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第58章 弓弦霹雳惊

作者 :

北周,长安。

含仁殿52内,身穿水墨长袍的郑元德正和一身朱赤长衫的宇文邕各执一子,厮杀正酣。宇文宪则立在一旁,蹙眉观局。

“朕这一局下得妙极,你来瞧!”宇文邕满面是笑,命宇文宪近前。

宇文宪凝神看去,初觉白子气势如虹,郑元德的黑子被逼得无处可退,待细细看后,方觉大有乾坤。宇文邕一味进击,不知设下后招,观一步便知他余下三步打算;而郑元德步步为营,首尾衔顾,看似弱势实则暗埋杀机。只是宇文宪不明白,皇兄棋艺虽不算顶尖,但也敌手难逢,不知为何今日却下得如此有失水准而不自察。

“依臣弟愚见,不出十子,白棋必负。”宇文宪据实以答。

宇文邕听后非但不恼,反而越发喜悦。

郑元德则含笑撂出黑子,全局立刻逆转直下,白子迅速被分割成几队孤军,如猛虎困于平阳,黑子却宛如苏醒的孽龙盘踞云中,一旦张口,便将噬尽生灵。

见宇文宪一副困惑之色,郑元德开口道:“这方寸棋枰比起当今朝局如何?”

宇文宪恍然大悟,原来他二人正以棋局为念,模拟当今周国局势,其中宇文邕的棋路正是大冢宰在朝中的形式。

“大冢宰为报晋阳兵败之仇派人出使突厥以求联兵出战,如今突厥应了,可齐国派人送回其母便让他改了主意,召回了杨忠。这样出尔反尔,必遭突厥忌恨。”宇文宪缓缓分析道,偷眼扫视着仍在琢磨棋局的两人。

郑元德一面看着棋局,一面微笑答道:“此事邕早已料到。前番蒙托前来质问元儿之事时,邕知晓元儿在北齐与高氏已生嫌隙,便设计让我将其搪塞。蒙托乃性情中人,回返突厥必对齐国心存怨恨,此次寻得借口,必会南下牧马。大冢宰无故退缩,蒙托岂能饶他,也就在这几日,突厥当要来使敦促出兵之事了。”

宇文邕手拈棋子,含笑置入棋盘,“大冢宰朝中虽能呼风唤雨,却对突厥铁骑却十分忌惮。若突厥逼迫,他定会害怕因得罪突厥,以致边患接踵,而不敢不从。”

“可如此对我朝并无益处。”宇文宪疑惑地望着两人。

宇文邕看了宇文宪一眼,“若能安排得当,不仅可借助突厥之力,削弱齐国军力;还可趁此机会,将大冢宰军中势力去其七八,怎会无益?”

宇文宪来回看着他二人,突然扶额笑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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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64年八月,突厥十万大军率先越过长城,攻齐幽州,幽州失陷。继而突厥大军继续南下,逼近南营州。

北齐帝高湛遂派高长恭带兵北上迎战。九月初,高长恭引重甲骑兵一千,步骑一万与南营州本部兵马汇合驻扎城北,与三十里外的突厥大军对峙。

今日,阴霾天幕下,两军相距约四十丈,严阵以待,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萧萧秋风中,军旗猎猎,战场上的肃穆和杀气层层堆叠,欲发迫人。

突厥那边以阿史那蒙托为首,哈喇勒则在他身边,薛延陀六部首领一字排开,高头大马,配着不同的武器,眼神中透着草原汉子的彪悍和桀骜。

北齐这边人数虽少,气势却不弱。高长恭依然带着他那张标志性的狰狞鬼面具,一身赤袍银甲,手握长刀,骑着大宛神驹‘踏火’,威风凛凛地驻马军前。尉相愿、莫多娄敬显等将官排列两侧。

蒙托打马阵前,高声道:“高长恭!上次晋阳城外你见我就跑,这次怎么不跑了?”语音一落,突厥那边均大笑起来。

高长恭催马上前,冷笑道:“晋阳之战,我高长恭一人一骑便可在你突厥阵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今日我身后有大齐精甲数万,你区区乌合之众我怎会放在眼中。”身后将士亦齐声高呼,长枪击地,隐隐如雷鸣一般。

蒙托怒道:“休得猖狂!有种的放马过来,尝尝我手中银枪!”

