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第24章 兰陵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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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凛冽,凝水成冰。

今日并州下了入冬一来的一场大雪。这一场雪下得很大,树木上凝满了淞花,城中的地面上积存了半尺有余的白雪,映衬着依然青翠的树木,景致清奇动人。

斛律恒伽却无心看这怡人的景色,快马向刺史府奔来。

“王可在?”一入府门,恒伽一边将马鞭丢与军士,一边急问。

“回将军,王正在园中与王妃赏梅。”

斛律恒伽听罢,便疾步向后园走去。

后园中,十几株红梅或婉约或豪壮地绽放,树树都是或重叠或疏离的水墨写意。

偶尔,嶙峋的梅花树上有花瓣飘下来。雪上,枝上,丫鬟的手上,梅花点点,说不出的好看,天地间也因为这红白相间显的诗情画意。

一个清淡的女子,优雅闲适地徜徉树下。脚步,轻盈;心绪,温柔。

“小院栽梅一两行,画空疏影满衣裳。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

“好诗!元儿又是从哪里摘抄的。”高长恭坐在梅树下的小桌旁,一边将煮好的梅花酒舀出,一边笑看着那吟诗的女子。

郑元娇笑,“你怎知我一定就是摘抄的?”

长恭失笑,“每次你念诗,必出佳作,可别人一问,你都说这是他人之作。难道此次会有所不同?”

郑元走至桌边,端起一杯新煮的梅酒缓缓地喝着,“文辞之事本就非我所长,借他人佳作吟诵一二有何不可?”

“当然可以!可惜这些佳作我为何从未听过,不然也可借来附庸风雅一番。”长恭挑眉,笑嘻嘻的言道。

郑元闻言无语。

微微侧过了脸,既郁闷又心虚。总不能告诉长恭,这些都来自几十、几百年后吧。

此时,斛律恒伽走进园中,举目向这边看来,呼吸顿然窒了一窒。

绯衣红襟,黑发似绸,眉如远山,目若繁星,肌肤胜雪,貌比寒梅,浅笑盈盈,万种风情。

斛律恒伽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心中叹道,世上怎么可以有男子长成这般模样,好似天下人在他面前都是为之陪衬一般。不由也佩服起那位王妃,自己一个男子尚如此想,身为女子的她不知是怎样在他面前坦然自若的。

甩了甩头,终开口叫道:“长恭大哥!”

因高长恭自幼跟随斛律光修习骑射之术,故私下里斛律恒伽总以“大哥”相称。

长恭见是恒伽,眼底有一丝讶异,仍淡笑作答:“坐吧,恒伽”。

斛律恒伽坐下,一杯梅花酒已经被端到面前,伸手接过酒,闻了一下,真是清香淡远,动人心怀。但恒伽却全然无心饮用,“长恭大哥,你真的连抗两道圣旨?”

郑元手指微颤,少许梅酒从杯中溢出,洒湿衣裙。

“是两道懿旨。”长恭轻轻握住郑元的小手,淡淡纠正。

“不管圣旨、懿旨,总之大哥没有遵从,对吗?”。斛律恒伽声调微扬。

“是。没有遵从。”长恭放下手中杯盏,抬眼看向恒伽,“你是如何知晓?”

“是相愿大哥说的。但若不是大哥亲口承认,我断难相信!此举不像大哥所为啊!长恭大哥,到底是何旨意,让大哥做出如此反常之举?”斛律恒伽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像我的所为?那恒伽以为我应当如何?——不错,一直以来,凡所上谕,长恭无不遵从,因为那是身为人臣的本分。长恭是为皇族,又出将在外,更应遵守,以为表率。但我也有我的底线。只要不触及此底线,纵皇上要我性命,我也会引颈就戮,决不违抗。但若触此底线,长恭纵背负不臣之名,亦难从命!”

一番话,高长恭说的平静,却让旁边两人均为之动容。

斛律恒伽动容是因为他与长恭相交十余载,向来只知他对外勇武果决,对内柔顺谦和,却不知他尚有如此倔强的一面。

而郑元动容则是因为以她的心智即使没有猜出旨意的全部内容,也已猜出了十之七八,心中感动不已。

斛律恒伽叹息一声,“懿旨之中到底说些什么能让大哥做如此举动?如今大哥又有何打算?”

