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南风起江水寒之际,一只浑身雪白的鹞鸟自帝都出发,飞出嵯峨宫阙,越过莽莽青仓山,最终降落在玉关新任参将冷硬的肩甲上。
凌醉解下系在鹞鸟腿上的金属小筒,抽开一看,不见任何笔迹,凑近一闻,也没有气味。
不着水墨,素笺一封。
女扮男装投身军旅的参将却垂目皱眉。记得当初离开帝都之时,宰辅特意交代过:如果你收到我的信,不管信的内容如何,都要速回帝都!
而今,这么快!
凌醉将信笺撕碎,投向高空。素色纸片如梨花一般纷扬而落,玉关城内仿佛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
事发突然,她暗查蒋浩成通敌叛国一事才初露端倪,即将展开下一步行动,却在此刻被迫中止,如此一来,不仅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日后再难得有次机会接近他搜寻证据。
她隐隐感知帝都将逢大变,决定秘密连夜赶回。可是如此一来,军中就会突然消失了一名参将,蒋浩成必定会对她心起猜忌。日后再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就难于登天了。只是一刹那的恍惚,脑海里竟闪过无数个点子。
凌醉甩甩头,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决定今夜就启程。
凌醉来到了青仓山下的平原。
星夜兼程奔跑了整整一夜,跨下的战马也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吐出的白沫在大漠寒冷的秋夜里凝结成冰。凌醉勒住缰绳,遥望着前方隐约若现的关隘,长长吁了一口气。只要跨出青仓山最后这一道隘口,就等于进入京畿之地,不再受蒋浩成的辖制。
疾行了一夜的女子忽觉睡意袭来,极其困乏,决定稍事休息,整顿之后再出发。她找了一颗树,将马儿栓住,自己也倚着树干阖目休憩。
远方白云与白云连成一片,缓缓显示出来。黑夜正悄悄地向拂晓过渡,朝云熹微,天渐亮。
人在昼夜交替之际往往是最疲累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霍然一声巨响,原野震动。凌醉怵然惊醒,只见远处铁蹄翻涌,烟尘滚滚,一对人马正朝自己疾驰而来。她定睛一看,当先一人赫然是玉关守将蒋浩成!
不好!她飞身上马,一抖缰绳,朝青仓关狂奔而去。彼时天微亮,不远处青仓关城门正在晨曦中徐徐打开,而凌醉身后,却是紧追不舍的蒋浩成!
蒋浩成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坐骑亦是千里挑一的西域名马,一路狂飙如风,转眼间就拉近了和凌醉的距离。而凌醉经过一夜的疾行,早已是人马俱疲,强弩之末。她在心里暗自思忖,此时若与他硬碰硬,定然是自己落于下风,唯有……以智取胜!
她忽然掉转马头,朝蒋浩成迎了上去。
对方颇为惊骇,猛然勒住马缰,停在距她不及一丈之处,飞扬的黄尘遮蔽了双方的视线,在中间升起一道篱墙。
“凌参将,你这是什么意思?”待尘埃散落,蒋浩成看着对面一身男子便服装扮的骑手,饶有兴趣地发问,“不告而别?”
“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凌醉挥鞭指向对方身后,一队骑兵披坚执锐,严阵以待,“来送我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吧?”
“送你?”蒋浩成嘴角划过一道冷笑,刀疤骇然可怖有如盘扣在肉里的蚯蚓,“送你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老子是专程来抓你这个逆贼的!”
“是吗?”。凌醉回敬以冷然一笑,清瘦的身影笼在清晨的薄雾和散漫的黄沙里,朦胧有若虚幻,“我根本就没有逃跑,何来抓一说;再说,我一向忠心耿耿,何时成了逆贼?”
“你不知道?你还假惺惺地给老子装不知道?”蒋浩成大怒,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呸!有人向老子举报,说你私通北狄,窃取了关内绝密情报,正在逃往漠北的路上……”
“荒谬!凌醉冷冷地发问,“既然是去漠北,那我来到青仓关干什么?”
蒋浩成一时语塞,世人皆知,青仓关乃是扼守帝都的咽喉,无论是去往西域抑或漠北,青仓关都是必经之道。从西域前往漠北,实在没必要转战帝都反其道而行。
双方对峙。须臾,蒋浩成面色稍缓:“既然这样,凌参将为何要孤身前来青仓关呢,事先也不通告我一声?”
“家母病重,事发突然,来不及向蒋大人通报。”凌醉回答得不卑不亢,“我想蒋大人会理解吧!”
“理解也是要在知情的基础上!”蒋浩成狠狠一甩鞭,一块顽石在他脚下轰然迸裂,“老子是玉关的守将,你是老子的军士,老子有权对你负责!”
“想不到蒋大人如此体恤下士。”凌醉微微一哂,抱拳施礼,“多谢大人关怀!”
“哼!”蒋浩成抬头,前方青仓关巍峨的城墙已在晨曦中清晰地浮凸出来,大开的城门黑洞洞的,仿若从地狱射向人间的一束幽光。他盯着凌醉,忽道:“就算不追究你擅自离军之罪,可是私通北狄一事,还是得严查!”
“我没有窃取情报,更不会通敌叛国!”凌醉愤恨不已,“你是听谁说的?”
“谁说的你没必要知道,这是军中制度。”蒋浩成冷道,“凌参将,还是自己招了吧,免受皮肉之苦。”
“我说了我没有!”凌醉大喊,“我没有偷任何情报,回家不过是探亲!”
“是吗?”。蒋浩成半信半疑,促狭的眼睛却大放光芒,“那么,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还是让我们搜一搜吧。”
“搜什么?我说了我没有……”凌醉霍然明白,他们是要搜身!
“自然是搜你了,看你是不是藏了起来。”蒋浩成稳稳地骑在马上,面容淡定,“都是男人,怕什么,上!”手一挥,已有两名副将下马上前,不由分说就将凌醉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不!”凌醉声嘶力竭地大喊,抵死不从。如此一来,她女扮男装的女儿身份就会被揭穿,她将再也无法在军营中处下去,完成宰辅大人交代的任务!“不!”她死死攥着衣襟,对那两个军士又踢又咬,竭力不让他们搜身。
“妈的,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娘娘腔,比女人还害臊!”蒋浩成心一横,翻身下马,朝那两个属下叱道,“难道是要老子亲自来?”
“属下无能!”两个副官双双退下,让出一条路来。
“凌参将,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搜身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想,你最好还是好好配合。”蒋浩成微笑着朝她走来,那一刻,凌醉莫名地忆起了从前在黑心商人脸上见过的那种奸笑,阴险狡诈。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瑟缩着:“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证明你的清白啊!”蒋浩成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如果你不想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处死的话,最后还是乖乖就范。”
“我没有!”凌醉坚持道,“绝对没有!”
“有没有要等搜过了才知晓,当然——”蒋浩成语气转柔,“如果凌参将真的没有通敌叛国,我不但会让你回京探亲,还会让你在下一次对北狄作战中担任先锋,这对于刚刚参军的你而言可谓前途无限啊!凌参将你可想清楚了。”
凌醉想了想,此番唯有搜身最好,可是如此一来,自己的女儿身必将暴露,而……一时转念千万次,却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一个声音凭空炸起:“哈哈!要搜身何不找我呢,我可是最有一套了。”
咨子雕?
凌醉霎时觉得心安定下来了,满怀感激地看着他。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不再厌恶和怨憎,甚至还带了丝丝缕缕的冀望和重逢的欢喜。
令人安定的力量,源自内心对他的信任和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