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苍山 第二十九章 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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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其来的消息,让木兰惊讶到失语,半晌,才掩口低呼道:“此事当真?”

卢飞重重一点头,冰冷的神情不像似作伪:“月儿傻呀,一声不响由人卖进娼门,被老鸨灌下虎狼之药,……这辈子,月儿再也不会有生育了。”

斜坡上的玉米地,叶子在晚风中哗哗作响,木兰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又惊又疑地追问道:“孩子……是谁的?”

“不知道,月儿不肯说.”卢飞摇摇头,脖子上筋脉跳动.“这事,还是我去赎她时,院里有个叫翠红的女子,趁着老鸨清点银钱,把我拉到屋里偷偷说的。月儿小产后不及休息,就被逼着接客……才半年,就落下一身脏病,我家月儿算是毁了……”

木兰听懵了,一时间,热血都涌上头脸。她看着卢月走出宜香院,脸色苍白,欲言又止,少女竟然身负着如此隐情,每一步,都是踏着鲜血前行!怪不得卢飞宁可刀口舌忝血,也要让月儿过上安生日子,曾家在他眼里,分明是头择人而噬的凶兽,生生把亲妹子给毁了。怀着这样刻骨的仇恨,让他如何说得出感恩的话?

好半天,卢飞又颓然道:“无论我怎么追问,月儿死活不说那人是谁,只说事情过去了,让我别再理会。”

“平日看似伶俐的姑娘,怎么遇人如此不淑,卢月行事凭地糊涂!”木兰痛惜连连,随即摇头道:“孩子……不会是二少爷的,肯定不是,他的脾性我知道,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啊,木兰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曾振南会做出如此行径。那双狭长的凤眼明亮和睦,眸子里涌动着一波深情,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无法想象,拥有如此清澈眼神的人,会是个误人终生的薄情郎。

“凭什么你就认定不是他?有钱人家的少爷,有几个不拈花惹草的?”卢飞声线凌历地喝问,说完自觉语气不善,勉强放缓语调道:“二少爷对你好,不代表对别人也是如此。这种喜新厌旧的公子哥儿,我在天香楼见得多了,没到手前当你是个宝,到手后如扔旧衣,只是图个新鲜罢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多嘴提醒姑娘一声,自个可得当心些,别像月儿一样,被有钱少爷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这番话,与四夫人的论调如出一辙,触动了木兰的某些心事,让她一时语塞。看来,卢飞已经向喜鹊详细打听过了,话虽不好听,道理却是不假。如果四夫人所言不虚,曾振南真的带个姑娘回府,让木兰心底多少不是滋味,至少为琬玉难过。

难道,男人的心真是那么善变?那段奕对她也是真心吗?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少女赶紧回过神来,想了想,低声解说道:“照我看来,如果月儿怀的是曾家骨血,二夫人就没理由卖她了.庶子生在嫡子前头,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常事,虽说于脸面不太好看,但多半是当喜事来办的.况且,当初月儿被逐时,也没见二少爷出面求情,事后更没听他提过,恐怕是不知情的。”

这番话有理有据,卢飞听了只是默然不语。

木兰看他不开口,尽量小心措辞道:“下人私订终身视为大罪,一经发现,男的乱棍打死,女的卖入娼门.我猜,月儿是为了保护背后的情郎,才宁可顶着勾搭主子的罪名……真是糊涂呀!”

“此间道理我也明白,可我问过喜鹊,那香囊的确是月儿所绣,东西总不会凭白无故跑到书房。”卢飞有些烦燥地道:“再说,二少爷确实也讨下人喜欢,长得俊就是能讨到便宜。”

当初,二夫人把香囊扔在地上,是喜鹊收了起来,头几晚还拿出来偷偷抹泪,后来被木兰劝着烧了,免得再惹祸端.她清楚的记得,绣的图案是交颈鸳鸯坐卧银红双莲,这是女儿家送给情郎之物,要不,怎被二夫人骂作狐媚子呢.

“那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他所为。也许,香囊是月儿绣给别人的,不知何故被人偷去,放进了少爷的书箱.”木兰小心翼翼猜测道.

