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第十八章 赐婚

作者 :

清晨,三台宫。

高洋横躺在卧榻上,斜眼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几位皇族亲侄,听他们轮流地陈述若杀元氏所带来的利害关系,只觉得阵阵头疼,便暴躁地打断了话说道:“朕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议!”

延宗见状,忍不住说道:“二叔,所谓兼听则明,皇叔一意孤行,不怕国人寒心,效仿当年独孤信投西周而去吗?”。

高洋猛地从榻上坐起,对着延宗怒目而视,“黄口小儿,仗着朕宠,敢胡说八道!出去,都滚回去给我闭门思过!”

见延宗还要上去辩驳,长恭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拉着他与弟兄一道退了出来。

来到宫外,众兄弟面面相觑,知道再无转圜余地,高孝琬闷闷地说道:“看来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各回各家,闭门思过去吧。”

正在此时,见内侍领着杨愔匆匆而来。杨愔经过长恭身边时,脚步慢了慢,朝他深深看了一眼,终未言语,径直入了宫门。

“四弟,此时杨愔进宫,应也是为元氏一事吧?”孝瑜看着长恭,慢慢说道。

“应是此事。”长恭低头,思考着杨愔的那个眼神到底是何用意。

“刚刚他看四弟的眼神似乎不善,不知为何?”此言一出,几个兄弟都向长恭看来。

高长恭苦笑,“愚弟也正思忖,但实在没有头绪。”

“唉——无论怎样,你自己小心!我们就此散了吧。”说完,几个弟兄便准备各自回府。

只是几个弟兄或上车马、或入轿,却只见长恭一人还立在宫门之前。延宗笑道:“怎么,四哥,你那些仆从又把你甩在宫门了?”

孝琬却冷声道:“四弟平日对他们也太放纵了些,没了半点规矩。如此你哪还有半点主子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三哥教训的是。几位哥哥请先回吧,我在这里等等,想那琼琚不会走的太远,过会儿便该来了。”

“四弟确定?要不可乘我府中马车回去。”孝瑜关心道。

“多谢大哥,真的不用。”

几个兄弟看他执拗,也不再强求,便各自回府。

等了许久,方才见琼琚匆匆而来,于是笑骂道:“你这又是去哪里快活,放我在此等待许久?只你一人前来,其他人呢?”

“您前脚进宫,他们后脚就散了。只我还想着殿下,才在沫儿姐姐那喝了杯水酒就匆匆赶来了。”琼琚辩着说,丝毫不以为意。

“哪个沫儿?”长恭皱眉。

琼琚脸红了红,“就是——就是幻乐坊的沫儿。她也是个苦人,前年青州水患,她与家人逃难至此,盘缠用尽,有无生计,家中子女又多,无以为继,父母无奈,将她插标变卖。那时我可巧遇见了,却无余财救济,后被幻乐坊的冯娘将其买入,便成了坊内姑娘。”

“是青楼女子?”

“幻乐坊不同普通青楼,那里姑娘多只卖艺不卖身。沫儿这些年也只是弹曲而已。”琼琚急急辩解。

“我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只是想——你是否对她中意?”

“我——我配不上沫儿姐姐。”琼琚有些沮丧。

长恭温和言道:“只要两情相悦,哪有什么般不般配之说。那青楼无论如何,毕竟不是女子久居之地,你若有意,就赎她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琼琚何人,哪里有钱赎她。”琼琚咕噜。

“需要多少?我给你便是。她若嫌你身份,我就在军中给你按个文书职位,不必再跟随我左右颠簸,也要安家立业。”

琼琚看着长恭又是感激,又是心酸。“殿下就别为我操心了,跟在殿边本是我的福气,您这么好的主子怕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我是万万不会离开殿下的。何况纵是殿下相助,现也未必能赎得起她。”

长恭倒是犯了糊涂,“那是为何?”

“主子您忘了,您可把家产全都典给了那个三公子!幸好他未来收账,不然此次回来我们连落脚的地都没了。您的那点俸禄,被您整日接济军中这个那个弟兄,哪还有什么余财?”

给琼琚这么一说,长恭脸红了起来,“我倒忘了,现下已是一文不名,让你们也要跟我吃苦了。”

正在此时,见一内侍神色慌张地从宫中出来,仔细一瞧,正是高洋近前的张公公。长恭心中疑惑,不由上前抱拳问道:“张公公,不知如此急着出宫,要去哪里?”

那张公公抬眼一看是高长恭,喜他素来谦和,忙将其拉至一边僻静处言道:“四殿下,刚刚丞相向皇上回禀抓捕元氏一事,说是竟有一人漏网。此人乃元盎之子,而生母据说是原是幻香楼主事。丞相说此人逃月兑是受了幻楼相助,幻楼又似乎与洛阳太守关系匪浅。而且丞相还密报,说那洛阳太守竟曾包庇尔朱后人!皇上听了大怒,让老奴急召洛阳太守郑述祖携女觐见!”

“什么?!”长恭大惊失色,愣在当场。

“唉——依老奴看,那郑述祖父女此次怕是凶多吉少,要血溅宫廷了。殿下,老奴不敢耽误陛下之事,就此别过了。”说完,匆匆离去,剩下长恭一人脸色惨白地立在那里。

不可以,不可以是这样的结局!

