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第59章 兵困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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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64年十月,北周大冢宰迫于突厥压力,集结六大柱国及十二大将军所统关中诸府兵二十四军、相府所属左右厢禁卫兵等二十万人,几乎是倾国之兵,东出潼关伐齐。

宇文护率大军抵达潼关后,分别派柱国尉迟迥率精兵10万为前锋,大军随其后,直奔洛阳。另派大将军权景宜率山南荆襄之兵攻取悬瓠53;少师杨捌兵出轵关53,以配合洛阳主战场。

这日,虽是艳阳高照,但洛阳刺史府却阴霭沉沉。一干将令齐聚议事厅,均是神色凝重,愁眉深锁。斛律恒伽站在大案之后,俯身看着案上的地图,仔细地用朱笔圈上的红色标注。

这时,侍卫长一路跑了进来,单膝点地,“禀大人,周军连破龙门、河桥隘口,从南、北、西三面向洛阳逼近,其先锋部队距洛阳不过三百里之遥……”

话音未绝,众将已惊得站了起来。

“有多少人马?”独孤永业54上前一步,急声问道。

侍卫长愣了一下,道:“未及细算。只是见旌旗幡槊密密丛丛不见尽头,先锋部队约莫已有十万之众。”

独孤永业脸色煞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斛律须达上前一步,“恒伽,我方还剩多少军力?”

独孤永业忧心道:“洛阳辖制兵马三万,其中龙门守军五千,河桥守军一万,河阳守军五千,其余一万便在洛阳。河阳已在昨日失守,败撤回洛阳军丁不到两成。按此计算,今日龙门、河桥回撤军队应在三千左右。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共有守军不足一万五千人。”

“虽然我们守军不算充足,但洛阳筑城多年,南靠龙门山壁,西有周山为托,中有谷水为依,东有绝壁为障,城防坚固。周兵虽从三面而来,却只能从北面进攻。只要能据守北面金墉三城55不破,洛阳可保。”斛律恒伽看着地图冷静分析。

“就是,纵有十万周兵,到我洛阳也让他有来无回!”斛律须达信誓旦旦,顿遭白眼一片。

独孤永业沉声道:“我已派人快马飞报邺都,想必陛下不日便会派兵来救。”

斛律恒伽摇头道:“陛下要调各地军马来救,绝不是一日两日便可做到的。何况除洛阳外,悬瓠、轵县也纷纷告急,而周军离此不过一日路程,洛阳又为我大齐南门,一旦失守,门户洞开,国将不保。所以在陛下援兵到来之前,我等当做好苦守的准备,全力守住洛阳,誓与洛阳共存才是。”

领军将军皮景和微叹,“可是兵力悬殊,这城如何去守?”

“强弓硬弩,滚石沸浆我早已准备齐备,府库中的存粮也够大军三月开销,城外我也命人布下沟渠陷阱,剩下的就是军士的战心了!”斛律恒伽沉吟道,“洛阳守城军士以汉家子弟为主,与我等并不亲近,要让他们誓死效命,怕是要请动太守才行。”

斛律须达嗤道:“那郑家老儿素以大儒自居,又视我等并非正统,平日就常言语相讥。不要说他现下病着,就是体壮如牛,也未必会为守城出半分力气。”

“不行也得行!郑公虽与我等不睦,但治理地方却卓有见地。不然也不会将几经战乱的洛阳这边陲之城治理成如此富庶之地,竟与南朝三吴56并称于世。且处事公平,以理服人,洛阳上下军民无不对其交口称赞。只有他才能激励汉家军士士气,安抚洛阳百姓不乱。”斛律恒伽说的心平气和,却让人无法反驳。

独孤永业愁道:“若郑公借病推月兑,我等又该如何?”

