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带着袭人回府,向王夫人禀告了,大家低低叹息了,不在话下。
到第三日回门,一大早宝钗便妆扮了,和宝玉一同来辞贾政王夫人。王夫人又细细看了带给薛姨妈的礼物,点头叹道,“到底简慢了些,不比从前。”
宝钗忙笑道,“太太说哪里话来,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咱们感情原不在这些东西上。”
王夫人便命跟着的婆子,让好生送过那府里去,又细细叮嘱了宝玉宝钗夫妇,并给薛姨妈带好,宝钗便和宝玉告辞去了。
这里王夫人便叫了袭人,低低问新夫妇的同房情况,得知二人仍未圆房,不禁又添了一丝愁思。
宝玉宝钗夫妇到了薛姨妈处,依礼向薛姨妈跪拜了,又和傅秋芳刑岫烟薛蝌薛宝琴相见,独不见薛蟠。宝钗便问道,“怎的哥哥不在家?”
薛姨妈未及答言,薛蝌便笑道,“知道姐姐姐夫今日回门,哥哥原本等着的,刚伙计来叫过去了。这会子差不多该回了。”
说着丫环过来请入席,大家便坐了,边吃饭边聊些闲话。
“这如今你们大事都忙完了,昨儿个梅翰林家打发人来说,想在八月娶你妹妹过门呢。”薛姨妈道。
宝钗等便看宝琴,宝琴早红了脸,转过身去问丫头要茶。
宝钗等便不再提,又聊了些别的事,聊至史湘云身上,薛姨妈便落泪道,“如今也不知造的哪门子的孽,好好儿的娘娘没了,迎丫头死了,探丫头远嫁了,四丫头出了家,就是林丫头,也死了……湘云虽不是你府里的,到底是眼看着长大的,如今守了寡做了寡妇,她又没个一男半女的,将来这日子可怎么熬?”
一句话说的众人落下泪来。那宝玉听到历数家里姐妹,只觉得心如刀绞,及至黛玉身上,越发心痛难熬,掌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声。宝钗忙揩了泪,推推宝玉,强笑道,“这只是大家聊闲话,你又哭成这样!还不快擦干眼泪,看惹人笑话。”
薛姨妈忙道,“这话说的不对,自家人,惹谁笑话?他本是自小在姐妹群中混大的,如今这样,岂有个不伤心的道理?这可都是我的不是,好端端的提这些个!”
傅秋芳命丫头绞了毛巾过来,各人把泪擦了,又入了席,继续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忽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道,“太太,不好了!咱家大爷,咱家大爷被捉到衙门里去了!”
唬的一众人等目瞪口呆,薛蝌站起来斥道,“你这婆子,慌张什么?大爷怎会被捉进衙门?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了来!”
婆子道,“刚伙计来报信,说大爷在铺子里跟人争执,怎的就打死了人,这会子被捉走了!”
只听得咕咚咕咚两声,众人忙看时,原来是薛姨妈和傅秋芳双双晕了过去。慌的众人忙救之不迭,这里薛蝌便抽身出来,和婆子一起去前面见伙计。
却原来这街上有个人家姓胡,原是官宦人家,与朝中很有些瓜葛。这胡府人丁单薄,只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了,取名胡苇,不思进取,每日家斗鸡走狗,近两年染上了大烟瘾,把个家底子抽光了一半,胡老爷深恨这孽子不成器,狠狠心将其撵了出来,原是想不予供给,逼他改了,谁知胡夫人疼儿子,背着胡老爷仍偷偷的接济这胡公子,这胡公子愈发得了意,背着胡老爷就从后门溜入府中,偷取一些古董,拿到当铺中当了银子换大烟。这日可巧偷得一玉葫芦,晶莹剔透着实可爱,心里揣度必是奇器,一心换大钱使,可巧又拿到薛家的当铺中去当,师爷评估了,只给当二百两,那胡公子不肯,瞪着眼睛说这是家传之宝,非两千两纹银不当,赖在铺子中死活不走。师爷无法,叫伙计去请薛蟠,也合该这冤家路窄,薛蟠恰在府中,听闻伙计风报,先挑起一把火在月复中,及至到了铺子里,两人都是豪门公子的脾气,几句话不合,冲撞起来,这薛蟠益发火起,索性将这胡公子打死了,自为再花几个钱,不算什么。谁知这胡公子却不同于上次的小官宦子弟冯渊,原是有势力背景的,当下报官,官府不敢怠慢,将这薛蟠抓了进去。