“这还算是人吗?做了又不敢应,月儿……太不值了!”卢飞攥紧拳头,终于控制不住地低吼出来:“猪狗不如的东西,躲在后头做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月儿跳入火坑,连声大气也不敢喘,算什么狗屁东西?”

即使在伪装下,也能感觉卢飞的脸色透着血红,他又默了半晌,抬头忿然道:“我就是来求姑娘帮忙,助我找出此人,看他夜里睡觉能否心安?”

木兰侧然看他一眼,心里万分沉重。事情的真相如何,目前不得而知,情郎究竟是谁,也只有卢月才知情。至于香囊是怎么到的书箱,又是谁密告了二夫人,这中间显然另有内幕。好在,事情是在清风楼出的,等她一旦过去,有的是时间来追查,抽丝剥茧,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刻。

待卢飞情绪稍稍平复,木兰斟酌着词句道:“这忙我自然是帮的。不过,就算找到了人你待如何?闹出人命来……可不就违了月儿的本意?”

“杀这种人,我都嫌脏了手!”卢飞呸了一声,恨恨道:“罢了……怪我家月儿痴情,我只就是想讨个公道,当面问他一声,为何要如此对我妹子?他能躲得一时处罚,难道还要教他躲过一辈子的良心?”

这话木兰是赞成的,月儿太可怜了,不管此人是谁,警告一下也算解气,省得下一个姐妹遭殃。她想了想,温言道:“喜鹊和月儿情同姐妹,让她先去问问吧,改天我再过去,有些事由女儿家启齿好说些.”

“好,”卢飞默然一点头,顿了顿,直呼其名道:“木兰,我不和你行那些虚礼.不管能否查出真相,日后,你和小姐有难事尽管叫我,不论你们如何行事,我绝不外泄半句,也不收半文酬劳。”

几句话说来斩钉截铁,毫不含糊。言下之意,他已觉察出木兰和琬玉行事特殊,甘愿尽力回报。木兰也不和他客气,点头应道:“你放心,我定然帮你讨回公道。日后也少不得有难事找你,我和小姐确实需要个帮手,回头再慢慢与你讲!”

天边一轮新月渐起,两人在岔路口分头走了,过了一会,卢飞又追回来道:“木兰,听说你住得远,若是害怕,我就送你一程。”

“见天走熟了的路,哪里用得着送。过两天,我爹要带着弟弟外出投亲,往后我就住府里了,你安心回罢。”木兰冲他挥挥手,心里渐渐对卢飞有了些改观,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小路两旁的玉米地,长得比人还高了,月光下,绿油油地像一堵没有止境的围墙。木兰加快了步履,一边感叹道,这条走熟了的路,也没几日好走了。今晚,还有一场重头戏要演,两位将军要在三更时分夜探段府,还等着她回去讲解地形。

一阵风吹来,细长的玉米杆儿东摇西摆,互相碰撞,叶子发出一片“沙沙”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少女总觉得里面暗影蹱蹱,好似隐藏着千军万马。她不禁有点后悔,刚才应该让卢飞送一送的,在这节骨眼上,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木兰绷紧了神经,步子越法快了起来,耳边沙沙之声不断,脚下的路蜿蜒无尽,象是永远走不到头,她索性小跑起来,两侧的玉米倒退而去,偶尔有叶子擦到鬓边,带来酥痒奇诡的感觉。

突然,嗖的一声,有东西从田地间窜了出来,擦着她的脚边过去,奔进对面的玉米墙。高度紧张之下,木兰吓得后退几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只硕大的田鼠。她拍拍胸口,暗怪自己庸人自扰,勉强镇定了心神,继续往前快走。

远远瞧见村口的大槐树了,少女舒一口气,紧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她正欲凝目细看柱儿在不,左侧的玉米地哗哗翻动,迅捷无伦地跃出一道黑影拦在路中,腰间的短剑泛着冰冷辉光,入目生寒。

木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乍然惊吓,反而发不出声音,只是睁大眼睛茫然看着。

月光下,少女的表情像一只无助的小鹿,鬓发有些散乱,胸口上下起伏,黑白分明的眸子莹光盈盈,洁白的上齿稍稍咬住下唇,像是咽下了一声惊叫。

对方霍然屈膝行礼,沉声道:“属下惊扰郡主,万请见谅!”

