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苍山 第十五章 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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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把木兰的脸颊照得明灭不定,让人看不清表情,内心翻涌的震惊和疑窦尽数隐没于黑暗中。

她早该猜到,棺材本就是三夫人留下的,在雕刻中隐藏玄机亦是夫人的手法,牵涉出来的自然和南诏有关,只是万万没料想这暗道竟为爹所用……

石桌上立着一盏粗陶小碗做的油灯,边上有个细小缺口,那是去年柱儿磕出来的。木兰整天都呆在府里,从来没想过爹白天都在做些什么,也没留意过家里物件的增减,爹为什么要拖着病体来这秘室?究竟对姐弟俩隐瞒着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段奕用火折点亮油灯,室内光线立即明亮了许多,渐渐显出全貌来。石室收拾得甚为整洁,地上用光亮的大青石铺就,周围一色青砖,墙角半空伸出一支石雕鹤嘴,下面有个卵石水池储水,鹤嘴显然暗通山渠,细长嘴尖犹在滴水,发出细微的嘀哒声。

“这地方倒像是三夫人所造。”段奕环视一圈也看出了端倪:“曾家原来只得两处院落,宗祠本是正厅,女眷都住在旁边的听雨斋。老爷子是十七年拆屋重建的,算起来正是三夫人进来的时候。”

木兰不作声听着,脑子里一团晕沉,思绪也混沌缭乱。娘和三夫人究竟有何渊源?玉菩提真是钰妃之物吗?爹来曾府是和什么人碰面?一连串的疑问像沉沉巨石般压在心口,恨不能马上回家问个清楚。

暗门并不难找,石鹤旁的一块青砖似乎比别处突出,向左搬动后一道石门无声滑开,外面是黑峻峻的一处坡地,隐在灌木丛中不为人觉。

段奕走动着查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别的机括,半赞半疑道:“真是个躲藏的好所在,只是三夫人都逝了这么些年,理应没人知道此处,难不成被那摩梭秘使发现了?”

久久没有听到语声,段奕回头发现她神情有异,诧然道:“兰儿,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他将手放至木兰额头探试热度,随即蹙起眉头:“不妙,你在发热,可是伤势恶化了?得赶快上药才成。”

“不用了,我只是不习惯下头的空气,过会便好了。”木兰勉强扯出个笑容,眼光躲闪着,不敢对上那双热切眸子漾起的关怀。

“把药拿来!”段奕不容分说扶她坐下,正色道:“你这般不爱惜身子,就是你爹知道了也要担心!”

听他提及爹,木兰情绪更加复杂,默然低下头去,却见段奕背转身面向墙角道:“你自个褪下衣服,好了我再来敷药。”

欣长挺拨的身姿在墙上投下一道深黑的剪影,轮廓细致优美。木兰怔怔看了半刻,心中翻涌起惭疚和痛楚,脸颊有两行凉意流过。她不能再自欺欺人,本就无果的一段情愫,终有了断的一刻,如若一直这般隐瞒下去,对段奕来说岂不公平?

平时总见爹一个人对北深情远眺,眼中是空怀大志的寂寥与忧思。勿庸置疑,爹并非南诏余部那么简单,行事必有更大图谋,否则让她入府找寻玉菩提当何解释?但不管爹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木兰总会追随而去,就算段奕对她用情再深,愿意接受她的身世,可在爹面前又当如何开口?他可是亡国戾将之子啊!

段奕哪里知道少女怀着如此复杂的心事,只是听身后毫无动静,出声催促道:“兰儿,现在并非拘泥小节之时,你大可放心,我绝无半点杂念!”

木兰内心的柔情一波波漾开,压住了所有其他思绪。今夜,就让她最后一次姿意品尝爱情的甘美,悉数接收对方的每一分亲怜蜜爱,此后……千山万水再不关情!

