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横斗转,冷月寒光,夜幕已降临许久。
雅芙潜在宫城一角耐心候着,待一串夜巡的提着碧纱灯笼的宫人走过,她一个鹞子翻身便折至一条蜿蜒的长廊下。
雅芙轻巧转了个弯,先避守假山洞,后穿过无名花丛。
帝京皇城她还是第一次来,带着几分忐忑与新奇。
连她自个儿也说不清到底为何要冒险跑到宫里来。
夜风微凉,令她想起清音山上无数个她独自回忆当年帝京邂逅他的不眠月夜,不与人说的心事。
隐约有脚步响动,她迅速翻上一角飞檐,蜷伏檐上青瓦堆就兽角处紧贴着动也不动,响声去远,她再次跃入庭院。
清音山锤炼的轻功很过关,以致这皇城与她而言,如探囊取物。
雅芙一路躲躲藏藏探了若干处,其实她对于见到那人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那不知名的身影在梦里羁绊多年,今日又知晓了对方可能的位。
她揣测他的身份,似乎这一趟大海捞针般的夜探皇城正是为了结些什么,算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当夜轮值的禁卫军逡巡而过,雅芙一路行来,只在室外,便决定今晚的最后一站挑一个没人的房子进去瞧一瞧这北梁皇宫的室内是何等模样……
……殿宇连云,绵亘不绝,四皇子萧虹飞正在皇后司瑾萱处议事。
“孟培炎处有什么动静么?”司瑾萱摈退了一干贴身的侍女,若有所思皱了皱眉头道。
萧虹飞自桌上银盆取了颗糖渍的杏梅扔进嘴里,抬眼望了望头顶上寝殿的檀木横梁,笑道:“孟培炎能有什么动静,他要有,也不会等到现在,都多少年了。”
“飞儿,不可掉以轻心。”司瑾萱看着他大大咧咧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没异常,但是他家那个病秧子,这段时日倒是出门的勤快了些。”
萧虹飞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带着几分兴奋道,“不过母后不必挂心,我盯得很紧。”
“哦,景容?他的病好了?”司瑾萱指尖点着座椅的玉把手,慢慢收拢了手心,明丽双眸中渐渐浮现出怨毒的神色,“消息确切么?”
“呵呵,他的病怎么会好?哪那么容易,他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萧虹飞撇撇嘴,懒懒道。
“你父皇几日前还提起他,我瞧着他青睐有加的意思,难不成想把你妹妹许配给他?”
司瑾萱带着些怒气,眼神凌厉的冷笑一声道,“不知你父皇打的什么算盘。”
萧虹飞跟她对望一眼,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父皇他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糊涂,即便是让妹妹嫁给草原上的胡蛮子或者嫁到南越皇室宗凛宗祁他二人里随便择一个,也不能嫁给姓孟的啊。”
“母后,”萧虹飞收了笑意道,“西秦近来日益强盛,秦秋华那个女人治国甚是有方,迟早会跟我们有一战,东楚倒是不足为俱,前任老皇帝驾崩后,即位的皇子很不成器,东楚国内天怒人怨,待时机成熟,命夏霆远父子带大军攻过去,定能一气扫平。”
“说起南越,你知道那边,打算立宗凛还是宗祁啊?”
“目前看来,宗凛的可能性比宗祁要大一些,朝内支持他的文臣武将都较宗祁来的多,谁让他娘得宠呢,不过也说不准,谁知道老狐狸的心思。”
“是啊,他自小就是个心里有天大主意面上都不露分毫的,心思难猜的很,我倒觉得宗祁那孩子也不是没可能。”司瑾萱感叹道,“宗祁这孩子很不错,要是你妹妹能嫁给他,也算一桩美事。”
萧虹飞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执起杯享受的抿了口茶,第二次有些好笑地抬眼向宝顶处看了看。
“七年前凤岐山没能找到那张图,我日思夜想,总觉得这是个隐患。”司瑾萱忧心忡忡道,“无论如何,你要争取第一个得到相关的消息,若是循着线索都找不到图,你就毁了一切可循之迹。”
她冷笑道:“得不到的,就让所有人都得不到。”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素来容光焕发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丝疲态,她低语道:“这些年为这件事,死了多少人,连哀家都觉得有些累了。”
……脚步声突然响起,慌乱中,雅芙觑准屏风后的衣柜一角,便轻巧地躲了过去,掩身在后。
男子看着雅芙躲藏的方位轻笑一声,思量着下一步怎么做。
他来了兴致,打算陪这个胆大的小贼玩上一把,毕竟对寂寞枯燥千篇一律的皇城生活来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他出手如电,扬指须臾间就将他书房中的烛火尽数打灭,周围一片黑漆漆。
雅芙大惊,退到墙根,屏了呼吸在黑暗中一时不敢妄动,只得凝神细听对方动静,力图辨认对手的方位。
忽然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笑,倏忽间便到了身边,紧接着她手脚齐齐被人制住,耳闻得对方鼻息,那人在她脸上拂过,诧异道:“你是女人。”
仿佛是为了进一步确认身份,他径直将手伸至雅芙酥胸前揉抚了一把,笑道:“还真是。”
雅芙羞恼,若非碍于身在宫中,只怕一连串的咒骂即将破口而出!