黑衣人半跪在地,一手扶在左膝上,肤色黝黑,头缠青布。一瞬间,木兰还以为面前的是卢飞,待她慢慢回过神来,看清面前的是木腾,讶然问道:“这一路,都是你在跟着我?”

“是.属下奉军师之命,自郡主出府起,就暗中守候,谨防万一生变。”

“木将军快请起吧,以后不用多礼了.”木兰想着刚才的窘态全被看了去,神情不觉有些扭捏,过了会才带笑夸道:“将军好身手,出入如无人之境,这一路上我凝着神竟没觉察到响动。”

“郡主过奖了,这玉米地本就极易藏踪。”木腾垂首让少女走在前面,跟着后头解释道:“少主今晚去和村里的小伙伴辞行了,军师思虑再三,怕日长生变,准备明天就动身入山,待平安到达后,我和淳于将军再回来救人。”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木兰心里还是一阵抽痛,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即使千般不舍,这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她不禁又咬紧了唇角,此后,只能隔水怅然远望了。

木腾看着前面那抹沉默的纤长身影,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忍不住出言安慰道:“郡主无需忧心,少主进山更为安妥。要不了多久,大家也就能会合了。”

娇小的肩头似乎抽动了两下,木兰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她是南诏的郡主啊,理应激励士气才对,于是端正了语气道:“少主是南诏厚望,习文练武乃头等大事,往后,有劳你和淳于将军一道教养少主武学,让他早日堪当大任。”

半晌,木腾开口道:“军师交待末将留下,暗中守护郡主安全。”

“将军不必挂虑,我已另找了人护卫。”不待少女说完,木腾已出声阻拦道:“万万不可,郡主的周全岂可假手外人!”

木兰知他直率,淡淡一笑,停得片刻方侧身道:“我仔细想过,淳于将军年事已高,每日又要处理诸多军务,教养少主的最好人选,非木将军莫属。”

一阵失望暗涌,木腾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少女放缓了脚步,突尔转换了话题问道:“不知将军家中有几口人?”

“末将尚未婚配,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个亲妹子,年仅十四,一直呆在玉局雪山,平时鲜少见面。”木腾压抑住怅然,恭敬地一一道来。

“看来将军和我一样,都是有兄妹的人,应该能明了我的心事。”木兰眼波一转,幽幽道:“俗话说,长姐为母,少主从小由我照看,十年来唇齿相依,从末远离。在我眼里,他仍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幼弟,这一走,我心里着实难受,若能托付给将军,我在这边也心安得多。”

眼见木腾仍是一脸不豫,木兰毅然停步,眼睛宛如两泓清水,在他头脸上略一停留,突然俯身行了一礼,柔声道:“恳请将军答应,助我一道说服军师。”

木腾不防她行此大礼,又不敢上前挽扶,急得屈膝半跪在地,涨红了脸道:“郡主万金之躯,末将岂敢受礼,谨遵王命就是!”

听到对方应了,木兰嘴角浮过一丝笑意,心境亦轻松些。两人一前一后又说了几句,不多时便到家了。

军师已把山顶的观象简仪撤了,其余的衣物简单打了两个包裹,只待明日搬走。茅屋内家什本来不多,少女一瞧这情形,心里又有些酸楚了。

眼下并非情长之时,四人围坐在桌前,木兰一边绘制都督府的布防,一边凭记忆大致讲解。军师早已安排妥当,约定吴大虎在城南备马接应,早几年苍山就派了人手来大理待命,吴大虎就是其中之一,他熟悉城中地形,也会些简单的拳脚,带两位将军入府再好不过。

末了,木兰说出了火把节救人的谋划,赵清云听罢眉头舒展,大声赞道:“好一记妙着!”

“军师瞧好了,我这里还有一记更妙的后手,包管救出黎骆公来。”淳于将军哈哈一笑,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伸出一只指头,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

几双眼睛凝神细看,都露出了惊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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