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英国伦敦大学远东区招生在上海举行,张爱玲一鸣惊人,以远东区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这次入学考试。但是由于欧洲战争的关系,她无法远渡重洋到英国去。而伦敦大学的入学考试成绩对香港大学同样有效,因此张爱玲就改在香港大学就读。
香港,这座从1842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起就成为英国殖民地的美丽岛屿,经过近百年的岁月洗礼,已成为一颗东方明珠。香港是一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城市,是一座刺激的城市,是一座夸张的城市。
好吧,让我把这一段在香港学习三年的张爱玲的故事轻轻地说给你听,请你在美女耸肩的大花瓶里插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鲜花,随便什么花,新采的梅花、或新采的玫瑰、或是新采的紫罗兰、或新采的月季、或是什么应季的鲜花,然后选上一只白兰地花的小小香薰灯,撮上少少一点沉香屑,少少一点就可以,因为她在香港的时间并不长。
1939年那年夏天,张爱玲只身远渡,离开上海去香港大学读书,成为香港大学一年级新生。她第一次看到香港的大海的时候,那蓝得令人吃惊的浓而阴郁的大海,令她联想到明信片上一抹色的死蓝的大海。张爱玲的心情也未必是十分畅快的。毕竟,入香港大学本不是她的第一志愿。美丽的英格兰之梦破灭了。然而,毕竟离开了使她伤心的上海,也毕竟希望就在前方。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船,却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远行。张爱玲在来香港的旅途中,对香港并无急切的向往,倒是从此离开父亲阴暗的老宅和母亲那里“淑女”清规戒律的教育,再也不用惶悚地随时检查自己的行为举止,她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这使她得到身心自由的畅快。可是在潜意识里,无论是父亲的家,还是母亲的家,这时候想起来,又都是甜蜜而温暖的了。这时候的张爱玲已经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淑女”了。
她离开了上海、离开了母亲与姑姑,离开了所有认识她的人,离开了认识她而又对她有所期望的人,她不必再去为别人的目光来修正自己了,她可以专注地沉醉在自己文学和艺术的小天地中了,远离了必定要对自己失望的人之后,张爱玲又找回了她自己的自信。那种感觉很是新鲜,仿佛刚刚出生,或者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是在原来的视野之外,又张开的一双新的眼睛,看到的不同的世界;又长出一双新的腿,迈出不同的步子——简直连直立行走都要从头学起似的。
她将面临着一个全新的世界。面临着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世界,面对这样的一个世界,她充满了生命探索的热望,不管这个世界出现在哪里,读书与自由,就像巨大的吸盘,紧紧地吸引着张爱玲充满渴望的年轻的心。
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头上,也照在水里,水里的光又映进她眼睛里,于是眼睛便要盲了。当香港从水平面出现时,当周围蓝色海波如托着一个仙岛般的、将香港展现在张爱玲的眼前时,她很少流露笑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舒心的微笑。她深深地吐了口气,仿佛将几年来的阴郁之气全部吐在这碧波荡漾的海面上,又深深吸进一口气,她要将这新鲜的略带腥味的海边气息全部湿润干燥的肺腑。
船快要慢慢地靠近码头了,远处看去码头一片热闹非凡,正是一个炎日毒照的下午,张爱玲回忆时写道:“对着海面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窜上落下,在水面上厮杀得异常热闹。”
这是一个刺激的城市,这是一个夸张的城市。张爱玲站在甲板上,望着被色彩和商号砌成的岛屿,张爱玲淡淡地想:这是一个色彩和商业的都会——是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大都市。张爱玲还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样刺激的城市、这样夸张的城市,在这里栽个跟头便也比别处痛些吧。同时张爱玲也暗暗地下着决心,管它赤橙黄绿青蓝紫,管它刺激夸张花花绿,坚决不被灯红酒绿所诱惑,我的目的是在香港大学完成学业,她希望自己在这里毕业后能到英国继续深造,那里有她从小就喜欢的英格兰明丽的色彩,以实现自己的英格兰的梦,以展现自己的梦想与宏图,努力吧,奋斗吧!!
张爱玲是懂得珍惜机会的,懂得依靠自己的能力发展独立的生活。她会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的。
张爱玲乘坐的船抵达香港码头了,正当一个火辣辣的午后。张爱玲穿着浅蓝色的短袖旗袍,手里拎着一只藤编的小箱子。她的眼里闪过焦虑的神情。“接自己的李开弟先生来没有来?”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来香港,也是第一次单独出远门。
这时候,在香港码头上接人的人群中,她寻找着她的法定保护人——李开弟先生。张爱玲好不容易在那些冲撞的色彩里找到灰沉沉的李开弟先生,看到他举着的牌子,牌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她带着一种全新的心态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迎着李开弟走过来。新奇大于恐惧,仍然尴尬,但是尴尬是她与生俱来的;也仍然沉静,可是那沉静的水面下有暗流涌动。
李开弟先生是一位38岁的工程师,是学机械的工程师,是姑姑张茂渊和母亲黄逸梵的朋友,他们是当年在英国曼彻斯特相识,一直交情很好。归国后曾在上海英国人开办的公司做事,特别与姑姑相交甚笃。在上海,张爱玲见过李开弟先生,很喜欢此人的沉稳、正派和机智。当然,40年后,这位李先生成了姑姑的丈夫,这是当时的张爱玲包括她的姑姑也没有想到的事情,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在这时候他们见面的时候,可是一点端倪都没有。这是后话。
李开弟正在码头上迎接着张爱玲,他们生疏而客气地打着招呼。因为这是张爱玲第一次出门,张爱玲的母亲和姑姑委托他们的老朋友李开弟作为张爱玲在香港的监护人。张爱玲的母亲已经放了一笔钱在李开弟先生这里,请他照顾张爱玲。并且对他描述过女儿是怎样的一个人,忧心忡忡地说明张爱玲的“弱智”与“讷于世故”。而李开弟看到的张爱玲也确实就是一个青涩的少女——瘦、高、戴着玳瑁眼镜,神情严肃,沉默寡言。李开弟先生知道张茂渊的这个侄女同她的姑姑张茂渊一样不太爱说话,他也就没有多说话,只是简短地询问路上的情况,接过张爱玲的随身行李后,自己开车送张爱玲到香港大学。
张爱玲在和李开弟见面那一刻,在与他相处的短短的时间里,张爱玲觉得这位先生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长辈,是一个宽厚而富于幽默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