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皇帝带着千绯离开了源都,前往崇谷。因为只是打着劳军的名号,所以并为带许多人马,仅仅带了大将军罗定善及他麾下的三千精骑兵,加一千皇家禁卫军。
两辆车舆在众军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向西南开进。千绯的那辆车舆中,却坐着银儿和小豆子,两个小奴此刻正睡得昏天黑地。千绯则坐到了皇帝的銮驾上,她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和皇帝同銮的人了。即使皇帝宠爱的皇妃们,也未曾有过此等待遇。
“爹爹,萤姐姐下月便要出嫁,我们赶得急回去吗?”。
皇帝拍了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来去路程不过十日,到了崇谷,只需五日左右应该就能处理完了。”
千绯点了点头,靠在皇帝的肩头,闭起眼睛养起神来。
长居宫闱深院,养尊处优惯了,难得父皇愿意带她出来,虽然高兴,却也感觉舟车劳顿确实身子吃不消,再加上心中不安,更觉伤神。除了担心赶不上千萤出嫁,更多的是对此行目的的猜想。虽然大致明白他们将要查看崇谷守军,以及就地探知更多的确切消息,查看布防攻势,基本都是针对昴人国的,但她始终觉得还有些别的事皇帝并未对她言明。
车舆外马蹄声不绝于耳,车幰上八个銮响动,还伴着罗定善大将军粗犷的指挥之声,脑子里也是纷乱无章,却怎么也经不住疲劳袭来,千绯想着想着,便靠着皇帝的肩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大队人马行在官道之上,路过一座座殷实的山村城镇,也穿过漫漫青山河道,不知道到底行了多长的路途,直到罗大将军一声吆喝,马队便驻了步子。
千绯清醒过来,皇帝正拍着她的小脸,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糖糖,累坏了吧?”
千绯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回以一个疲惫的笑:“爹爹。怎么停了?到驿馆了吗?”。说着掀开车上的幔子,窗外以近黄昏,太阳在西方化作了金桂色的圆球,将天空染出一片绯红的云霞,仿佛一位巧夺天空的画匠以泼墨之能晕染出的杰作,美得醉人。
“看来我们是到了。”
正道此处,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队伍先头之处渐渐近前,是罗大将军的战马。他一到车前,便拱手一礼道:“陛下,六公主殿下,已到崇谷北玄门。”
“啊?到了!”千绯亮了一双大眼,疲劳之感也瞬间褪去,转而全是兴奋之色。劳苦了多日,终于是到了。
罗大将军接着说:“正是,公主殿下辛苦了。”
“罗大将军与众将士才辛苦,父皇陛下稍后会行赏赐。”千绯回到。
“多谢陛下,公主。”罗大将军牵起马头走到马车边,“陛下,崇谷州牧刘佩洋刘大人,太尉韦荣韦将军已率崇谷州众官吏在城门迎接。”
罗大将军刚说完,就听得:“崇谷州州牧刘佩洋,崇谷州太尉韦荣,携崇谷州各司各部,以及州辖下各县,区,乡众官吏跪迎吾皇陛下,六公主殿下。陛下安泰,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安泰,千岁千岁千千千岁。陛下御临,众官严正以待,百姓翘首而盼,天恩浩荡乃是我崇谷之幸哉!”
皇帝正了正冠,脸色也由看着女儿时的温柔慈爱,变回了国君的威严肃穆。两个随行的禁卫掀开幔帐,皇帝牵着千绯的手,走出了车舆,看着面前宏伟壮观的巨大城门,三个浮雕红色大字“崇谷州”立现眼前,看得出是不久前才重新漆过,红粉还甚是鲜艳。城门上端的墙上立着威武的执矛军士数十名,军旗飘摇,迎阳之下显得雄壮严谨。
城门直至来时之路均用青石铺就,平整而规矩,两旁也立着数百名威武的将士,精神抖擞。数百名官吏正在刘佩洋大人和韦荣将军的带领下,齐刷刷的跪地磕头。
“不愧是我崇谷之重地,治军果然严谨。”千绯也忍不住惊叹。
皇帝伸出双臂,双手一摊,严声喝道:“众卿平身。”
“谢吾皇陛下,谢六公主殿下。”众人又磕了一个头,齐齐起身。刘佩洋向前一步道:“陛下与公主舟车辛苦,请御驾本州府衙下榻,梳洗修养。”
皇帝微微点头,转头对罗定善罗大将军说:“起驾崇谷州府。”
行至崇谷州府之中,千绯就被安排在了西厢的四间大房合围的院子中。这院子原本是刘佩洋的夫人的居所,因喜好竹子,院中也种植了许多翠竹,固也取名为“青竹园”。
府中的侍婢早早就为公主准备了热水沐浴,厨房也备下了热饭菜。
木桶之中热气腾腾,上面还漂浮着鲜红与黄色两色玫瑰花瓣。褪下衣衫,疲劳的肌肤一触到温热适宜的清水,顿觉舒适感溢满全身,脑子里积压的不安,也似乎退了些。千绯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木桶边上,一双莲藕玉臂搭在桶沿上,闭上双目,享受此刻的安逸。
