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第42章 烽烟迷斥堠

作者 :

正阳宫。

“皇兄,今日大殿之上,为何同意那人兵战之策?论用兵之道,他本是庸才,如此行事,岂不毁我大周?”宇文宪双拳紧握,怒气冲冲。

宇文邕扫了他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酪浆,“无论朕是否反对,最后都还是会按着大冢宰的意思去进行,不是吗?既是如此,朕又何需多此一举。”

“可是,原定北道两万轻骑被换成一万步骑,战力大打折扣。如何能起到奇袭的效果?”宇文宪依旧愤愤。

“这你不该问我,应去问那杨忠!是他说一万人马足矣,又没说要怎样的人马,才让人抓住空子,削减实力。”宇文邕说的风轻云淡。

“蠢材!蠢材……”宇文宪来回踱步,不断咒骂。“想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怎会如此糊涂。”

宇文邕笑道:“他非但是老将,而且还是个帅才。可惜因长年驻守边城,在朝堂之上,远不及其子懂得察言观色,巧舌善辩。杨忠既说只需一万人马,朕便相信他可将这一万人马用到极处,不比你的两万人马逊色半分。只是他没想到那老儿会给他步骑!如此也好,给他些许朝争的磨练,于日后有用!”

“那如今怎么办?此次东伐还有几分胜算?”宇文宪有些垂头丧气。

宇文邕淡然一笑,“并无胜算!不过——”他的声音拉得很长,“只要能将郑兄计谋施展出去,除他北齐三将,哪怕只有其一,也不枉此次用兵。再者突厥已答应兴兵相助,即使失利,我方损失也应不会太大。况若此番征伐败北,那人也会收敛些时日,对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不是吗?”。

“对了,皇兄。此番求娶到突厥公主,让两朝结为秦晋,故是好事,只是顶了娥姿嫂嫂的后位,怕她是要伤心难过。皇兄……”

话没说完,便被宇文邕不耐烦地打断,“五弟!此乃朕的家事,你僭越了!”

宇文宪一愣,垂首道:“是,臣僭越了。臣请陛下恕罪。”

半响,宇文邕轻叹一声,“五弟,是朕心烦,你莫怪朕。至于娥姿,现下怕是无论我娶谁为后,她都已再不关心了。”

宇文宪静静地看着他,言道:“是臣弟的错。还有,郑兄让我传话,说请皇兄莫忘了与他的约定。”

宇文邕轻笑,“你传话给他,就说——朕说了,说过的话绝对做到,若违诺言,不得善终。”

“皇兄……”宇文宪讶异地看着他,“何必立此重誓。”

“郑元德不是一般商贾侠士,他胸中装有千壑。早年他曾周游各国,看遍百姓因天下分裂、征战不断所受的苦痛,所以他才迫切寻一明主,希望能助其一统天下。是朕有幸,被其选中辅佐,怎能不以国士之礼待之?”宇文邕目光朦胧,透着钦佩之色。

“此次我询问郑兄出兵伐齐的策略,他所言无不精辟独到。还有半年来,他为疏通我朝经济、惠及民生所献策略,也都卓有成效。特别是他所提梯田灌溉之法,与我朝农业有莫大好处,若能贯彻,可再不必为粮食犯愁。此人可谓有出将入相的柱国之才!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前番皇兄将其视为弃子?为何他即使曾被视为弃子,即使并不信任皇兄,还愿继续辅佐?”宇文宪困惑着说道。

“朕将郑兄视为弃子实属环境所逼,而他也明了当时的形势。他与竹妹妹一样有着侠骨仁心,这才有幻楼的诞生。他们披着商贾的外衣,做着锱铢必较的买卖,却行着救护天下的善举。这才使幻楼崛起于各国,畅行于天下。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计较个人生死得失,才会以天下为重,助可助之君。况朕当时真正要弃的是其小妹,并不是他!你见识过竹妹妹之才,若与之对阵,你有几分胜算?”

