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似乎她最初还想欺骗自己假装相信胡兰成与范秀美两人之间的青白,但是终于,她的一点神明惊醒了她,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不但是小周的障碍,还有眼前的这个范秀美……
其实胡兰成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他知道张爱玲真正在乎的不是范秀美,而是小周。胡兰成认定、也猜到张爱玲这次寻来温州,为的还是小周的事情。
这个男人,不断地抛弃旧人,迎娶新人,却一点也不顾惜旧人的心头之痛!前头已经伤害了正妻全慧文和二房应英娣,而对张爱玲,他嘴上说她的地位是“绝对的”,谁也不能比,而实际上却是伤得更狠!
此时张爱玲到温州,一晃就已经20多天了,尽管她深知“生在这个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苍百孔的”,但最终她还是决心正式地与胡兰成讨论她与小周的这个问题。她还始终没有谈过周训德的事情,似乎是因为难以启齿。这里新又冒出来的范秀美帮她下了决心,她要摊牌了。
自从张爱玲到了温州之后,当她很快又发现了胡兰成与范秀美之间的暧昧,更是让她痛心不已。但是她也明白,胡兰成对范秀美与对她对小周的态度还是有区别的,范秀美虽然也漂亮、成熟,但毕竟青春已过,胡兰成不会真正的恋顾于她,而只是借她暂避一时祸难而已,祸事一消,他自然会离开温州,所以他要面临的选择,仍然是她和小周之间。张爱玲不愿这样不明不白下去。
自从胡兰成去武汉缠上小周以后,她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痛苦日夜啮咬着她,她虽然不与人讲(即便是姑姑也少向她袒露自己的心迹),她不向人倾诉那些压抑着的痛苦,但是她的承受力也是有限度的。从1944年的2月份相识到现在,不过才一年半,刨除胡兰成在武汉半年的“金屋藏娇”,胡兰成对张爱玲的感情,仅仅才维持了一年左右。
她不是那个被生活压倒了的白流苏,不会像白流苏那样去练习自己的自尊心,以容纳范柳原的“坏”。
“她(白流苏)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不就是那么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张爱玲自己写的作品,自己塑造的角色,自己品出的哲理,自己编出的对白,然而张爱玲她自己却做不到这一点。
她想清楚了,一切总得有一个了断,恩怨分明,是自己的,她想永远留住,不是自己的她也不会死死抓住毫不松手。有几次她都试着跟胡兰成提起这个话头,但是胡兰成的心里很是敏感,碰到这个话题就不再多言。弄得她又不忍心提出来讲。
张爱玲和胡兰成在一起基本上都是专拣僻静的小巷子走,张爱玲没有提出范秀美的事,或许因为并无实据,或许胡兰成也没有承认过。
有一次,两人又一同出街,在曲曲折折的小巷子里游逛到巷子深处的时候,张爱玲看前后无人,就停住脚步,坦率地提起将来的事,提出了心中一直存在隐患的小周之事:
“我和小周之间,你究竟怎样选择?要是不能放弃周德训小姐,我可以走开。”她的语气平和,但又分明含着力量要他做出选择。
胡兰成假装调侃地说:“好好的牙齿为什么要拔掉?要选择就是不好……”
这是什么话?张爱玲不懂,觉得要么就是诡辩,要么就是疯人的逻辑。
张爱玲只是问小周,不问范秀美,是因为她心软,范秀美现在好歹是胡兰成的一个掩护,也是目前在胡兰成逃亡的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安慰。
胡兰成料到她终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逼他选择——她与周训德之间的事,但是他自己并不愿意谈这件事,能拖就拖。这倒不是说他对自己的将来没有打算。
不,他有计划也有安排,只是在这计划安排里他没有考虑过这几个女人的问题。女人不重要,也不值得考虑,不管是那个小周,还是眼前的这个张爱玲或范秀美。
但是,这种想法又怎么能向张爱玲说明呢,他只能向她搪塞了,以他最擅长的美丽诱人的词语来避开张爱玲的诘问。但是张爱玲要求胡兰成必须做出选择。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次张爱玲是下了最后的决心的。
她只要他一句话!
