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第48章 心有千千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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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到上元节。

早几日,郑元便吩咐在府中花园里支起各种花灯,煞是好看。

女儿更是欢喜异常,每日一睁眼,便嚷着去到园中,从一盏花灯跑至另一盏,乐此不彼。郑元则抱着暖炉,坐在一旁含笑观望。

今日亦是如此。

突然间,郑元看见一满身戎装之人,风尘仆仆地快步进入园中,朝自己跑来——正是琼琚。

“你如何回来了?王呢?”郑元立刻站了起来,焦急地询问。

说话间,琼琚已来到近前,“回禀王妃,晋阳大捷,陛下暂居晋阳行宫,命王与斛律将军引军先还,今日便可返邺。”

“真的!”郑元喜极而泣。

烟岚见状忙劝慰道:“王回来是好事啊,小姐怎么反倒哭了?”

“是,是好事。”郑元笑着擦干泪痕,“烟岚,快去吩咐备上马车随我出城。”

琼琚忙道:“王让我骑快马先行回来给您报个信,大队人马昨日才入上党,最快也得今日午时才能到呢。王特别吩咐了,让您千万别去城楼候他,天寒地冻的,别整出病来才是。”

烟岚也劝着:“是啊,小姐。这还有两个时辰呢,大冷的天,城门口风又大,您哪受得住啊!”

“无妨,按我说的去吩咐就是。”郑元很是执拗。

烟岚无奈,只得吩咐备了马车,与郑元来到邺都北门。

一迈出车门,烟岚顿觉凛冽地寒风吹地双颊生生刺痛。只因此处一片空旷,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孔不入地从衣服的缝隙中钻进身体,不觉浑身打颤。

“小姐,外头太冷,我们在车里候着吧。”

“你去车里吧,我在这里站站就好。”郑元淡淡笑着,望着北方。

不知过了多久,烟岚虽在一边不停地跳脚,还是冻得不行。抬眼一看,郑元却依旧站在原处,纹丝未动,只眉睫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就在此时,听得城门处又一阵骚动,几匹骏马陆续奔了出来。

最前面一匹直到郑元身侧不远处才被勒停。“四嫂!想不到你比我们兄弟还来的早些……”马上之人大笑着,正是安德王高延宗。

郑元回头望去,只见高孝瑜、高孝衍甚至高绍信都纵马而来,于是上前施礼。只是因站的久了,身体冻得有些僵直,差点栽倒。幸而那车夫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了一把,才稳住身体。

延宗见状,急忙下马言道:“自家兄弟,嫂嫂不必多礼。四嫂来了多久,这里风大寒冷,莫冻坏了才是!”

郑元微笑道:“几位叔伯怎么也来了这里?”

高孝瑜道:“三弟遣人来报,说四弟在晋阳大胜北周与突厥联军,斛律将军也击溃了平阳达奚武所部,此战大捷。今日他们领兵归邺,我等兄弟特来相迎。”

延宗笑道:“是啊,三哥难得出征一回,此番又是大胜,我等若不来迎他,还不知会气成啥样。”

郑元心中暗自感慨,在这北齐禽兽之地,难得他们兄弟如此相亲,倒是难得。只是转眼他们就会阴阳相隔,到时不知长恭心里会是怎样的痛楚。而这历史的巨轮自己纵然知晓其推动的方向,但能改吗?可以改吗?改变的结果是否会让长恭的命运走向自己无法控制的一端?又是否会对千年后的世界产生无法预测的影响?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能不动声色的改变历史,使其影响降低到最小……

一系列的疑问在郑元心中接踵而至,让她的头脑一片混乱,以致高孝瑜唤了几声都未听见。

“啊……”终于郑元反应过来,神情有些迷惘。

“弟妹面色不好,还是到马车中稍作歇息,待大军来到,我等自会叫你出来。”高孝瑜语气温和,神情关切。

郑元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想着历史上高孝瑜当就是在今年被高湛所杀,不觉有些恻然。踌躇着开口:“谢大伯好意,我并无碍。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孝瑜一愣,温言道:“弟妹请说。”

“自古上主清明,多有谏臣;而上主不明,忠臣当先会明哲保身,方才可固国。”郑元试探着慢慢言道。

高孝瑜咀嚼着郑元的话,缓缓道:“多谢弟妹提点,我记下了。”

郑元含笑点头,心道能做的自己已做了,能否逃过一劫,就只有看高孝瑜自己的悟性和命运的安排了。

忽听延宗大叫:“来了,来了!”