这里薛蝌打探清楚,一边命人报薛姨妈知道,一边打点礼品钱物,准备托门路。这薛姨妈只得哭哭啼啼来求贾政王夫人,贾政深感无奈,却也不得不亲自去找王子腾等亲朋好友商量,派了人去打听,忽得知主审薛蟠这案子的,居然又是贾雨村!贾政便亲自修了一封书信,命人送去给雨村。去的人回来便转达贾雨村的话,说,“知道了,老爷只管放心便是。”于是一干人等皆放下心来。
这日忽的又降下许多官兵来,团团围住宁荣二府。又有一众衙役开道,后面抬着一乘轿舆,片刻停在府前,下来的却是忠顺王。贾政等一干人等忙跪迎在地上,贾政惊疑不定,忙上前陪笑道,“没想到王爷亲自驾临,寒舍蓬荜生辉!”忠顺王冷冷一笑,也不答言,手里托着一轴圣旨,只管大刺刺的向内走。贾政等忙站起来跟随,一直跟至中堂。那忠顺王向中间堂上一坐,喝道,“来人呀,将宁荣二府无论男女大小主仆全部绑起来带走!不许放过一人!如有走漏,拿命来见!”众官兵答应一声,便向内堂闯。
贾政唬的抖衣而战,忠顺王冷笑道,“好个四大家族,好个宁荣二府!上次让你们侥幸逃月兑,原该好好儿的闭门思过才是!不想你们仍是恶性不改,本性难移!”咳嗽一声,喝道,“贾政贾珍贾链贾蓉听旨!”
那贾蓉跪在地上,听忠顺王念圣旨,奇道,“又是抄家!上次已经无罪开释了,怎么又抄!难道皇上也会出尔反尔……这圣旨是真是假?”
话未说完,贾珍回头厉声喝道,“畜牲,闭嘴!”
忠顺王早已冷笑起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今日姓贾的要现原形了。”
说罢一拍桌子,喝道,“还等什么,把这起鸡鸣狗盗辜负圣恩之辈带下去关起来!宁荣二府所有房屋箱笼财产全部查收入册,要细一些!还有,府中有脸的奴才全绑起来关到后堂的小屋子里,派人严加看管,逃走一个,拿你们是问!”众官兵答应一声,一窝蜂的去了。
王夫人和凤姐宝钗正在房中商量事宜,凤姐拿出一串钥匙,对着王夫人笑道,“以前家里没管事的,太太又信任抬举我,我便逞了个能,帮衬着管了这几年,也着实捅了不少漏子犯了不少过错,还请太太原谅则个!如今我身体又不好,宝妹妹又过了门,这管家的担子,也算完璧归赵了!”说着便把钥匙两手捧了,递给王夫人。王夫人并不接过,只拿眼看着宝钗。
凤姐见王夫人如此,便把钥匙又朝宝钗手里递。
宝钗笑道,“这是哪里话来!凤姐姐一向体谅关照我们的,怎么如今这般起来!”说着便把钥匙连凤姐的手一握,两手捧了,道,“凤姐姐管了这么些年的家事,大事小事一应料理的齐全,大家眼见的!如今我新进门,并不懂得料理,虽说从小在府中长大的,可我是个姑娘家,每日只晓得针织绩纺,闲暇看书识字读读女儿经,哪里知道这些个繁杂事!凤姐姐这岂不是难为我!凤姐姐从小疼我到大的,怎么如今作了一家人,倒不疼我了?”
一席话说的王夫人凤姐都笑了。王夫人便向凤姐道,“如今你妹妹才过门,让她一下子接手这些大摊小摊子,也确实难为她。你这当嫂嫂的,就再辛苦辛苦,继续给我们做管家娘子吧!”
一言未了,只听一男子在外笑道,“只怕这管家娘子管不得了!做你们的清秋大梦吧!”
只见一群官兵冲了进来,房内女眷皆大惊,一穿红的官走到王夫人等跟前,笑道,“太太女乃女乃们请吧,不用小的们动手了,大家存些体面吧。”
说罢劈手从凤姐手中夺过钥匙,抖搂两下,笑道,“这倒好,不用我们再费事寻钥匙了。真是得来不费工夫!”