斛律恒伽淡淡一笑,“有一人可劝服郑公。”

“谁?”众人诧异。

“郑公小女,兰陵王妃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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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内堂。

静室内药香袅袅,郑述祖半靠在软榻之上,斛律恒伽坐在右手上座,独孤永业次之,郑元则陪坐末席。

“……郑公,此事关系洛阳危亡,还请使君57勉力而为,恒伽感激不尽。”斛律恒伽陈述利害,态度恭敬有礼。

郑述祖咳嗽了几声,缓缓道:“非老夫推诿,是在是重病在身,难以担当重任。还请刺史见谅。”

独孤永业拱手道:“郑公治理洛阳多年,声望愈重,非我等所及。此洛阳存亡之秋,郑公若不相助,则洛阳危矣,大齐危矣!”

郑述祖微叹,“两位使君不是不知,老夫久病在床,已有近半年未踏出府门半步了,如何能当此任?”

独孤永业接口道:“只要使君答应,永业愿为牛马,背使君前行,任君驱使。”

郑述祖又咳了起来,郑元忙上前帮其顺气。好一会儿,郑述祖咳嗽方停,“我一介老朽,怎敢劳动将军。只是兵战之事怎会因几句言辞而有所变化?老夫又浑噩多时,本已多次上表请辞,只因陛下尚未有接任之人,故仍占着这太守之位,其实早已是名不符实。如今就是去了那金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郑公与高氏两次缔结儿女之亲,已是我大齐皇族中人。大齐的生死存亡亦关系荥阳郑氏荣辱兴衰,郑公要三思啊。”斛律恒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郑元一眼。

郑述祖亦向郑元看了过来。郑元叹息,“两位使君,家父所言不虚,兵战之事不能光靠言语激昂士气,还要有万全之策。周国来势汹汹,不知两位有何良策可固守洛阳?”

斛律恒伽与独孤永业互望一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郑元冷笑一声,“如此危急时刻,洛阳文武尚心存芥蒂,不能坦诚以待,这城池如何能保?既然两位不能信任我等,又何必让家父抱病奔波!不怕届时言语不当,反而坏了两位的计划吗?”。

斛律恒伽一凛,正色道:“是我等不是!洛阳三面俱有天险为障,独北面开阔可为战场,故我等以为北面金墉等三座兵城能否固守,乃是洛阳之战的关键所在。”

“如何固守?”郑元眉尖微挑。

“远则强弓硬弩击射,近则滚石沸浆、短刀长枪相博。”

“仅此而已?”郑元嗤笑。

斛律恒伽不觉一愣。独孤永业在旁言道:“自古守城皆是如此,还能怎样?”

“如此,洛阳危矣!”

独孤永业不屑道:“难不成兰陵王妃还有什么奇谋不成?”

斛律恒伽因曾听尉相愿说过兰陵王妃是个胸有千壑,内藏乾坤之人,故急忙起身拜道:“还求王妃指点!”

郑元并未看独孤永业一眼,只对斛律恒伽言道:“刺史知道要激励我军士气,却忘了也需灭敌军威风。洛阳守城非一日之功,周军又连番胜利,气势如虹,若不压下他们这股气势,使之对我畏惧三分,以敌我战力,这城如何受得长久?恒伽在王身边随战五载,难道王从没教过你这个道理?”

斛律恒伽脸颊泛红,道:“不是恒伽不明此理,只是周国此番携倾国之兵来袭,六大柱国将军齐集。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勇老将,我朝能与之相较的三位将军又皆不在洛阳,实在是无有能与之匹敌的神勇之将,坚守已是不易,又如何能震慑他们?”

“没有猛将,难道这仗还打不成了?”

“王妃有良策?”

“我一妇人,不懂兵法,但却知晓慑人胆魄之法。只是要用此法,当紧守我的号令。不知斛律将军届时能否将兵战之权暂交予我?”