举目望去,官道的尽头出现黑压压一片人马,隐隐也已听到战马的嘶鸣。只一刻钟的功夫,队伍已近在眼前。为首两匹骏马,上面端坐一老一少两位将军,英姿飒爽。

高孝瑜上前几步,拱手道:“此番大捷,两位功不可没,正德在此向二位恭贺。”

斛律光笑道:“此番主要是长恭打得漂亮,老夫可不敢居功。”

高长恭忙道:“全赖段公战前已作详细谋划,全军将士又都奋勇杀敌,才有今日之胜。长恭只万千军士之一,哪敢独占此……”话未说完,长恭已看见原本隐于孝瑜身后的郑元。再无心与他人寒暄应对,甩蹬离鞍,疾步向她跑去。

众人看了均是会心而笑。高孝琬催马上前,“大哥,四弟怕是再无空理你们了,何不来关心关心三弟我?”

此语一出,众人大笑。

高长恭此时已站在郑元面前,心痛道:“不是让你别来吗,怎么还是来了?瞧你,都快冻僵了!”说着,已解上的大氅,披在郑元身上,又将郑元双手拉到自己手心里慢慢暖着。

郑元则细细地看着长恭,轻轻叹道:“你不是答应我会小心,会照顾好自己的吗?怎么又伤着了?”

长恭有些歉然,“你都知道了?”

郑元摇头,“我并不知晓晋阳之事。但你忘了,我是个医者。”

此时就听斛律光朗声笑道:“长恭老弟,今日我领军回营,你就直接回府吧!”

高长恭脸微微一红,抱拳道:“辛苦老将军了。”

高孝琬来至长恭身侧,坏笑道:“我也先去大哥府上讨酒喝了。你与弟妹慢慢叙话,不用着急。对了,你那马车,就停在那边,待会就跟你们回府吧。”说着,向他二人摆了摆手,在高孝瑜众兄弟的簇拥下一同离去。

“什么马车?”郑元不解道。说着向前望去,只见大军后方,有一架马车,青布为幔,正缓缓驶来,与齐整的大军显得格格不入。

马车就停在前方不远处,车帘微挑,从上边下来一名妙龄女子。只见她一身粉色裙袄,身材纤细,蛮腰赢弱,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朵白梅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皮肤细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长恭顺着郑元的目光望去,笑道:“她叫郑玉,荥阳人氏,是你同宗……”于是将郑玉的身世来历和如何相遇又如何带她来到邺都给郑元讲了一遍。“……她在邺城无落脚之处,所以我想让她未寻到亲人之前在府中暂住。不知你可同意?”

而郑玉也已下了马车,走了过来,盈盈下拜。“拜见王妃。”

“小娘子不必多礼。你可知你家舅父姓名,我也好派人与你寻访。”郑元淡淡说道,伸手将其扶起,神色不变,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语气温和却是疏离。

旁边烟岚则脸都绿了,愤愤地瞪着郑玉,似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郑玉被扶起身,微微抬头看了郑元一眼,原本有些黯然的眼睛却生出一丝光亮来。“舅父姓王,单名直字。是六年前来邺城经商的,从此再未回去。王妃若为民女寻得亲人,此恩此德,民女当永世不忘。”

郑元只淡淡一笑,“你我同宗,无须如此客套。”转而对长恭言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府吧。”

长恭微笑点头,一行人回转王府。

回到王府,高长恭卸了战甲立刻从乳母手中接过女儿,带到院中戏耍,父女俩疯到一处。

郑元则安排了郑玉的住所,又从自己院中挑了两名勤快好使的丫头前去伺候,这才回转自己的住处。进到屋内,烟岚忙过来帮其解下大氅,又取来暖炉放到郑元手中。

“小姐,您就这么让那狐媚子进了王府?”

郑元沉下脸,“烟岚,嘴里干净些,不要仗着平日我宠着你,说话失了分寸。”

烟岚撅起嘴,一脸委屈,“我哪里说错了,我不信您就没看见,今儿在城门她那一双眼就在王身上瞟来瞟去。而且她那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是个狐妖转世。”

郑元轻叹,“她的确很美。只是你这些话,我是不想再听见了,更不想你在底下乱嚼舌根。若是让我在府中听到些不该说的,见到些不该做的,我就将你送回荥阳,你可明白了。”

“小姐!”