高长恭叹道:“我手中这柄惊魂刀战必饮血,你莫后悔才好!”说着,双腿一夹马月复,犹如离玄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两马照面,蒙托大喝一声:“看枪!”一抖手中的亮银枪,迎面“啪啪啪”来了一个三不过。这迎面三不过急如闪电,高长恭没还手,左躲右闪,蒙托这三招还是走空了。

双马错蹬,蒙托回手又是一枪,奔高长恭的后心扎去,高长恭用刀往外一推“嘡啷啷”火星直冒。高长恭已看出来,蒙托他功底深厚,枪急马快,心狠手黑,好一员悍将。

二马回旋,再一个照面。高长恭探清蒙托功底,不再躲闪,一抖手中惊魂刀,“刷刷刷”分上中下三路,外带一划楞连续四刀。上劈面门,中扎前胸,下抵小月复。

眨眼功夫,第三刀已到。蒙托两脚一踹蹬,身子往后一仰,后脑海贴在马的后胯上,手中银枪护住面门,一招“卧看巧云铁板桥”,“唰”第三刀劈空了。

蒙托刚坐起来,还没等坐稳,高长恭的第四刀又到了,阴反阳扎奔咽喉,这就是一马四刀。多亏蒙托受到了天山神鹰老人的真传,猛然一栽身子,脖子一歪,刀锋贴着脖颈扎空了。

尽管躲过去了,也把蒙托惊出一身冷汗,心道:“高长恭武艺果然不俗!看来想赢他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这,枪招加急,舍命争杀。

两个人又战了十多个回合,仍然是不分胜负。

哈喇勒在阵前蹙眉观战,挥手招来一名游骑耳语一番,游骑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突厥兵马启动开来。

“举弓……”压阵的尉相愿早已注意到突厥的异常,依照先前的准备,严阵以待。

弓箭手们举起神臂弓,仰视天空。尉相愿却又发觉了异状,根据他领军冲锋的经验,两军现在的这个距离,正是骑兵需要加速的时刻,但是突厥的前队依旧控制着战马,缓步小跑,如果用这个速度跑进神臂弓的射程,他们无疑将成为齐军的箭靶子。

突厥果然开始变阵,在眼看就要进入弓箭射程的地方,猛然分成两路,像刀劈斧砍的一样,整整齐齐的各自驶向左右。

“不好!他们要攻击我们的侧翼!”尉相愿脸色一变,“敬显!你我各领一半弓箭手,分去两翼!”

“好!”莫多娄敬显扯着嗓子大声命令部队迅速移位。尉相愿带着弓箭手飞快的赶到右翼,抬眼望去突厥轻骑已经完成了转向,正在慢慢收拢着因为拐弯而有些松散的队形,转眼就完成了冲刺前的最后准备。

阵前酣战的两人也注意到了战场的变化,虚晃招式各自返回阵中,做好决战的准备。

“射……”突厥骑兵飞快的冲进射程,高长恭一声大吼,弓弦颤动的声浪中,密密麻麻的利箭升空。高长恭眼看着箭雨落到骑兵队伍里,溅起一片血光,“再射!”

高长恭嘴里一面发号命令,脑子一面飞快运转,考虑着后续的战阵。

“枪旗营准备!”高长恭专注着接近的突厥骑兵,也不回的喊道:“列好拒马枪阵让他们冲,等他们冲过入枪阵,刀斧手上前和他们贴身肉搏!盾牌手出列,准备迎敌!”

轰隆隆,震天的马蹄终于掩盖了一切声音。

咚!一个突厥骑兵狠狠撞上了大盾,战马被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刹那的功夫,数名盾牌手已经顶着盾牌发狠的撞上来,将他连人带马一起掀翻在地。

齐军盾牌手大都二三人合力推顶着盾牌,顶住了最关键的第一次撞击,稍显散乱的队形和骑兵紧紧贴在一起。

“投枪手准备!发!”一声令下,上百条投枪腾空而去,长短各异的啸声如龙吟虎啸一般揪扯住你的心脏,让人好不难受。

人惨叫,马哀鸣,密集的投枪砸进骑兵队伍,血光飞迸。与步兵挤作一团,失去了冲刺空间的突厥骑兵,落入了一个悲惨的境地,被蜂拥而上的齐军一点点的蚕食。

成功消灭了千余人的骑兵前队,止住突厥的第一轮攻击,高长恭却没有趁势出击,而是引军慢慢向后退去。齐军退后十丈,原先的阵地上却留下了一列列倒插在地上的枪旗,纵横排列,犹如蛛网等着飞蛾自投。

此时,突厥骑兵的第二波攻击已近在眼前。骑兵未及刹住,冲入枪旗阵中,被斜立在地上的长枪、旗杆扎个透凉,鲜血飞溅,尸横满地。

突厥人被此景象震慑,骇然不敢前行。

高长恭见此,一声令下,一千重甲骑兵从阵中杀出,直捣黄龙。这一千战骑犹如地狱修罗,又如钢铁飞龙,直插突厥军阵。突厥虽有强弓,却射不穿他们厚厚的战甲,一时被打得丢盔弃甲,哭爹叫娘,向北败退六百里有余才稳住阵脚。

高长恭并不穷追,以免孤军深入,遂带兵回撤至南营州。

当晚,突厥大军趁夜北移,返回塞外驻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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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一场秋雨一场凉,前几日一场秋雨过后,秋风吹来已让人觉得有些寒意。几片黄叶随风飘落,像蝴蝶在飞舞。

太守府书房内,郑元端着一杯汤药,正蹙着眉慢慢地喝着。

“……半月前,王大败突厥,突厥遂退守塞外。听闻十三王子阿史那蒙托受了伤,突厥燕都可汗亲往大营探望,并调集铁勒各部向其大营集结,还派遣使臣前往北周……”支雄垂手而立,细细禀报。

“嗯,知道了。”郑元应了一声,表情没有变化。

支雄楞了一下,终没说什么,退至一边。

“周国那边有什么动静?”郑元依旧没有抬眼。

呼延莫上前一步,“自突厥使臣抵达长安,宇文护便暗暗调集全国各地兵马,向潼关集结。”

“王涣可到洛阳?”