“不行!”独孤永业立刻否决。

但斛律恒伽犹豫一会后道:“若太守首肯,王妃可持太守印与恒伽共掌兵权,以求取长补短之效。”

郑元看着恒伽,目露激赏之色。若斛律恒伽答应了郑元所言,轻易让兵权旁落到不知深浅的人手中,反而说明他并非将才。而若如独孤永业一般断然拒绝,也说明他只是个莽撞之人,不堪大任。恰恰斛律恒伽分寸拿捏得当,既可用郑元之谋,又将太守拉入其中使其有所估计,还保留了自己的兵战决策之权。

郑述祖看看郑元,无奈道:“这些日太守府中诸事皆已是元儿在代为草拟处置方略,再报呈给我,我看其中并无不妥。这太守印信,可以暂交元儿。”

斛律恒伽点头,“如此,我等将在兵府静候王妃。那太守……”

郑述祖叹道:“既然小女都要应战,老夫拼着这条老命,也当助诸位一臂之力。”

斛律恒伽笑道:“多谢太守。那我等就先回兵府敬候佳音。”

说罢与独孤永业拱手告辞。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郑述祖长叹一声,“元儿,我郑氏从未诚心臣服于那禽兽之家。如今你兄长在西,这洛阳一战本是机会,若是兵败,我等顺其自然归附西边,这在本朝不是没有先例,陛下也不好追究我荥阳族人。甚至,可一举……”

“父亲!”郑元未等郑述祖说完,已俯身拜下,“孩儿自知不孝,怎奈身份尴尬,若到了西边不知该如何自处。况洛阳自古繁华,但自魏晋以来,连遭战祸,几成废墟。这些年来,父亲在此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才将洛阳恢复几分昔日容貌,如果再遭破城之祸,一切又都化为乌有。孩儿斗胆,为自己,也为洛阳百姓求父亲助儿坚守此城!”

郑述祖定定地看着郑元良久,深深叹息,“为父答应你就是。只是希望你日后与你兄长见面,看在为父面上,莫伤了他就好。”

郑元垂泪道:“元儿已对不住父兄,怎敢再伤及兄长。只要元儿在一日,定保兄长无恙!”

“好!好!好!”郑述祖连说三个“好”字,吩咐道:“那就备车吧,你随为父一同去金墉城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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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的幽州,草木枯黄,香山之上,层林尽染。

夕阳渐退,北风凛冽,落叶飘零。幽州大营内燃起袅袅炊烟。

校尉一路奔进中军大帐,“启禀王,营门外来了十几名王府亲卫,说有要事求见王!”

高长恭心道如今妻女均不在府中,不知还有何要事需要亲卫千里奔走相告。于是将手中人偶勾勒完最后一笔,抬眉道:“为首的叫什么姓名?”

校尉答道:“为首那人自称完颜烈。”

高长恭霍然起身,“他现在何处?”

校尉只知长恭平日领军作战均是气定神闲,极少有此模样。一时不明所以,愣愣答道:“现在营门……”

话未说完,高长恭已疾步走了出去。本在旁伺候的琼琚也随后跟上,只留校尉一人独自发愣。

未至营门,高长恭便看见营门外立着十八匹烈马,马上之人均是王府亲卫打扮。只是他们均脚蹬豹皮靴,背背玄铁强弓,腰挎圆月弯刀,正是燕云十八骑。

一跨出营门,高长恭便急道:“完颜大哥!出了何事?”

完颜烈一脸阴沉,冷冷道:“王难道不知,周国倾兵二十万,兵发你齐国!”

高长恭脸色一变,“这些日,我领军一直与突厥对峙,朝中尚未传来周国兵战的消息。完颜大哥来此怕不止是告知长恭这个消息吧?”

“不错!王可知此番周国剑指何方?”

高长恭沉思片刻,突然脸色大变,颤声道:“难道是……洛阳?!”

“正是!周国先锋大军十万如今已将洛阳团团围住,后续大军也正陆续开来。”

高长恭只觉眼前一黑,退了半步。随即站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二十万大军可谓倾国之兵,这是周国要与我大齐做生死之战了。如此陛下不会不知,也就在今明二日当有军令传来。”

完颜烈不耐烦道:“我等不管你齐周之战!我等前来只为一事,主子现在洛阳城内,危急万分。你到底愿不愿与我等前往相救?”