宇文宪沉吟道:“当日对阵,因从未与之交锋,一时大意,每一步均被她所算计。若再次交锋,不敢说五五分成,也当有三分胜算。”

宇文邕冷笑一声,“那是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上次交锋,她要做的就是必败之战,还要让你等看不出是她一手安排,尚能让你等吃足苦头而不自知。若她全力出击,你可谓毫无机会!可惜她却不愿臣服于朕,还要帮助朕的死敌,你说这样的人,朕怎能留她!”

宇文宪满脸不服,“皇兄怎知我就没有机会获胜?那郑家小妹再厉害毕竟是一女流,疆场杀伐怕是难以让其如愿。”

“你可知突厥此番为何愿意捐弃前嫌,与我朝合兵伐齐?那是因为看着幻楼昔日的交情,而建立这交情的就是竹妹妹。若突厥舍你而助她竹妹妹,你还能有几分胜算?况她还有燕云十八骑誓死效忠,你倒说说你还剩几分胜算?”宇文邕喝着酪浆,看着宇文宪的脸越来越黑,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今那郑家小妹相助北齐,依皇兄刚才所言,我朝伐齐岂不是永无胜算?”

宇文邕微微一笑,“不然。当初朕也以为竹妹妹欲助北齐,所以才对她动了杀机。但自从上次与郑兄一番长谈后才知,竹妹妹所助并非北齐,而只是兰陵王一人!如此,她便不再是我北周之患了。”

“为何?高长恭不正是我北周灭齐的一大阻碍吗?”。

“若她要助北齐,就是国争,那必然要做些能动摇我朝根基之事。而以她才智和人脉,也一定可以做到。那对我北周就是心月复大患。但她若只想相助一人,那就只是女儿心思。从她对其兄入我朝并未做实质性的阻拦来看,她对我朝并无敌意,也就不会做损伤我朝根本之事。至于维护北齐,那只是看在一人面上,倘若那人不再效忠北齐,竹妹妹自然也不会再对北齐加以维护。所以灭他北齐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宇文宪不解,“他高长恭乃北齐皇室亲贵,怎会相叛?”

“但若北齐帝王不能容他呢?”宇文邕笑得像只狐狸。

“怎么可能?如此柱石之臣……”宇文宪的反对之言在宇文邕的笑容里渐渐无声。

*******************************************

北齐。

兰陵王府。

初秋的暑热尚未散尽,池边花草依旧发出阵阵的清香,在温暖的空气中竞相开放。

池边的草地上每隔几步距离,便放着一方绢帕,在每方绢帕之上,放着一枚橙红的甜杏。郑元则席地而坐,看着女儿若惜努力地在草地上爬着。只见此时若惜已爬到一块绢帕处,伸手抓起上面的甜杏,张嘴就咬,一脸馋相。

站在旁边的烟岚忍不住道:“小姐也真是,小郡主爱吃杏,您就给她吃好了,何苦如此整自己的女儿!您看着不心疼,我们看着还心疼呢。何况待会王下朝回来,见到此番景象,更要心疼的不行了。”

郑元笑道:“你若看不下去,就去其它院中走走,莫在此处。要不,赶明儿我给你寻个好人家嫁了,免得你人还没老,就整日唠叨。”

“小姐!”

“好了,好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只是我此举并非不疼爱若惜,而是要锻炼锻炼她的爬行。都快周岁了,还不怎么会爬,可怎么是好?你们平日对她太过溺爱,而这小东西生性又懒,每每有想要之物伸手即来,所以时至今日还不会爬!若再不锻炼,那不是爱她,而是害她。再说,肃下朝回府,那还早得很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为何府中侍从都抢着伺候王去上朝?还不是因我平素对府中管束严厉,故而肃私下对你们加以放纵。美其名曰护送王上朝出行,其实是自己出府度假罢了。现今又有哪天朝后不是肃独自步行回府的?又怎会回来的这么早呢?”郑元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说道。

“小姐,你都知道?”

