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第二十章 张爱玲的“青灰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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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早慧而敏感的孩子,总是不快乐的时候居多;因此快乐就显得格外珍惜,每一次都要铭记。

小瑛子是如此贪婪而紧张地收集着有关母亲与快乐的记忆,她开始比较像一个正常的得人宠爱的好孩子那般乖巧起来,学英文,弹钢琴,学画画,同母亲一起去看电影或听音乐会,母亲告诉她不要出声,她便端坐着一动不动,完全是一个西式淑女的风范;闲时牵着母亲的手在花园里散步,讨论英国与法国的天空有什么不同,就这也是西式的浪漫;便连伤感也是西式的忧郁——比如看到书里夹着一朵花,也会因为它的历史而落下淑女的眼泪。

还有,有了母亲的好处,还可以经常得到母亲的夸奖——有什么样的礼物是比一句真诚有爱心的赞美之言更难能可贵呢???而又有什么样的赞美是比出之母亲之口更令人觉得温暖而幸福的???

在母亲的宠爱下,小瑛子学会了娇惯自己,吃东西变得挑食,别人都不理会,而母亲则是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依顺,佣人们都用惊异的眼光、做出了恍然的表情,众人们惊讶的看着这个孩子这时候的小瑛子已经非常地骄傲了,身子也飘飘然起来,啊,身子飘然地要飞起来——因为母亲重视她的话,因为母亲宠爱着她,有母亲的日子多好啊!!!

在张廷重从医院回来不久,便又重新抽上了鸦片。戒不了。因为他的心魔不死,烟瘾也不死。

他的心魔有很多个形象,就如绳子的许多个结——怀才不遇自然是其中盘得最大、系得最紧、历史也最悠久的一个结,悠久得有点陈旧了,悠久得有一点磨损,发黑,面目模糊起来,甚至发出腐烂的气味,解开已经几乎不可能,斩断了还差不多;对于妻子的矛盾的情感是旧结之上加上了新结,关于鸦片与姨太太,关于中西方的教育思想,关于审美追求,横横竖竖,重重叠叠,简直成了麻团,剪不断理还乱。

有一个美丽而聪慧的妻子是男人的福分,但是倘若这慧而美的妻子同时还个性刚硬、原则分明,而那个性与原则又与丈夫的主张格格不入、南辕北辙,那便是婚姻的冤孽了。

不幸黄逸梵与张廷重夫妻便是这种状况。留洋回来的逸梵比以前更加美丽、更加时髦、也更加聪敏有主见了。黄逸梵穿着华丽的欧洲服装,洒着香水,说着英文,笑容明媚,谈吐风趣,走到哪里,哪里的阳光便灿烂起来,所有的人就像花朵向着太阳那样仰起脸来注视她,追随她。这真叫做丈夫的充满了危机感——他看着她,怎么也不能确信这美丽的天使一样的女子是属于自己的。

天使是长着翅膀的,她们随时都会飞走的。黄逸梵也是随时都可能会飞走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系住天使的翅膀,让她脚踏实地甚或画地为牢,再也不会飞走了呢?

张廷重想了一个很笨的方法——真的很笨,可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他,却很迷信这种方法管用——那就是金钱的约束——他就是被他兄长用钱约束了许多年不得自由的。

在结婚前,尚未自立门户时,张廷重兄妹原一直依傍同父异母的兄嫂生活,被克扣得很紧。这使他一旦有了金钱的支配权后,立刻变挥霍无度起来。仿佛一棵被盆栽的梅花,扭曲拗折多年成了“病梅”,一旦打破花盆重新栽在土里,也很难长成可造之材。

张廷重曾被兄长用此手段挟持过,如今也打算用这一招来挟持妻子,剪了她的远飞的翅膀。张廷重从医院出来以后,编尽理由,不肯拿出生活费来,要妻子贴钱出来,想把她的钱逼光了,那时想走也走不了。于是,就张廷重这一愚蠢的想法使这个家又不太平了

快乐平静的上海家园生活就这样,持续没有多久,争吵又再度开始了。院子里养着一条大狼狗,姐弟俩常常在那里追狗玩,经常逗着玩着就突然停到楼上传来父母的争吵声,吵得不可开交,越来越大声,偶尔还夹杂着母亲的哭声和不知是谁摔破东西的声音。他们比赛着砸杯子,砸家具,结果砸碎了自己的婚姻,也砸碎了儿女的美满的童年。

年老的佣人张干何干心惊胆战地陪着孩子们,轻声地说道:

“又吵起来了。”

有时候孩子们在屋里的时候他们也突然剧烈地争吵起来,吓慌了的仆人们赶紧把小孩拉出去,叫他们乖一点,少管闲事。姐弟俩在阳台上静静地骑着小三轮的小脚踏车,弟弟小魁一圈圈地骑着,画了一个圆,又画了一个圆。两人都不敢做声,晚春的阳台上,挂着绿竹帘子,满地密条的阳光。姐弟俩对父母的争吵还是陌生的,以前在天津的时候他们还小,而且矛盾也没有这么激化,母亲走了以后,只有父亲偶尔呵斥姨女乃女乃的声音,他们逐渐害怕起来,不知道这争吵到底会怎样???小瑛子抱着膝盖坐在一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出这吵嚷的噩梦

——那简直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噩梦,只有结束,没有醒来

小瑛子再次陷入无助的忧郁里

如果好日子可以一直就这样过下去,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会多出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是或许就会少了一位深刻的作家。这到底是庆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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