想到郑家父女可能就此死在皇上的盛怒之下,想到自己皇叔的嗜血疯狂,想到昔日书信中那雀跃的文字,高长恭浑身战栗着。闭上眼,他似乎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皇叔砍下郑氏父女头颅的情景,滴血的头颅,如此恐怖!

他害怕,第一次如此害怕。即使面对敌人的刀剑也未让他如此惧怕过。

那个女孩——那个在信中如此灵动的女孩——就要——就要死了吗?

还记得她在信中给他描述的江南,那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美景;记得她在信中描述的漠北,那是“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的壮丽。还记得她曾经给他细述新果的栽培,水车的改良,云锦的织造,各地的风情。那个曾经梦想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潇洒女孩,那个曾信誓旦旦要替他走遍万水千山的女孩,真的今日就要身首异处,死在自己亲叔的手里?

不,即使赔上自己的性命,他——高长恭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心中有了决定,人反而变得轻松起来。在向琼琚交代几句后,便毅然返回皇宫。

郑元一进高洋寝宫,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若有若无。

一边扶着老父向内前行,郑元一边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言。须臾,便进入内殿。郑元随父亲跪拜,偷眼扫视了一下殿内的情形。只见左侧一名侍卫正对一人施以鞭刑,不知已打了多长时间,那人后背已血肉模糊,似已昏厥,而施刑者却没有半分住手的打算。杨愔正立于右侧,在正中端坐之人想必就是那嗜血的帝王。

高洋见到他们,大手一摆,那名侍卫立即停了手。

“郑述祖,你可知你该当何罪?”高洋声音嘶哑,语调懒散,“来人,将他们父女拿下!”

“陛下!能否容臣女为陛下讲个故事?”郑元双臂被侍卫擒住,却并不惊慌。

高洋看了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好,朕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个巧嘴媳妇,煮好了米饭,先盛给公爹一碗。公爹吃了一口就称赞道:‘今天的饭很香,我可要吃三大碗。’巧嘴媳妇听了公爹的夸奖,忙说:‘嘻,这顿饭是我做的。’于是公爹又开始吃第二口,可饭刚送到嘴里就听见“咔嚓”一声。公爹立刻叫道:‘哎呀,这么多的沙子!’巧嘴媳妇忙说:‘那是小姑淘的米。’公爹把筷子在饭里揽了两下,闻了闻,问道:‘怎么这饭还有点煳味?’巧嘴媳妇这次回答更干脆:‘那是母亲烧的火!’陛下,世上总有些人会将成功归于自己,而将失利推究于他人。陛下英明,此种伎俩到陛下这里最多也就是看个故事而已,陛下说是吗?”。

奉承的话,高洋何止听过千万遍。只是今天这种奉承,却着实有新意,不由哈哈笑道:“有点意思!你怎知是有人犯了错,要将责任推给你们?”

“臣女不但知道有人要推月兑责任,还知道他要推月兑什么责任。”郑元神色平静,含笑开口。

“哦?你到说说看。”高洋暴戾之气渐渐平息,换成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昨夜邺城一夜不平,今晨怕是连猫儿、狗儿都知道昨日元氏旧族被捕之事了。今日陛下盛怒,必是此事出了纰漏。召我父前来,自是当事之人凭三寸之舌将责任推却到我父头上。陛下,我说对了吗?”。

“好你个女娃,到会狡辩!只是你郑氏与那幻楼勾结,救走元氏遗孙,难道是假?”高洋眯起双眼,充斥着危险地气息。

“陛下明鉴,那幻楼是巨甲商贾,只要能赚钱,无不做的生意,哪个大家大户与它没个牵扯。若说郑府与它有所牵连,那丞相恐怕牵连更多!况且拘捕元氏此等机密大事,又怎能被一商贾轻易获悉?其中是非,以皇上英明,必不难断!”

“杨愔,你怎么说?”高洋似笑非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臣惶恐!臣为陛下精心竭力,陛下是知道的。”

“父亲多年为陛下治理边城,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况我等前日才来到邺城,纵有天大能耐,也无法在宰相眼中揉入沙子,不是吗?”。

“郑述祖,你怎么说?”高洋看着未发一言的郑述祖问道。

“臣下老迈,连日奔波至京,早已疲惫不堪。外界之事,臣一概不知。”

“哦?不知?”高洋连声冷笑,“那这个女儿是不是你的,你总该知道吧?”

“这——”郑述祖大惊,一时汗如雨下。

“陛下可听过‘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父亲是东魏之臣,忠于主上并无错处;如今已是大齐,父亲自当效忠当今天子。奴非家父亲生,却已然姓郑,今生不再有二姓。皇上是旷古明君,明君可洞悉秋毫,又怎会有臣子敢生异心?”

“好你个女娃,果然如丞相所言‘不同凡响’!可惜你是女娃,哈哈,幸好你是女娃!好,好啊!”高洋哈哈大笑,眼珠微转,“女娃,既然你已姓郑,不如就嫁到高氏来吧。嫁到高氏,往日情仇自可一笔勾销,不是么。我这里可有个傻小子,生怕我将你们给煮了,宁可受我二百鞭刑,也要让我赦了你等罪过。女娃,这样郎君别处可觅不到哦。”

郑元目光流转,看着那血肉模糊的背影如此熟悉,突然觉得视线不再清晰。深吸一口气,坦然答道:“愿凭陛下做主!”

“哈哈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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