清洗了身子,身上的疲惫全然消失,千绯更衣之后,坐到了外间的圆桌边。银儿将饭菜精选了一些伺候她用晚膳。千绯浅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不愧是“北方粮仓”的崇谷州,蔬菜新鲜甜美,肉类也是滑而不腻,而且这州府的厨师当真有是些手段,似乎并没有什么哗众取宠的技法,只是简单的烹调,让食物透出本身的鲜美。
“我说那个刘大人年过五旬却还是那么精神矍铄,声音也铿锵有力的,刚看他磕头起身都不费力,原来这崇谷州真是个养人的所在啊。”千绯嚼着饭菜,嘴里也不闲着的继续夸赞,心里盘算着明天要赏赏这些州府奴婢们,尤其是那个厨师。
银儿收拾了随身携带的行装,又将内间的床榻细细铺平,回头便见公主已经用膳完毕,桌上的饭菜也是所剩无几了,看来真是饿坏了。也难怪,这么多日连续赶路,平日也就在驿馆停留片刻,将就着充饥。若是一些稍大的城镇的驿馆,还能吃到些可口的,山林野外的小驿站,也就只见她咽些清淡的小菜,见她此刻胃口这么好,心中也是感念。
“殿下,天也不早了,不如就早些休息了吧。”
千绯模模圆滚滚的肚子,满足的说:“好,本宫确实有些累了。待我先去跟父皇请安。”
银儿扶起她,心疼的说:“陛下应该也歇下了吧,您就早点睡吧。”
“行了,银儿,你和小豆子也去吃点东西吧。本宫请完安就回来休息。”千绯安抚了她忠心耿耿的侍女,便出了房门。
独身寻到去往皇帝下榻的东厢院子,便瞧见皇帝房中灯火通明,窗中剪影透出三人的身影,父皇似乎在接见什么人,还能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不过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公主!”守在院子外的禁卫见她到来,立刻单膝下跪行了个礼。
千绯将那小侍卫扶起,伸手止住了他试图传唤的动作,轻声道:“父皇在见刘大人和韦将军吧?”
那侍卫拱手回话:“回公主话,正是。”
“既然如此,本宫就不打扰父皇了。你也不必通报了,本宫回了。”
“恭送公主。”说着那侍卫再次跪下行礼。
千绯转身离去,却隐约听到韦荣将军的大嗓门说了一句什么话,毕竟隔得很远,听不完整那句话是什么,只有三个字,可以确定的三个字,入了她的耳朵。那三字便是“虎倚山”。
难道父皇此行的目的,真的是虎倚山?她曾想过,利用虎倚山作为屏障阻击昴人国,若能成功,必然是最好的。在对付南蛮的时候,大军都在南部,很难分出大量兵力防守崇谷,若昴人国撕毁和约趁机偷袭,崇谷一旦不保,大军就将陷入危机。
可父皇也曾说过,对于那帮狮虎寨的土匪,各国能使的手段都使过了,打仗,招安,威逼利诱都毫无成效啊,那父皇又将如何应对呢?
江湖上的事,她不懂,不知道该如何帮父皇出力。看来这趟崇谷之行,她有得学了。
其实皇帝的打算,也是并没有告诉千绯的。他并没有放弃虎倚山,为了保护崇谷补给重地,虎倚山确实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此刻不顾疲倦,召见刘佩洋和韦荣,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刘爱卿,接触的情况如何?”皇帝端着茶杯,却无心饮一口,只想知道早前布置给这两个人的任务完成的情况。
“陛下,臣已经见到了那个人。也将陛下的要求同他谈了,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兴趣。”刘佩洋回道。
他刚说完,急性子的韦荣便接上话说:“哼,那家伙当真是不识好歹。陛下开出的条件多么优厚,封侯冠爵,封疆赠赏,他竟毫不所动,不如臣派兵攻上山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灭了那群匪子,夺下山脉,再排阵防守,还怕昴人来犯?”
“韦将军稍安勿躁,陛下若是贪图那虎倚山,早就派兵攻打了。虎倚山自古难攻易守,这群匪徒又熟悉地形,攻打怕不是上招,若不成,反而坏了大事啊。”刘佩洋反驳道。
“哎。”韦荣叹了口气,捶了一把桌案,他常年征战沙场,也立下过赫赫战功。皇帝完全明白他那种急切的心里,便也没加责备。
“朕何尝不想早些解决此事,韦爱卿也不必着急,这帮江湖上的人,或许对富贵荣华并不感兴趣,虽然不知道如何投其所好,但是终是都要试试。”皇帝微微蹙眉,杯中茶已温凉了,他便搁在桌边,又看着刘佩洋道,“刘爱卿,你在崇谷任职也有十多年了,应该对他们略有些了解吧?你看看,究竟什么能打动他们?”
老谋深算的刘佩洋眼珠子一转,走进皇帝的近前,低下头,压低了些声音附耳诉说。
皇帝听完他的话,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薄汗。倒不是因为刘佩洋的话让他惊骇,而是刘佩洋和他心头所想,惊人的吻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