“王本无心,你们就不要在旁生事。不然原本没事也会整出些事来。再说,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一言一行,府里多少眼睛都看着,更不能没规没距!”郑元语气已甚是严厉,烟岚听了,低头答“是”。

郑元见烟岚应了,舒了口气,向椅中靠去,眼角却瞥见了刚解下的大氅,正是在城门被长恭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可是——却不是自己缝制的那件。

“去将琼琚唤来,说我有话问他。”郑元淡淡吩咐。

不大会儿,琼琚来到内室。

“见过王妃。”琼琚叩拜道。

“不必拘礼,起来回话吧。”郑元温和言道:“找你来,只想问问,这件大氅我没见过,可知是从哪里来的?若是陛下赏的,那可要好生收着。”

琼琚却又跪了下来,“禀王妃,这不是陛下赏的,只因殿下那件被划破了,不能再穿。河间王见了,便将他的送予了殿下。”

郑元喃喃道:“划破了?那是不能再穿了。扔了吗?”。

“没有,殿下可舍不得扔呢。只是暗里吩咐我一回邺城便去寻个绣娘缝补,可我今儿一早找了几个绣娘,却都说裂口太大,纵是补好也会留下痕迹,没法复原了。我一时拿不了主意,又还未来得及与殿下回话,所以耽搁在这。”琼琚拜在地上,不敢抬头。

郑元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将他扶起,柔声道:“衣裳又不是你划破的,何必如此?再说,纵是你弄的,也不过就件衣裳,没什么大不了的。”

琼琚感激道:“我不怕王妃责罚,那是该的。只求王妃莫要为此伤心,那样殿下会更伤心。”

郑元微笑,“他不过是不小心弄破衣裳,我哪里就会伤心了。那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琼琚愤恨道:“殿下才不会弄破呢!王妃送的东西,殿下自来都极为珍视,用的也都格外小心。都怪那个郑玉!”

郑元愣了一下,依旧淡淡地笑,“怎么又扯到人家女郎身上?”

“那日初见她时,她衣衫破烂不避躯体,殿下才好心将外氅借与她。到了晋阳,我便去给她买来新衣。谁知就这么大点功夫,她不知怎地就把殿下的裘氅给弄破了。可当时她哭得厉害,殿下也不便责备,只是让我将裘氅收了起来。”

“是这样……”郑元笑如春风,“那就更怪不得你们了。殿下既不愿扔,回头你随便找个绣娘浆补一下就行了,反正也不会再穿了。”

琼琚依旧难过,但也无奈,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郑元则闭上眼睛,有些疲惫,靠在椅中假寐,突觉一温润的唇吻在了自己的额头。没有睁眼,郑元笑道:“怎么,不再与女儿疯了?”

突然,郑元感到自己被横抱起来,不觉一声惊呼。耳边传来长恭的低笑:“乳母带她去喂食了。而且——我也饿了。”

郑元睁开眼睛,“那还不放我下来!我去吩咐开饭。”

长恭却并不理会,径直将郑元抱到床上。一挥手,以内力将房门“轰”地一声关上,放下床幔,俯身吻了下来。

“大白天的,你……”郑元的抗议被长恭含在了口中。

“没事,我已将人都遣走,一时半会,不会有人骚扰。”高长恭声音有些沙哑,手上依旧没停。

“你身上还有伤……”

“无碍。”

“你不是饿了吗?”。郑元努力找寻自己的神智。

长恭低笑,“我正在用餐……”

郑元的脸臊的通红,佯怒道:“你的嘴何时变得如此油滑?还有,纵是你月复中不饿,客人一早长途跋涉,现下也该饿了,我们总不好失礼不是。”

长恭困惑道:“什么客人?”

郑元白他一眼,“你忘了郑玉姑娘。”

长恭更是不解,“你不是已安排了她的住处?她在她院中用餐,与我俩何干?”

“难道不安排一起用餐吗?有美人在侧,食欲也会好些。”郑元慢慢地说,语调戏谑。

高长恭半撑起身子,好笑地看着郑元,“你呀,又在想些什么呢!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心思用的太过,有的没的都要在心里盘过一遍……”

不等他说完,郑元主动吻上长恭,将他的话化作点点梨雨,洒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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