郑元但笑不语。

就在此时,有侍从来报,有位凤公子来访,在花厅相候。

郑元听了一愣,凝眉思索片刻,整了整妆容,吩咐烟岚看住女儿,自己便向花厅走去。

一踏进花厅,便见凤血在窗前矗立。依旧一身素白,微风吹拂,长发纷飞,略显苍白的侧脸在阳光下弧度完美,纤长的睫毛忽闪在细细金芒中。听到郑元进来的声音,并未转身,只轻启朱唇言道:“两国大战在即,你这王妃倒做的安稳。”

郑元笑着走了过来,“天要下雨岂是我一凡人所能阻的。我只关心子染为何会突来邺城?”

凤血嘴角勾起,转过脸来,凤眼飞扬。“我来看看竹儿如何?”

郑元依旧含笑,“世上已无竹儿此人,子染难道忘了?”

“在我心里,纵是黄泉碧落,竹儿依是竹儿,再无他称。”

郑元的笑容有些僵滞,未再纠结此事,径自坐到主位。“说吧,到底何事?”

凤血也落了坐,笑睨着郑元,“数月前北周派使臣杨范出使突厥,求得秦晋,你可知晓?”

“若能以联姻换得边关安宁,百姓免遭战火之苦,就是好事。”

“北周边关安宁,怕你北齐就不得安宁了……”凤血依旧笑得飞扬,但凤眼却紧盯着郑元。

郑元笑得淡然,“安不安宁那也是国事,与我一深闺妇人何干?”

“即使一方是你兄长,而另一方是你夫君,也与你无关?”

“即便他们要对阵疆场,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又有什么办法?何况,此种情形尚未发生,我又何必杞人忧天?”

“若是不久便要发生呢?”

“那子染会帮谁呢?”

“我是幻楼中人,自然帮幻楼之主。不知竹儿如何选择?”

郑元笑的明媚,“既然你已帮我兄长,那我自然要选我家殿下,不然岂不有失公允。”

凤血眯着凤眸,“若我念及与竹儿旧交,帮衬兰陵郡王呢?”

“那我自然也不能让家兄太过吃亏不是?”

“若我两不相帮?”

“我亦作壁上观。”

凤血不语,暗自思忖。

郑元也不打扰他,给他时间好好思讨盘算。

此时家仆给凤血端来清茶奉上,而给郑元端来的却是一杯清水。

凤血轻笑,“你以茶待客的习惯还是未变。只是你自己已不再喜欢饮茶了吗?”。

“不是不喜,而是茶能解药,我实在不适再饮了。如今也只能闻闻茶香解馋了。”

凤血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半响,开口道:“元德已说服突厥共同出兵伐齐,只是阿史那尚不知你还在人间。”

郑元莞尔,“怕是杨忠的步骑快到什賁41了吧?”

凤血愕然,“你知道?”

郑元看了他一眼,笑容未变,“放心,你将云幻楼教的甚好。自我离开幻楼以来,他们便未再给过我半点消息。但离开幻楼,我也不能就瞎了聋了不是?”

只因云幻楼在幻楼内掌管运输流通、消息往来,大半幻楼所得信息,都是通过云幻楼得来。而郑元自成为兰陵王妃以来,凤血便已下令,不再将消息传至郑元手上。

无视凤血脸色阴晴不定,郑元继续道:“我兄长顾忌甚多,绝不会来至阵前。至于我……我说了,只要子染你两不相帮,我也会作壁上观。所以我刚才所说,连我家殿下尚不知晓,而北齐探子,亦无法知晓此等机密之事,杨忠若想奇袭,仍然有效。”

凤血脸色难看,“既是如此,你为何说与我知?”

郑元看着他,“因为我不想与你为敌!所以,请你不要参与,不要逼我。”

凤血干笑几声,“我尽力而为。”

*******************************************

夕阳西下,凄清的余光与天边的彩霞交织在一起分外妖娆,镶银的墨玉屏风上透着些许寒气。

郑元走进书房,看见高长恭在案前正画完最后一笔。

郑元看着笑道:“这是哪家女郎,如此灵秀?嫁你些许年,只知你的武功,还不知夫君的画艺也如此出色,赶明儿你也与我画上一张如何?”