便有兵士走上来,逼着王夫人凤姐宝钗等出来,又把众丫环婆子们绑了,命跟在王夫人等后面,一起押了出来,直走到荣国府大门口。
只见荣府主仆等已全押在门口,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众街坊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皆瞪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及至王夫人等走出来时,人群中便有小声议论,“看,这就是荣府里的太太女乃女乃了!”于是上千双眼睛齐齐看向王夫人凤姐宝钗等。
便有官兵拿了绳子一个个的过来绑,忽听到“啊”的一声尖叫,只见赵姨娘冲出人群,揪住王夫人的头发,“你这女人防了我二十年,毁了我女儿踩着我儿子,如今又把我孙子摔死!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你还我孙子,还我孙子!”说着揪住王夫人的头发不停的摇晃,摇了一地的珠花簪子。凤姐宝钗忙上前拉住赵姨娘,宝钗道,“赵姨女乃女乃糊涂了吗,环儿的孩子并不是太太摔死了,怎么怪到太太身上!”
凤姐早不耐烦起来,“你这疯妇!乱咬什么!”
赵姨娘定睛看着凤姐,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凤姐,“到现在还摆威风,你以为我受你一辈子气么!你帮着你姑妈作践我,如今怎样?哈哈哈……”一把抓住凤姐的手腕,对着官兵们笑道,“官爷,这就是我们府中有名的当家娘子链二女乃女乃!我们都是些闲人,你们只管审她便是了!”
那先前穿红的官定睛看了凤姐,冷笑道,“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转身命兵士,“来人,把这位链二女乃女乃单独关押了,王爷要亲审呢。”
便有兵士上前拉扯凤姐,凤姐哭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犯了什么王法了,要单押亲审我!”
巧姐儿从人群中跑出来,用力去推那些拉扯凤姐的兵士,“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那兵士头也不回的踢了一脚,把巧姐踢倒在地上,平儿忙扑上去抱住巧姐,巧姐犹自哭着,“别拉我娘,放开我娘!”
贾链再也忍不住,对着那官磕头道,“求老爷高抬贵手,放了拙荆!她只是一妇人,并无过错!”
那官回头看到贾链,笑道,“原来这就是有名的链二爷!”说着脸一板,喝道,“来人,把这贾链一并绑起,和这位链二女乃女乃关在一起!”
正说着,人报,“王爷出来了!”
那官忙回头,躬着身子候着,只见忠顺王走了出来,见这黑压压的主仆,冷笑一声,“还等什么,全部带走!”
早有八个轿夫抬了轿子过来,小厮上前打起轿帘,请忠顺王上轿,又有兵士拉了囚车过来,将贾府众人分主仆男女关了进去,黑压压的占了半条街。当下囚车在前,忠顺王的大轿押在后面,直送到牢里去。
没几天便列出荣宁二府的罪状:强占他人妻妾、恃强毁人婚约、私放高利贷、仆妇不从致死、公媳、摔死人命、私藏犯官之后……
共十六项,一条条列在折子上,由忠顺王亲自在朝堂上递给皇上,惹的龙颜大怒,忠顺王趁机又上奏薛蟠打死人命贾家王家包庇之事,又将抄来的四大家族护官府递了上去,皇上看时,气的脸色发白,当即便下了圣旨,命将贾府所有财产充公,贾珍逼死人命,处绞刑,其余男丁全部流放岭南,女眷全部卖入勾栏,男女仆从无论男女,一概拉到集市去卖。
又另外下旨,命忠顺王去查四大家族中的另外三家薛家王家史家,看有无罪大恶极辜负圣恩之事,如有,依法查办。
忠顺王领命而去,这一查不要紧,又查出许多强抢强占之事,另查出窝藏犯官甄家私产,忠顺王不敢怠慢,连夜奏报上去。龙颜震怒,当即下旨,薛家王家史家一律抄家,与贾家一并治罪。
北静王南安王眼见如此,知难挽回,两人商量了,只得私下里进宫面圣,苦苦哀求,又列出四大家族中许多功劳苦劳之事,圣上额外开恩,着令四大家族中凡未成年之男女,皆免于流放卖入勾栏之苦,贬为白衣,放入民间,由其自生自灭。北静王又叩启道,“那宝玉虽已近弱冠,却长于闺中后庭,不以读书功名为念,面如春花,女儿风颇盛。求皇上免于流放。另贾政之长媳贾李氏孀居十余年,实乃我大清之贞女典范,求皇上开恩。”圣上笑道,“宝玉其人联早有耳闻,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之废物,可叹贾家无人了!也罢,随他去罢。至于贾李氏,念其守寡堪为典范,罢了,把她的私产还她,命其自行将养天年去罢。”
北静王南安王连称圣上恩德,叩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