身后有解衣的悉索之声,半响,木兰幽幽道声好了,段奕才转过身来。

灯影下,少女斜露肩头,低垂眼帘,睫毛投下的阴影遮没了眼中所有情绪,细挺的鼻梁半明半暗,唇色淡薄却弧度优雅,整个如同一尊白玉雕像,有种震撼人心的圣洁之美。

带着膜拜般的表情,段奕上前细看伤势,肩头的鞭笞已化为瘀紫,像一朵盛开的邪魅之花。他带着重重怜惜,从盒中挑出一抹药膏,用指尖一点点敷涂抹匀。药脂带来的清凉让少女一颤,段奕稍停片刻,下手更加轻缓柔和,生怕触痛这误落人间的仙子。

木兰看他神情专注地敷药,精致下颌偶尔触碰到她的发丝,感受到纤长指尖递来分分暖意,脑中闪过一幕幕往事:观月楼上的初次相拥,含羞哺药时的情怀初开,荷塘亭心的倾心交谈……一时心情复杂无已,眼中渐渐有泪光凝聚。

静谧中只听得见鹤嘴滴水的踢哒之声,和着两人心跳的节拍,石室中竟有了旖ni的情意。

细细敷药完毕,段奕双手交替为她理好衣衫。果然是谦谦君子,眼光并不看往胸前*,只是强自压制着渐趋急促的呼吸,起身笑问道:“可感觉好些了?”

木兰没有作答,却投身入怀将纤手环抱在他腰上,脸儿贴在胸膛上细听,阖上眼帘似在享受这难得一刻的亲昵。

这是少女第一次主动示好,段奕心中牵起层层喜乐,通体都有种说不出的飘然舒畅,手指抚上怀中一把柔滑的青丝,口中喃喃笑语:“兰儿,待曾家的事情了结完,我就带你回家,你会喜欢我住的竹楼,周围全都是槐树,一到夏天开满了清香的槐花串,像你一般好闻。”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女长睫一动,似有清冷泪滴滑出,却见她抬头绽开甜美笑颜,眼睛里一双黑珍珠光华灵动,带着前所末有的柔顺娇俏应答:“嗯,……”

段奕沉醉在美好憧憬中,连细节都一一勾画,声音中带着愉悦:“还要种上好多的玉兰,把你爹和柱儿也接过来,等以后我们再生两个孩儿,带着他们一同远游,我陪你回苏州看娘去……”

腰上的双手环抱得更紧,似在呼应这般美好的憧憬,发梢却传来微弱的凉意。少女的娇弱身躯经不起石室寒凉,带了微小的颤栗,段奕只得流恋地放开手道:“这里不宜久留,你身子有伤得赶快歇息,睡醒了便再敷一次药。”

木兰万分不舍地起身,却又抬头细细打量,目光沿着他英挺的轮廓来回描摹,白玉般的脸颊泅出一丝红晕。这般情态叫段奕再也不能自持,搂住纤腰低头吻去,唇瓣传来的热度灼人,柔滑香舌从轻如蝶触到主动挑引,比往次都要勾缠热烈,让他身体渐渐生出异动,迷醉地索求更多润泽浅馥。

“兰儿,我要你……”他意乱情迷地低语,少女的刻意承欢激发出某种yu望,在体内四处澎湃奔流,右手已不知不觉越过雷池,停留在柔软饱满的峰峦。

少女嘤咛摇头,嘴唇无声歙合,身体却贴合更紧,分明是默许他的大胆愈越。感受到隔衣传来丰盈细腻的质感,段奕更加qing动,双唇从粉色面颊一路吻下去,纤长的脖颈,精巧的锁骨,胸前无边*任由采摘……在yu望高涨的顶峰,他却生生止住,紧紧挨着柔滑的发鬓,一动不动等待体内潮水的退却。

“兰儿,我要给你最美的记忆,”他轻吻着耳垂梦呓:“等着我用十里红妆来迎娶你,我要你身着嫁衣走上我的竹楼……”

无数的话语在胸臆涌动,最终化为一声轻不可微的叹息。在他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滴泪珠跌落下去,被滴水的踢哒之声掩盖,消弥于尘土之中。

走出宗祠时天边已隐隐发白,木兰在树荫下和段奕道别,看着他满怀欢喜离去,俊逸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化为目不可及的小点消失在视线中,心底的记忆堡垒也轰然倒塌。