长恭看了郑元一眼,略加思索,答道:“两道懿旨一道出自李太后,欲宣元儿进宫伴她数日,以解烦闷;而另一道出自娄太后,其意大致相同26。这两道旨意,即使长恭今日遵从,他日也至少要违背其一。只因先帝驾鹤,新帝虽已登基,但朝中大权多有旁落。常山、长广两王羽翼已丰,且早有不臣之心。皇上因对此二人多有忌惮,所以初登大宝便泽普上下。我辈先帝遗孤,皇室宗亲均有封赏。”

说道此,长恭苦笑一声,“只是我虽被封为兰陵郡王,却仍无法让皇上放心。因为并州是我大齐屯兵重地,有守军七万,加之常年北御突厥,西挡北周,使得他们皆成为久经沙场的钢铁战士。而如今这只劲旅却在我的手上,使得朝中双方都有所顾忌。其实陛下若真了解长恭,此时就应削去我的兵权,将此七万人马掌控于自己手中,从而可定大局。长恭此时离职,非但不会怨恨陛下,反而会对他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因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卷入朝争!”

“咔”地一声,高长恭攥着的酒杯碎裂,手掌割破,鲜血顺着裂口流淌下来。

郑元取出绢帕,想为长恭包扎,却被淡淡拒绝。

长恭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继续言道:“可陛下并不知我,所以他才笼络我,亦防备我!他封我郡王,不是军功,只为让我感恩;却又让李后召元儿入宫,要让我有所顾忌。偏那娄太后已历三朝,又心有偏颇,何等精明,怎不知他的用意?故而亦召元儿,是为威胁。我高长恭可为大齐出生入死,但却不可因我之故祸及妻子,这便是我的底线。元儿如若回转邺城,无论我作何抉择,怕都难逃他们毒手。我怎能将她置于此种险地而不顾?”

“所以大哥抗旨。大哥不怕他们治你抗旨之罪?”

“目前不会。我如今敢抗旨,他们不知我态度,怎敢拿并州七万大军做赌?所以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长恭淡淡分析,“只是但等朝中局势明朗,难保不会追究。如今朝中双方,一边是同辈兄弟,另一边是我亲叔,他们要争要斗,我是不想管也不想问。置于今后治我什么罪名,也由他们好了。”

长恭转向郑元,“只是害了你!过了新年,你就回洛阳郑家吧。若我能度过此劫,届时必亲自登门接你回家,并向岳父大人谢罪。”

“若不是恒伽今日前来,此事——你打算何时对我说?”郑元眼睑低垂,声调幽柔。

“我——我只想与你好生过个年而已。”长恭凝望着她,唇角有丝苦涩。

郑元握紧拳头,“原来在你眼中,我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是不是!”

“不是。”长恭答得极快。

郑元声调拔尖,“不是?那我想问你——原本想如何对我说,好让我乖乖回到洛阳?”

“我……”

郑元不想再说,回过身,便要离去。

然而——她没走。

因为——走不动。

长恭轻轻扯住了她的裙角,力道不大,却让她半步也挪不了。

郑元闭了闭眼,“我就在并州,哪里也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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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光下。

院中的白雪在月光的映衬下分外皎洁。

郑元怀抱着三四个暖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翻个身,再次叹口气,心想要是这年头有安眠药多好,吞下后管他什么朝争、国争,管他日后有怎样结局,只要能让自己吞个囫囵觉就可。

可惜没有。

她本害怕卷入北齐的历史,但当长恭极力将她排除在生命之外时,她又莫名地生气,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一直逃避着,逃避着,但如今历史的车轮已隆隆而来。

睡不着,索性披件裘袄起来。怕吵醒睡在外室榻上的长恭,郑元尽可能轻声地走出满室药香的暖室,走到天寒地冻的院中,看着如水的月光,心想或许冻冻反而会好睡一些。

她在院里来回踱步,并尽量放轻脚步,总想着只要再走一会儿就会累、会困,然后就可以睡着。可是心绪却始终烦乱,直到走的浑身冰冷,不住轻咳。

“吱呀~~”开门声在原本寂静的院落中响起,高长恭站在门边静静地望着郑元。

“吵醒了你吗?”。郑元挤出一抹假笑问。

长恭并不回话只是静默的看着她,上来牵起她的手进了屋。

进屋后,他把郑元拉到床边转身就要离去,好像是洪水猛兽避之惟恐不及。

郑元恼恨,拽着他的手,心道自己就那么可怕?

