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巷的那段日子,确实是子夫性格成因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她的性格由单纯热情开始变得孤寂淡漠。
虽然在平阳初次见到她,我就看出她与生俱来的淡然外表,可是相处的久了就会发现她是个十分热情的人。她常常会为了与她无干的事情而多操心。比如天阴着谁若要出门懒得带笠,她就会力劝直至那人不得不答应。再比如她去集市闲逛的时候,喜欢提前询问别人用不用她帮忙带点什么回来。
然而这些热情的心性在永巷里几乎消磨殆尽。
她很少关心除了她自己和我之外的事情。有时候在吃晚饭时,我为了给她派遣寂寞,便说些宫里其他人间的趣事,当我笑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绝大多数时候她连嘴角都不带动的,静静吃她的饭待我独自尴尬的笑声停了,她才说,快吃吧,你的汤都要凉了。
在那段日子她的笑脸也很少了,而且笑容也变了。
从前她是爱笑的,笑容很漂亮,很明媚。
而在永巷,她难得的笑容成了那一种笑——那种后来让当今天子深深爱着也深深怒过的笑——淡然的微笑,那么轻,那么冷,那么没有真诚。
开始我只觉得子夫笑起来更加漂亮——因为那种微笑不是每个女子都可以笑得那样清淡如风,可是后来我渐渐不愿看到她那样的微笑,因为在与她之前的明媚笑脸对比之后就不难发现,现在这种微微一笑,缺少了最重要的内涵——她完全没有笑意。完全没有发自内心的情感,也就没有真诚的笑脸。
她的性格开始与她的外表吻合——一样的淡漠无言,一样的冷若冰霜。
大概在建元二年中秋之际,我以为她终于等到了。
一听说中秋之夜宫中要大设家宴,各宫妃妾都会应邀出席时,我便丢下手中的扫帚往住所跑去。
进了内殿,我气喘吁吁的告诉子夫这个好消息,并且对她说,这下就好了,你一定会被邀去的,到时候就能见到陛下了。
彼时她正手持一枚细铁针,在一块杀青的小竹板削刻着一株凤仙花。听到我的话,她起先愣了愣,接着点点头,便继续埋头刻画她的竹画。
你不高兴吗,我坐到她身边,低头看那一株很逼真的凤仙。
然而子夫连头抬也没抬,说道,现在高兴什么呀,若没被请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后来事实证明,我空欢喜了一场。
那一夜永巷寂静得很,因为越是逢到这种佳节,永巷中这些寂寞的人就越觉得自惭形秽,越躲着不肯出去。
我和子夫也一样。我早早地就关紧了院门,防避渐冷的秋风,然后我们坐在同一张榻上,她在为那一幅竹画做最后的处理——一块板上已刻了好多株姿态各异的凤仙花。
我靠着木窗,看天上那一年中最圆的月亮,不禁想起近在咫尺的家——同在长安城内,我却不能在中秋之日与家人团聚——父亲,母亲,还有我那可爱的弟弟……不自觉眼泪已经在我的眼眶里漫延。
然而远处突然传来的极响亮的笙歌,像突然爆发的倾盆大雨,随着丝丝秋风清晰地向我们冲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