摒弃所有的伪装,有某种深刻入骨的疼痛让心脏收缩了一下,她却凄婉一笑,绝然走往相反的方向。

天亮时,苗苗发现木兰额头滚烫,在被窝中烧得双颊通红。小丫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木兰却摆手说不碍事,睡一觉便好了。她喝了点热水后又倒头昏睡,大热的天气盖着棉被还打冷战,苗苗一直守在旁边,不停用湿巾为她拭去冷汗。

昏沉中,木兰又做梦了。

四周是一波一波冰冷的水,娘不知上哪儿去了,年幼的她跌落在一个大湖中,她惊慌地想出声呼叫,口鼻中却呛进了水,热辣辣地不能呼吸。那是第一次溺水的感觉,她拼命划动小手想要浮起来,意识却渐渐飘散……

一双手把她从水中提了上来,有人在急切地唤她,拼命拍着她的背,让她把水吐出来。好半天木兰恢复了力气,慢慢地睁开眼,看到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圆圆的眼睛惊惶地盯着她。那是一个年纪和娘相仿的女郎,五官秀丽,下巴上有一颗淡褐的小痣,眉宇间透着亲切熟稔。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年轻女郎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木兰乖,有芸姨在不怕……”

场景嘎然而止,切换到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她和一只蝴蝶嬉戏,透过花丛瞅见娘和芸姨在一棵树下交谈,娘摇着头,芸姨却跪了下去,似在垦求什么……

梦境变得混乱不堪,有冲天的火焰燃起,木兰在浓烟中左冲四突,全身烤得炙热,嘴唇渴得干裂……热浪瞬间散去,周围变作高高冰山,她独自在雪地上孑然行走,口中呵出白霜,手脚被冻出青紫……她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前方却出现一道温泉,水汽温润弥漫,吸引着她一步步挪过去……

“水,水……”木兰发出微弱的声音,确有一线清泉滴落口中,滋润着干裂的咽喉,微微带着涩意,象爹泡的药茶。她渐渐恢复意识,眼前晃动着一张朦胧的瓜子脸,一声“芸姨”差点月兑口而出,好一会才看清那是喜鹊。

“小姐回来了……我睡了多久?”木兰虚弱地问,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是正午,你烧得不轻。”喜鹊把手里的汤碗递给苗苗,担扰地道:“幸亏姑爷身子不舒服,带了个郎中回来,顺便就替你开了汤药,小姐也嘱咐你服药后接着睡。”

这药有止痛退烧的奇效,木兰只睡了个多时辰便醒转过来,虽然全身乏力,热度却退下去了。厨房里苗苗早就熬了一锅清粥备着,喝了大半碗后身子清爽了许多。中间小段子来打探过消息,见她已无大碍放心覆命去了。

枕头下压着段奕还给她的玉兰花簪,木兰贴身收好后梳洗了一下,便去向小姐告假回家。照琬玉的意思,让她今儿就留在院中好生将养,她推说几天没回去,心里记挂爹的病情,琬玉想想也是,依她去了。姑爷在旁边听着,顺口叫苗苗送她一程,也被她婉言推辞了。

木兰走出府时,天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日头,让人有晕厥的眩热。她拖着发软的身子,走一阵歇一阵,往常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到家,今儿足足多费了一半才落屋,木门上挂着锁,爹并不在家中。

走了这半天又渴又累,木兰歇息一阵,到里屋给伤口重新敷药,肩头似乎留有指尖的轻柔气息,那些动情的呢喃犹在耳前,让她不觉又掉下泪来。想得一阵,她擦干眼泪,下了某种决心般,从屋角藤箱取出娘的遗物,锁了门往后山走去,爹这会应该是在山上的观相台。

上山的小径曲折难行,木兰在深可及膝的草丛中往上攀爬,到半山时日头已经开始下坠。山风吹得乱草猎猎作响,远远地,就看见爹在山顶冲北盘坐,清瘦的背影一动不动。

北边,正是数千里巍峨雄奇的莽莽苍山,高耸入云的山麓无边无涯,峰顶长年冰雪不消,直向天际绵延。群山脚下蜿蜒流淌着明镜般的百里洱海,一座座岛屿镶嵌其中,如同碧海中的明珠熠熠生辉。

那里,曾经是瑰丽无匹的南诏行宫,浸润百年诗酒,尽得物华天泽。南诏之后,再也无国出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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