胡兰成推月兑不肯,拒绝谈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就是目前这种状况也是很好的,妻妾共处,彼此相亲无间,有什么不好?在此时,他仍旧想要保持他的名士风度,想要别致地平分三地之情,名分上有张爱玲,意念中有周训德,现实中拥有范秀美在身,做三方元首多好啊。胡兰成又对张爱玲说:
“我待你,天上地下,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
胡兰成接着说道:“人生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而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漫而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
这段话说的很堂皇,实质却非常冷酷。意思是说,齐人有一妻一妾,都好,这中间是无法做选择的,这些其实都是小事,但即便这样的小事,也是命中注定。你要么承认现实,要么放弃我。
张爱玲当然一点就明,张爱玲那样一个清高孤傲的才女,张爱玲断不会接受他这样的安排,她的心是痛的,但是原则却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张爱玲考虑这件事情已非一日两日,而且又是千里迢迢的来到温州,自然不会愿意接受这样一套堂皇之辞,她仍然紧逼,怀着委屈爱人怜惜柔声道:
“美国画报上有一群孩子围坐吃牛女乃、苹果,你要这个,便得选择美国社会,是也叫人看了心里难受。你说的最好的东西是不可选择的我完全懂得,但是这件事情还是要你选择,说我无理也罢。”
张爱玲如此固执地坚持一件事,在胡兰成看来是很不寻常的。胡兰成无语。
所以他只好把问题尽量往“虚”的一边引。
胡兰成的确有口才,然而再好的口才也无法掩盖他贪心虚伪的可怜像。后半句语意含糊,就像他含糊不清的情感,大体是说他要兼爱,不能取舍。张爱玲明白他的意思,张爱玲不为所动。
如果他们是同性,他们可以做知己,可是他们不但是异性,还是结了缘的,如果不排他,那么除非是没有感情了。
事实上,她与胡兰成的关系中,她一直都是很被动,虽然我们认为胡兰成是服膺于她的才华,而在两人的实际关系中,说胡兰成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上也不过分。
对于胡兰成的以上的答案,张爱玲已经没有太大的信心了,她只好第一次做了这样的诘问,这是违背她一贯为人处事的常理的。
张爱玲想起了婚书,第一次表示了她的愤怒,说道:“你与我结婚时,婚贴上写着: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
几年来,这是张爱玲第一次这样问他。她的失望明明白白地显露在他的面前了。她是一个倾城又倾国的天才女作家,但她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渴望人世温情、渴望爱与抚慰的女人呀。张爱玲第一次感觉到她自己原来感受到的那种飞扬的世界开始动摇了。张爱玲不甘心而绝望地想着。
胡兰成被逼到了死角,但还是坚持着,胡兰成搪塞辩解道:“而今世景荒芜,其实我与小周有没有再见之日都不可知,要我如何选择,你不问也罢了。”
胡兰成仍在回避,说了这句以后与周训德有没有再见之日都不可知,让张爱玲不要再坚持。其实,他和小周就此真的再没有机会见到面。胡兰成的判断是非常精确的。
然而张爱玲不相信他,继续说道:“不,我相信你有这样的本领。”其实并不在于日后会如何,这谁也难以预料,外因的变迁只是表象,内心的意愿是没有界限可以阻拦的,张爱玲深深地明白这一点,胡兰成不肯作选择,不肯给答案已经说明了一切。
胡兰成见张爱玲如此不肯饶过,又是缄默不语。
张爱玲沉默许久后,她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你是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这一段是张爱玲迷倒所有张迷们的悲切切的爱情语录。)
张爱玲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如此的委屈出自张爱玲之口,不由令人下泪,尤其是,她是说给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听。
这是诀别之意,胡兰成听得明白,心里也是难受的。
写到这里,我的心在啜泣,这样的男人,值得为他“萎谢”吗?
这句话是张爱玲一句有名的爱情誓言,是她对爱情的见证,是所有张迷们最喜爱的一句爱情名言,在张学的研究史上,所有张学专家们都肯定了这是张爱玲的真正的爱,深彻入骨的爱。这种爱对许多人来说,一生中可能只有一次,仅仅只有一次,而她的这一次,已经走到了辛酸的尽头,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了。以前她总是坐在戏台下品味中国的喧哗与热闹,浮华与虚伪。现在已经不能了。
我们再回过头来评判一下胡兰成:
我们也不能全然否定胡兰成的为人,如果真是轻薄之徒,逢场作戏,他完全可以随口答应一声,敷衍一下也行,反正小周也不在场,将来的事情更是难预料。
后来胡兰成自己也说,当时不是不可能敷衍一下张爱玲,其实随口应承一下也就算了,可是他却不愿意这样做,他宁肯伤害眼前的张爱玲,也不愿意伤害千山万水之外的小周。孰轻孰重,已不言自明。
他是有才子的狂放,也有君子的守礼。他曾经对小周也是信誓旦旦要给她安稳,君子之交,死生不贰,焉能如此轻薄?况且他心中自认为对于张爱玲的爱是绝对的,不可比较的,就像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单单留给他的红艳艳的大福橘。
情至深,伤至痛,张爱玲是不会在人前垂泪的,可是再强的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不流泪吗?
背过胡兰成,张爱玲辛酸的眼泪刷刷地流淌……
张爱玲当然心酸,胡兰成没有办法做解释,但他感觉也不愧疚。他自有一套道理,说张爱玲与自己如同一人,委屈一点可以,但不能委屈了小周和范秀美。
张爱玲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来温州,但是在来温州之前,她并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胡兰成毕竟是爱过她的,他们一起又有过那么多的欢乐与默契,而他们结婚才不过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呀。
不知张爱玲此时,是否还能想起英应娣闹离婚时。那时候,胡兰成毕竟还流下了泪。可是现在……
张爱玲在温州和胡兰成,还有他的情人范秀美一起呆了20多天后。胡兰成说他的感觉好像《红楼梦》里的晴雯被撵到外面,见到宝玉竟然来看她,只恐怕亵渎闪失了,宁愿催她早早地回上海。其实是他见事情穿帮自觉有违于张爱玲的一片赤诚之心,所以感觉现在大家的处境十分尴尬而难处,因而宁愿张爱玲早早地离开温州。
张爱玲却一股真心地留恋,她本来还是想多住些日子,可是等下去却没有盼头,她的宝哥哥永远不可能对她说:“妹妹,你放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他不肯,他要兼得兼爱。
经过这么多天的感情缠绕纠葛,张爱玲总算明白了这一点。
注:前段时间远行,这次更新推迟几日。远行回来稍作整理后,这不,就已经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在这里,我向我的读者、向我的张迷朋友们拜早年了,祝愿我的朋友们在新的一年里幸福快乐,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