“很晚了,睡吧。”长恭无奈的转身,看着郑元叹息。

“你陪我。”不经大脑的话月兑口而出,郑元却并不后悔,反而松了口气。

高长恭一向清亮的眼睛忽然变得幽黑深邃,黑得似乎能吞噬一切,让郑元不由莫名的紧张,全身紧绷。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眼又恢复了清明而克制,背过身,淡淡言道“你累了,快睡吧。”

“不!我要你陪。”郑元死死拽着他,脸涨得通红,第一次有种被羞辱的感觉,但心却没有动摇。

长恭背脊挺直,仿佛压抑着什么,忽而反手抓住郑元的胳膊,怒道:“我不是圣人,你是不是真要把我逼疯才甘心?”

郑元诧异抬头,见长恭愤愤地瞅着她,眼中有痛。

郑元的胳膊被他捏着,又重又痛,可却觉得麻木。因为看着他眼底的痛苦,似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痛苦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何曾逼迫过你?”郑元奇怪地问道。

“不曾逼迫?是谁说并不想做我的妻子,不想卷入我的生活!我尊重你的感觉。半年来,虽同处一室,却从不敢有半分逾越,可我是个正常男人,你可知今日此举意味着什么?你不爱……我能体谅。我的家族已太过疯狂,而现今,我的地位又如此尴尬,我也不想让你卷入其中,希望你离得越远越好……但莫要再做今日之举!”说着,一甩手就想离去。

郑元急忙一把抱住他道:“别走。”

她脸贴着长恭的背,犹豫的说:“我只是……只是害怕……我怕你的温柔……怕你对我好……怕我真的爱上你……怕见到结局……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该多好。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了很多年……但我不想喜欢兰陵王,你明白吗?”。说着说着泪水“哗”地落下来。

泪打湿了长恭的后背,他一震转身,郑元却突然哭着大喊:“以后不许你对我笑,不许你对我好,我讨厌你。”

高长恭的双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温柔的替她擦去泪水,眼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好,都听你的。”

郑元听闻此言越发控制不住,继续哭道:“怎么办?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出家,不想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别胡说,你怎么会出家,又怎会死?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纵然真有我死那日,也定会先将你安排妥当。”他紧紧的搂着郑元,轻声哄慰:“好了,别哭了,好吗?是我不对,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别哭了。”

郑元却在他怀里不停的抽噎,他的衣袖依旧成了郑元的帕子。直到他俯下头轻含住郑元的唇,柔软炙热的感觉不断刺激着那紧闭的双唇。当她终于受不住启唇喘息时,长恭的舌尖便轻易抵入了她的唇间,既而又滑入她的口中,不断地吮吸、纠缠她的舌,一点一点用力地加深这个吻。

长恭抱起郑元轻放在床上,不知何时,他的吻离开了郑元的唇,一路下滑,下颚,颈边,锁骨……慢慢地,缓缓地,帛带散落,衣裳半解,肌肤紧贴。

郑元看着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般如此深刻的体会到他的壮硕,被他团团笼罩。

当长恭的唇略带颤微地触上她胸前的柔软时,她再不能自抑地弓起了身子,全身微颤,情不自禁地低低申吟出来。满室弥漫起靡乱的喘息嘤咛声,一声声散开,宛如碧波里的红莲,一朵朵的绽放,开得妖艳,美得耀目,闻得沁心。

“元儿,元儿……”长恭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叫着,用他全部的热情呼唤,似乎永远也叫不够。

郑元的思虑像是被风刮走一般,无法抗拒,也无暇思考,只贪婪的喝下这的毒汁,让自己真正成为兰陵王妃。

注:26李太后:李祖娥,文宣帝高洋的皇后,生废帝高殷,太原王高绍德

娄太后:娄昭君,北齐追尊神武帝高欢的正室夫人,文襄帝高澄、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武成帝高湛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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