情,见着他依旧淡定自若,复又道:“开国之初,朝中势力各据一方,就连**也不例外。哀家虽为左相之女,但先王对于左相在朝中的势力也是有所顾忌,以至于哀家在宫中并不得宠。而后,其他得了宠幸的妃子便过来相欺辱。哀家堂堂左相的掌上明珠,岂能让这些女子欺压在头上。哀家便让左相暗暗招兵买马,训出了形如鬼魅的‘蝶影’。如其名,以蝶为记。‘蝶影’受命于哀家,起初,朝臣,哀家的儿,甚至是先王都全然不知。”
原来王燕芸一开始,也不过是为求自保才创出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
“自然,这**之中只要有姬妾欺压到了哀家头上,哀家便让她们一一消失。”
此时,一抹狠毒的光芒掠过她的眸子。
“只是开国之初,纷争不断,哀家见先王如此精疲力竭,便将‘蝶影’之事告知了先王,也因此,先王才能在短时间内在这四合之内站稳了根基。哀家带着‘蝶影’与先王并肩而战。伉俪情深,大抵如此了。”说起与先王的事情,她的眸中闪烁着属于女子的温婉幸福。
“只是,自从那女人出现了之后,先王便对那女人照顾有加。同为他的儿子,为何他与泽儿却是这般不同。他的儿子能活得自由自在,甚至不用学习宫中的礼仪,而泽儿,他却是不闻不问,难得一见,便是怒目相对。”
说道此处,王燕芸不由抓紧了掌心,那丹蔻愈发显得血红。
“如若这般,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让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哀家不服。所以……”她忽而冷笑。
蓝若廷是听得心惊胆战。看怕,王燕芸将这些宫中秘史告诉了她,她只要泄漏一个字儿就要人头落地了。
“先王驾崩后,哀家孤身一名女子,撑起了整个天宇,如今也有些疲累了。”王燕芸抚额,面露疲惫之色,然而那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她望向蓝若廷,忽而扯唇一笑,“看来往后辅助皇上的事宜,也要蓝大帅多担待些了。”
话已至此,王燕芸的目的已是不甚明了。她已将她视为同盟,也将“蝶影”的事都告诉她了。如若她说一个不字,这下子就立马看不见第二日的日出了。
“微臣自当鞠躬尽瘁。再者,湘妃是皇上的宠姬,骠骑大将军也是皇上的左右手,皇上定能所向无敌,天下自然归心了。”
蓝若廷字字透着真诚。
头顶上传来一阵冷笑声。
蓝若廷听着那笑声不明所以。
王燕芸下意识地模着手腕那琥珀玉镯,眸光越过蓝若廷,落在未知的远方。
“经过那件事,那人,也已死了,天宇婉亦不过是个寻常家祈福拜佛的老妇人罢了。她是一个软弱怯懦之人。妇人之仁,终究成不了大事。楚家,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王燕芸沉寂在过去的回忆里。良久她方觉得自己失言了,终究是说得太多了。
蓝若廷心知再说也会惹人起疑的,王燕芸是个何等精明的人啊。
只是,看来如她所料,天宇婉与王燕芸是有所关联的。她们究竟做过什么?爹爹与玉溪娘亲的死,定是与她俩月兑不了干系。
王燕芸重新将目光落在蓝若廷的脸上,“蓝大帅想必也是个聪明人。这‘蝶影’悄无声息,也希望日后依旧如此。蓝大帅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蓝若廷当即收回了心神,忙点头如捣蒜,“微臣自当明白。”
王燕芸死死地盯着蓝若廷,似要在她的表情里寻出一点端倪。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淡然一笑,“蓝大帅也就要离开了。哀家也答应过要给蓝大帅‘蝶影’的令牌,便自当守约。”
蓝若廷抬首,便见王燕芸从那广袖之下的手腕上摘下了那琥珀玉镯。她轻轻地抚着那琥珀玉镯,目光流连于那只禁锢于琥珀之中的蝶上。
王燕芸亲自起身,走到蓝若廷面前,将那只镯子放于她的手心。
“此镯便是‘蝶影’的令牌。见镯如见人,‘蝶影’便会唯令是从。你这次出使的性命自能保全。”
掌心的琥珀传来一阵凉意。蓝若廷垂首,那只紫色的蝶静静地躺在那琥珀之中,似乎就连时间也随之凝固在这琥珀之中。
“是。”蓝若廷应承道。
王燕芸见状,复又道“只是,‘蝶影’虽对这镯惟命是从,也不过是因为这镯子的主人是哀家。如非哀家的应允,这镯子便什么都不是了。蓝大帅,你懂吗?”。
蓝若廷瞬间一顿,王燕芸的这番话是在告诫。“蝶影”无论如何还是听从王燕芸的话,她休想以为得此镯便是得“蝶影”,更是不可能借“蝶影”背叛她。
“蝶影”终究听从的,还是王燕芸。
她,还是不曾信任她。
蓝若廷不由暗暗冷笑,这王燕芸果真是城府极深,心思也是慎密之至啊。
她,可要小心应付了。
王燕芸,可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儿。
“是。”
蓝若廷掷地有声地应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