他迅即架住她转了个身,便与他对面,他抬手挑了她脸上蒙的帕子,月光下见伊桃腮杏眼端的是张娇媚可人的脸。
他霎时一怔眼神触动,岂料雅芙的震撼更胜他一筹,因她认出了,正是……他。
僵持之间,门外有脚步响动,想是禁卫军已经赶来,男子的手微微一颤略松了擎制,雅芙处变不惊,瞅准了空档,迅速挣月兑,破门而出,沿回廊跃上屋顶。
奇的是那人并未追赶上来,雅芙顾不得细想他为何放水,禁卫军中一男子已经跃上屋顶追赶很快便至她身边。
大内果然多高手,雅芙收敛心神,准备接招。
寒风扑面,青衣人相貌威武眼中杀气凛凛,长刀呛然月兑鞘而出,雷霆万钧直射雅芙面门而来!
雅芙避走,骇然向后一退,堪堪躲过,紧接着一声厉喝拔剑相对,清冷月色下,刀剑相碰,激起清冽脆响,交击碰撞间,电光火石。
双方过手十数招,雅芙渐落下风,长刀眼见顺她肩膀处斜斜劈落下来!
千钧一发!
至她肩不过三寸上方顿为一股疾风所阻,不知何时,雅芙身后来了一名黑衣人,正是对方替她挡住这致命一刀。
黑衣蒙面人用臂膀挟制住雅芙越过一角飞檐,落脚一处僻静角落,待动静过去,黑衣人厉声呵斥她道:“你好大的胆子!”
雅芙如负释重,是她师傅清慧!
“混账,这北梁皇宫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的,若是落入禁卫军手中,不止是你一人的小命,还会带累整个清音山师门,荒唐!”
“徒儿知错,”雅芙又愧又疚咬唇不语,涨红了脸头低垂胸前。
“你倒是说说,为何要独自来宫中刺探?”清慧略平息了怒气道,“若非是为师回来的及时,一路追踪你,只怕你会闯下大祸也未可知。”
“徒儿今日在街上险些被马撞了,像是宫中的人,”雅芙嗫嚅道,“不仅如此,这个人很像多年前徒儿第一次跟师傅来帝京时遇见的人。”
“哦?”清慧回身挑眉看着雅芙道,“是方才跟你交手的男子?”
“不是,今晚徒儿交手的共有两人,刚刚是禁卫军的高手,徒儿说的是先前交手的男子,”雅芙肯定道。
“先前你交手的?”清慧眯眼冷笑道,“那不是别人,是昏君跟那贱人的儿子,四皇子,萧虹飞。”
雅芙失神,瞬间如被雷击,连退了三步,一瞬间心中惊涛骇浪。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从未想到这一层!
“明日一早,启程回清音山。”清慧冷冷审视她道,“回去之后关在佛堂多抄几天经文,免得你成天胡思乱想。”
她敏锐的目光紧盯着雅芙似要勘破她的内心。
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她叹了声,放柔了语气补充道:“我已经见过京中故人,商议妥当,回清音之后还有别的事要筹划。”
“师傅,不找小师妹了?”雅芙收回心神,顿了顿,问道。
“她好的很,”清慧微微一笑,“你不用记挂了。”
……萧虹飞于书桌前,颇有兴致的提笔临摹字帖。
这小贼是个少女,看着身法,是江湖人士,夜探北梁皇宫却不是为了偷窥不是为了监视身上更是杀气全无,倒有几分像是在寻人。
这就很值得回味了,她要找什么人呢?
况且来的还不止一个,真是桩稀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