呼延莫恭敬答道:“尚有一日路程。”

郑元点点头,“支雄,通知知琴,暂不返回,留在突厥观察其动向。”

“是。”

“闻音。”

一蒙面女子从窗外飘入,“在。”

“注意城中各方势力,若有异动,立刻告知于我。”

“是。”

“呼延莫,我兄长现在哪里?”

呼延莫在旁躬身答道:“尚在齐王府内。”

郑元轻轻叹息,“罗荣,你明日持太守令前往洛阳大牢,提犯人三百,前往龙门山开采硝石,砍伐树木制成木炭。勒拜已在那里探明硝石位置,待你等前去自会与你们会合。”

话音未落,一黑衣劲装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躬身抱拳,“主子,刺史携夫人前来拜会太守,现已在花厅等候。”

郑元沉吟片刻,起身道:“出迎!”

行至花厅,斛律恒伽与高季灵正坐着品着香茗,见郑元进来,均站起身来。郑元上下打量斛律恒伽一番,只见昔日懵懂少年如今已长成英武将军,与高季灵站在一起,好一对璧人。

“不知刺史大人驾临,有失远迎。”郑元含笑。

高季灵笑着道:“姐姐哪里话,是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了。”

郑元在主座坐了下来,淡淡笑道:“家父久病在床,家母从旁伺候,现下府中事务暂且由我代为打理。不知刺史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斛律恒伽拱手道:“王妃说笑,我与太守大人同朝相亲,闻太守患病,自要过来探望。”

郑元轻笑出声,“家父已病了大半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刺史大人却现在才听闻,前来探病。难不成您在府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斛律恒伽白皙隽秀的脸颊微微泛红。

郑元接着道:“恒伽兄弟,你与长恭一向兄弟相称,与我也算是旧识了。如今你又娶了我们家季灵为妻,自是亲上加亲。关起这大门,我等便是自家人,何事不能明言,却要绕着弯子说话?”

斛律恒伽面露惭色,“嫂嫂见谅,只因这洛阳本是是非之地,太守大人又谨守礼教纲常,平日无事决不来往,故而恒伽……”

话没说完,便被季灵截断,“他其实就是来问姐姐上次我没问出的事。只是他这人别扭,说话做事都绕着弯,姐姐你别见怪。姐姐若为难,大可不说,我现在拉他回府就是。”

郑元笑道:“家父平生谨慎,身是汉族家长,帝王又多有忌惮,自然不敢与你多加亲近。至于我购置食粮一事,那是我此次回来,所带仆从侍卫甚多,总不好耗着娘家吃穿,故而自己出钱购置一些。”

斛律恒伽脸色沉了沉,“嫂嫂刚才说不要见外,现下却仍将恒伽视作外人。嫂嫂购置的食粮,就是整个洛阳怕也够吃一月了。嫂嫂几个亲卫随从难道个个都肚大如牛不成?”

郑元含笑垂目,心道:这斛律恒伽着实成长不少,虽然自己购置粮食并未刻意隐藏,但能将自己购置食粮一事查的这般清楚也绝不简单,不知这洛阳城中能避他眼线的事情能有多少。

“那恒伽以为我为何购置食粮呢?”

“多备食粮无非为两件事,一是天灾,二是人祸。这两年洛州风调雨顺,未遇天灾,如此只有人祸了。”斛律恒伽说罢直视郑元。

“既然你已知晓,那何不去关心关心西边。我听闻最近潼关附近可是热闹的很那。”郑元抬眉,笑的风轻云淡。

斛律恒伽却如遭雷劈,霍然起身,拱手道:“谢嫂嫂指点迷津,恒伽告辞。”说着,拉着季灵就要离开。

“慢着!”

斛律恒伽回身不解。

只见郑元悠悠道:“为将帅者,当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况现在事态未明,军情不定,更不可有冒然之举,做好万全准备才是当务之急。”

斛律恒伽略加思索,深施一礼,“谢嫂嫂提点。后面恒伽若有不明,再来求教嫂嫂。”

注:52《长安县志》记载:明帝时建造了延寿殿、麟趾殿、大武殿、乾安殿、紫极殿、重阳阁;武帝时建造了重信殿、会义殿、含仁殿、云和殿、思齐殿、青城门、太极殿、元都观、肃章门;宣帝时建造了天台、正阳宫、青门、露寝、天兴宫、应门、天汇殿、通道观、紫义宫、连珠殿、云和楼、华林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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