高长恭沉声道:“你家主子也是长恭之妻,自然要救!只是幽州战局不明,朝廷军令未发。完颜大哥能否容长恭一日,安排幽州战事,皆是无论朝中作何安排,长恭定与完颜大哥前往洛阳!”

完颜烈冷笑,“救兵如救火,哪容得半刻功夫拖延?怪不得那烟岚丫头说主子平生只看走眼一次,嫁给了你这个薄情寡义、冷心冷血之徒!”说着,不等长恭解释,拨转马头便要离去。

高长恭面色发白,飞身一步,扣住了完颜烈的马缰,竟生生将那汗血宝马定在地上,半分移动不得。

完颜烈大怒,扬起马鞭,朝长恭面门抽来。高长恭只稍稍侧脸,手中半分未松,随着琼琚一声惊呼,那马鞭已抽在了长恭肩上。顿时,衣衫撕裂,血线飞扬。

完颜烈未料及此,不觉愣住。

高长恭温言道:“大哥怒火可消去些了?”

完颜烈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却暂也没了要走的意思。

高长恭见状,渐渐松下手中力道,“诸位虽然勇武,但周军十万包围,岂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冲破的?若没有全盘策划,怕非但救不了人,反而还会自陷其中。周突联军上次伐齐兵败,怀恨于心,此番卷土重来,两面夹击,势要灭我大齐。我若不顾幽州,立时与大哥前去,突厥岂会放过此等良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届时就算我等能突破周国包围,大齐北线兵败,洛阳必受两头夹击,岂有存活之理?况你随你家主子多年,对她当有了解。她岂是坐以待毙之人?以其才智,加上洛阳守军,支撑十余日应该还不是问题。”

完颜烈沉默半响,道:“只一日?”

高长恭点头,“一日!”

“好,我等你!”

注:53悬瓠:古城名。以城北汝水屈曲如垂瓠,故名。在今河南汝南。东晋南北朝时兵争要地。

轵关,古关隘,战国时置关,位于河南济源城西22公里处的封门口村东,关当轵道之险,因曰轵关,为太行八陉第一陉。是古轵道上的咽喉,为历代军事险要。这里两山夹峙,状呈“v”型,路在中间,其最窄处仅8米,地势险要,有“封门天险”之称。南北朝时,轵关是东魏与西魏、北齐与北周的边境线。

54独孤永业,字世基,北齐大将。本姓刘,中山人,母改嫁独孤氏,永业幼随母,为独孤家养,遂从其姓。《北齐书》记载:“天保初,除中书舍人。永业解书计,善歌舞,甚为文宣所知。后为洛州刺史、河阳行台左丞,甚有威信。迁行台尚书。永业久在河阳,善于招抚,周人惮之。姓鲠直,不交权势。”“周武帝亲攻金墉,永业出兵御之,问是何达官,作何行动。周人曰:“至尊自来,主人何不出看客?”永业曰:“客行匆匆,故不出看。”乃通夜办马槽二千。周人闻之,以为大军至,乃去。进位开府、临川王。有甲士三万。闻晋州败,请出兵北讨,奏寝不报,永业慨愤。又闻并州亦陷,乃遣子须达告降于周。授上柱国、应公。宣政末,为襄州总管。大象二年,为行军总管崔彦睦所杀。”

斛律须达,斛律光次子。

皮景和,北齐将领。

55金墉,古城名。城小而固,为攻故戍守要地。洛阳北面三座小城,各有墙垣,连接为一整组建筑,北靠邙山,南依大城,城垣宽厚坚实,地势险要,是洛阳的军事要塞。据《水经注》记载:“谷水又东迳金墉城北,魏明帝于洛阳城西北筑之,谓之金墉城。谷水迳洛阳小城北,因阿旧城,凭结金墉,故向城也。结以为垒,号洛阳垒。”其中金墉城就是这三座小城。

56三吴,旧以吴兴、吴郡,会稽为三吴,或称吴兴,丹阳、会稽为三吴。泛指长江下游的江浙一带。

57使君:汉代称呼太守、刺史,汉以后用做对州郡长官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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