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旁观战的孟玄面带微笑，诚恳的道：“早饭已预备好了。”
凉月感激的看了看孟玄，眼神中带着谢意。
孟玄心领神会，递给她一个了然中带着安慰的眼神。
孟景容蹙眉微有责怪的嗔道：“你几时变得这般怜香惜玉了？”
“公子，”孟玄认真地道，“钱万两身上都瘦了，想必这些日子秦公子做的饭菜不太合你们的胃口。”
“岂止是不合，你该派人查查她之前在清音山是练武的还是养猪的？”钱万两站起来，不满的冲着孟景容连叫了几声。
白干飞成薄片，倏忽之间便片为丝，滚水烫过即熟，逼去了水，抟成圆锥摞于青瓷碗中，辅以香油、虾米、笋干末、瑶柱丝，香气扑鼻，引人食欲大开。
凉月欣赏孟玄即时操作的利落手法，赞叹不已，他有些脸红道：“只是道家常菜，配粥倒是挺好的。”
凉月舀一勺鱼片粥，入口刹那仿似舌尖都被激得跳动，她惊讶的道：“你是怎么做出这样的口感？”
她惭愧的一低头：“我煮的粥总是糊锅。”
“无外乎火候，好米，鲜鱼。”
“熬粥还有个小窍门，初沸之时要拿木勺徐徐搅动百下。”
“孟玄，我要拜你做师傅。”凉月崇拜的看他一眼，佩服地说。
凉月低头满足的吃着早饭，某人黑着脸无甚趣味的坐在对面，勺子胡乱搅了搅面前的粥，心中暗道，明日里还要多摔打她几下，瞧瞧这话多的，精气神儿好的。
皱眉咳嗽一声，未及细看手中筷子便带着赌气的随意伸向桌上一堆碗碟里的那盘豆豉鲮鱼。
说时迟那时快，凉月飞快出手，精准的截住了他！
孟景容惊惑诧然，听得她吞吞吐吐的道：“这菜里放了辣椒，你不能吃。”
孟玄给她的长信里，景容的饮食习惯写得一清二楚，每一条注意事项都刻在凉月心底，故而有此反应。
孟景容注视她几秒，倏忽间璀然一笑，苍白的脸上，先前的郁郁一扫而空，眼神刹那如春水般柔和。
他笑靥如花的收了筷子看着凉月温柔的道：“好，我不吃就是了。”
孟玄跟凉月对着他灿若云霞的笑容俱是一怔。
……帝京皇城，大殿之上，萧衍之怒不可遏的摔了折子，噤得一干朝臣不敢言声。
“胡蛮子一面派人进京朝贺，一面加紧侵吞北方小部落，先后灭了万丹、大何、日连三部，好一条远交近攻之计，一旦羽翼丰满，成了气候，迟早会跟大梁交战。”
“此番进京，派的是什么人？”
“据说是契丹部落世子，耶律阿达打。”
萧衍之满怀心事，垂下眼睫若有所思的道：“北蛮子号称是马背上打天下，今年春试起，选拔人才，朝廷已经多年没出过夏霆远，颜……父子那样的将才了，骁勇善战的猛将是不少，可惜缺的是能统帅三军熟稔兵法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帅才。”
他长长叹息，蒙上了一层阴翳的幽深眼光环眺远方，似乎要穿透重重宫墙落到杳渺的一处。
四子萧虹飞比之那人，刚毅有余，沉稳不足，论谋算策略，更是望尘莫及。
即使给他再多的历练机会，也是进益甚浅，始终差了一大截，真是可惜……
振臂起身，缓缓踱步，想起他，萧衍之下巴微微仰起，眼前隐约浮现起记忆里玉雕雪凝般的佳人，一瞬间怦然心动。
他已经霜染两鬓白，岁月在脸上刻下细密的纹路，而她仿佛永远都不会老，因为她在最好的年华里离开了他，留在记忆中的美人风姿秀逸永不迟暮，纵使得国手丹青，亦难描其姿。
犹记她月下一曲玉笛，素白衣裙，幽潭般双眸潋滟流光，满池青莲都失了色……
大殿里一片寂静，踌躇片刻，萧衍之的目光更加深沉，冷冰冰地道：“传旨给郑道远，朕寿辰之日，令他甄选些南溪学子进宫，朕要见见北梁未来的栋梁之才们。”
他冲着孟培炎微微颔首，目光不改凌厉却放柔语气道，“培炎，传信给景容，一并来吧。”
殿中诸臣表情各异，夹杂几不可闻的窃窃私语，孟培炎张了张口，微有愣然的听完，随即回过神，他心情激荡，眼神明亮，面上不改一派淡然的谢恩。
萧衍之敏锐的将大殿中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胸膛间长长的冷笑了一声，在急起躬送的众人前翩然远去。
他的背影孤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晨间竹林薄雾缭绕，孟景容闲闲倚靠在榻上，翻阅着帝京送来的书信，凉月收剑立在竹下沉默的看着他，瞧他看得专注，许久没有反应，手指一弹，枝头落下片竹叶晃晃悠悠飘至他手中的信上。
孟景容抬头，嘴角勾起抹浅笑道：“今儿不练功，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凉月微怔，关于练功这件事，向来在孟景容的眼里是第一位的，即使上次书院大火，他也只允她歇息一天，想不到今次他主动提出休假。
凉月未及多想，下意识便出口问道：“去哪里？”