长恭笑道:“你又在取笑我。这是谁你若不知那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你房中铜镜已旧,不再光亮,让元儿识不出自己模样;二是我笔下功夫拙劣,以致让元儿认不出自己。若是换做二哥来画,定不会让元儿说出方才的话来。”

“画中是我?”郑元拿起画卷又细细看了一遍,摇头道:“我哪有如此隽丽,看来你的画功确实有待加强!免得日后若惜见了,还以为她有另一个娘亲。”

长恭大笑,“卿教训的是,回头为夫好好练习就是。只不过我眼中元儿比这画中还要美上十倍,请问王妃我当如何练习啊?”

郑元笑着啐他,“油嘴滑舌!怎么早年我会以为你是个温雅之人,没看出你这刁滑的本性?”

“是啊,现在知道已晚。货已卖出,恕不退换。”说着,将郑元一把搂在怀中。

“好你个奸商……”剩下的话已被堵在了长恭的热吻中。

郑元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要被他吸光了,全身酥软,只能无助地抓紧他后背的衣服,承受着他的攻击。

高长恭感觉到她越来越软的身体,看到她的脸上烧起了红云,半眯着眼睛,神态迷离。受到触动,自下窜起一股燥热,几乎无法压制,只得赶紧闭上眼睛强自忍耐。

郑元感到长恭身体的变化,脸上更是绯红,不安地动了动。

“别动!”两个字从长恭牙缝中迸出。

郑元一惊,不再敢动弹。

良久,郑元听到他心跳渐缓,才开口道:“肃,其实不需有那么多顾忌的。”

高长恭轻笑,“我不想失去你。哪怕只有一点点危险,我也不想冒险。”

郑元眼眶一热,想到生产后,那崔太医告知长恭自己生产风险本就极大,而此次又是早产,对身体更是损伤,长恭便对生育一事深深恐惧。不知他一个大男人是如何向大夫打听出了女子的生理循环,每月只在安全期才会与自己行夫妻之事,其余时间都极为克制。

“肃,我也不想失去你,你知道吗?”。泪从眼角滑下。

“我知道。傻瓜,怎么又哭了?你不会失去我的,我发誓!”长恭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郑元吸吸鼻子,道:“肃,如果我知道有些很不好的事要发生,可我却无力阻止,或根本不能阻止,所以我没告诉你。你会怪我吗?会恨我吗?”。

“我会怪你!”

郑元的心沉到谷底,脸色惨白。

长恭接着道:“我怪你怎可独自承受这么多!我是你的夫,不管是何事都该与你共同承担,怎能让你一人承受!不论是什么不好的事,若是你决定不去阻止,一定有你的理由,那因此而生的苦痛让我与你一同承受,好吗?”。

郑元面颊一片冰凉,“不好!你听着,不好!元儿本不是个心慈之人,手上不是没有染过鲜血,不怕受良心谴责。此生元儿只有一件事无法承受,那就是失去你。所以只要能让我保住你,无论鬼神,我都可弃之。”

高长恭静静地看着郑元,心痛道:“我不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让你如此痛苦。既然你认为我不应知晓,我就不去探究。你放心,在疆场上能杀我高长恭之人真还不多。为了你,我更会保护好我自己,所以,不要太过忧心,好吗?还有,无论何事,我都不会怪你,更别说恨你!我只会怪我自己,不能给予你足够的保护让你安心,才让你不能坦言。”

郑元靠在他的胸口,喃喃道:“肃,无论何时,不要怨我,不要弃我……”

长恭轻叹:“纵然上天给我一万年的光阴,也不会有半刻会用来怨你,更不要说弃你。”

注:41什賁:今内蒙杭锦旗北。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兰陵倾梦最新章节 | 兰陵倾梦全文阅读 | 兰陵倾梦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