孟景容但笑不语，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地道：“山里。”
凉月困惑的撇了他一眼，没有追问。
没想到，她在书房足足等了一整天，中午，孟景容去找书院长郑道远议事。
直到日将西沉，凉月匆匆用了饭，他才回来，稍待片刻，孟景容提着一个包袱从房内出来，递给她。
凉月接了，背在身上，他招手示意，便一语不发走在前面，凉月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文澜楼所在的小跨院，绕过南溪的一片树林，沿着花径过长廊，到了北苑的思畅园，穿行在月廊时，凉月终于忍不住在他身后喊了一声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孟景容回眸道：“你记性不好么？早上告诉过你了，山里啊。”
凉月摇头心中嘟囔一声，大白天的不去，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居然这个时候去，真是个怪人。
穿过思畅园，临崖下绝壁绕过一条两旁长满松树覆着青绿色苔藓的小径，入目是层层浮石堆成的高大假山。
“等等，”凉月突然出声叫住孟景容，“这么说，你要去后山？”
他一脸平静的点点头，绕过一棵不起眼的小松树，从缠绕茂盛的藤蔓间钻过去，再过一段小路，前方是那扇凉月熟悉的斑驳陈旧的木门。
这条路凉月已经走过不下一次，这一刻她蓦地想起，如此想来，她归来那日看到的银白影子的确是景容无疑。
凉月加快脚步，紧跟着他，几经周折，果然此行的目的便是宗祁曾经带着她来过的墓地。
日头终于彻底沉入西边，苍茫夜色笼罩山峦，残星冷月映衬暗蓝天幕。
身前那抹似幽夜悄然盛开的白昙身影此刻停滞了脚步。
南溪后山，凿空一大块山石而建的北梁皇帝墓，凉月第二次见到。
“你这么晚前来，难不成是要祭拜？”凉月点点身上背着的包袱，偏头好奇的问，“难道这里头装的是祭品？”
孟景容眼神古怪地看着凉月道：“你不识字么？上头写着什么？”
“北梁开国皇帝的墓啊，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孟景容微微惊诧的仰起头，片刻后，他带着些思索的问：“是你的前室友？”
“嗯，”凉月点头道，“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古里古怪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先是发现了那条没人知道的小路，接着还在这片荒凉的后山瞎转悠，结果就找到了这个墓。”
“我其实有疑问，”凉月道，“北梁开国皇帝的墓不是应该在京城往北百里的瑞昌么？怎么会在南溪渺无人迹的荒山里还有个墓，难道这个是衣冠冢？”
“跟你想的正好反了，事实上，瑞昌那个是衣冠冢，这里，才是真的。”孟景容淡淡一笑。
凉月呆呆看着他，半晌才回神道：“居然这里才是真的，哎，不对啊，你怎么会知道，再说大半夜的，咱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孟景容走近，自凉月身上解下包袱，青石上摊开，取出里头物什。
他燃起火把，在墓前转了一小圈，走至墓碑后，招手示意凉月过去。
硕大的石碑被他手中的火把照亮，景容低语道：“这是按照二十八星宿图排列的。”
凉月抬眼望去，惊讶的看到上面密布了许多浅浅的小圆孔。
“把手给我，”孟景容一手握着火把，将凉月伸过去的右手握在了手中，“二十八宿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记住我带着你演示的顺序，”他握住凉月的手先后按下圆孔的位置，“这几个孔的位置代表青龙七宿，用内力按下去可以启动机关，打开墓门。”
凉月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声自地底下传来，毕竟是在一个死人墓上头，她有些紧张的往孟景容身边缩了缩。
“好了，现在可以推这块圆石。”
那块看似巨大无比的圆形石头跟地面连接处严丝合缝，凉月半信半疑的伸手去推。
原本估量以她的力气是不指望能推动的，没想到一试之下，居然动了。
伴随着摩擦声，陈腐的土气夹杂扬起的尘屑扑面呛来，凉月忍不住咳嗽几声。
石头徐徐转动到一半的地方，便卡住，再也推不动。
眼前呈现出一方黑黢黢的入口——北梁开国皇帝墓的通道。
凉月深吸一口气，准备下去。
孟景容抬手拽住她，朝身后夜雾笼罩的横柯障壁处轻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来了，何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