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第一二二章 最后的胡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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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胡兰成这一场乱世之恋算是辛酸地谢幕了。它留给张爱玲的,究竟是怎样的创痛?张爱玲一生著述,却从来就没有单过只言片语,她把它彻底埋葬了。

此后的张爱玲不再是以前的张爱玲了,她不再寻求飞扬恣肆、轰轰烈烈。或者说,她不再向外界寻求完美,不再向外界寻求青春的诗意。

自我以外的一切到底是不可把握的。她决意转向内心,转向“心平气和”的宁静与超月兑。

这以后,张爱玲变成了一个沉默不语的人、独自上路的人,开始了一种“黑夜旅行”。留在她身后的,是一段闪闪发亮的橙红色的岁月,是一段如歌往事。她固执地转过身,决然地向过去告别了。

胡兰成在与范秀美生米成熟饭后,恰逢张爱玲先提出分手给予了胡兰成的解月兑。与张爱玲分手以后不久,胡兰成便于范秀美结婚,仍然呆在温州,并以假名出任温州中学教员及淮南中学教务主任。稍后,胡兰成感觉环境逼迫之压力愈见沉重,乃辞职匿居乡间,及至新中国成立,这时胡兰成见事态紧急,也眼见得自己没有了出头之日,乃欲前往日本,投奔日籍友人池田暂避,便离开了范秀美逃往日本。

据胡兰成他自己讲,1950初,他化名张嘉仪议论国事的信函甚至“直达天听”,由梁漱溟送抵毛主席手中,梁漱溟还正式代表中共致函“张嘉仪”,邀他进京共襄国事。胡兰成兴奋莫名,束装就命,路过杭州、上海,都有停留。在上海就住在熊剑东家(熊剑东,浙江人,汪伪政权军事委员会委员,抗战胜利后周佛海任国民政府上海行动总指挥司令,他任副司令,1946年8月22日在江苏丁堰受伤被俘后死亡。)

倒是胡兰成还没有彻底地忘怀张爱玲,起了念头想去看看,犹豫再三,是否去看望张爱玲,想去又不想去,去了张爱玲未必肯见他,两个人的一段姻缘已经覆水难收,但是思忖再三,胡兰成还是觉得要尽到世俗人情,胡兰成最后还是登上赫德路爱丁顿公寓六楼——他以前去过无数次的地方,然而出来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张爱玲已经搬走多时了。

滚滚红尘中的一段情缘,就这样随风而逝。(还有一个版本说张爱玲送胡兰成去日本的码头给了他30万作为在日本的费用,这种说法是不确切的。他们后来没有见过面。)

后来胡兰成还是怕自己的身份败露,不敢北上,改变了北上的主意,于3月底与当年在武汉共事准备武汉政变的“司令”邹平凡等人一道离开上海,取道广州前往香港。

那年他取道上海前往香港时,火车经过杭州时,他与范秀美匆匆见了最后一面。后来,胡兰成跑到日本,还给范秀美去过信。

到了香港后,胡兰成恢复了本名,立即打听了小周的消息,原来小周已经移居四川。他写了信去,得到回信方知:小周当初被捕,仅两个月就被释放,当时为情势所迫,一气之下嫁给了原来《大楚报》的一个姓李的年轻编辑,两人同去了他四川老家。不想李编辑家中早有正妻,小周大概沮丧,但已经生了孩子,是走是留,正在踌躇中。

接到胡兰成信后,小周大哭一场,回信说:“这回我是决意出走了。”胡兰成又写信并汇去路费,让她来香港相聚,但是邮件被退回,想是小周早已经离开了四川。二人就此断了音信。

但是还有一段后话。50年代初期,胡兰成逃亡移居到日本后,张爱玲也离开中国大陆到了香港。胡兰成知道消息后,即托池田笃纪到香港有事,便拜托池田去看望一下张爱玲,结果池田到港后,访而未遇。只好在张爱玲的寓所留下了胡兰成在日本的地址。

半年后,胡兰成忽然收到张爱玲的一张明信片,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写“手边若有《战难和亦不易》、《文明的传统》等书(《山河岁月》除外),能否暂借数月做参考?”此时张爱玲已去美国,明信片是从美国寄出的。后面写了她在美国的地址与姓名。这是后话。

《战难和亦不易》是胡兰成最早的一部文集,收进了他在1939年为《南华日报》写的社论,而《文明的传统》则是他在武汉主持《大楚报》时写的社论汇编,两书出版已有十多年之久。而胡兰成自己最看重的《山河岁月》(《山河岁月》后来在日本出版),张爱玲却根本不要看。

胡兰成此时见到明信片大喜,不但以为旧情可复,亦以为张爱玲仍较喜欢欣赏自己,因为胡兰成向来以为不及张爱玲处甚多,且前段时间胡兰成已知有香港小报提到,有人曾问张爱玲对《山河岁月》的评价,张爱玲却不置一词,对张爱玲的学问及文笔,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及。现在看到张爱玲居然郑重其事地来信索书,喜出望外,足见张爱玲仍是有所顾念。

胡兰成马上按地址回了信,这次他在给张爱玲的回信中,仍如情人间的老套,并附上她要的书与自己一帧最新照片。信中说:

“爱玲:

《战难和亦不易》与《文明的传统》二书手中没有,惟《今生今世》大约下月底可印付,出版后寄与你。《今生今世》是来日本后所写。收到你的信已经旬日,我把《山河岁月》与《赤地之恋》来比并着看了一遍,所以回信迟了。”

胡兰成自认识张爱玲后,就一直在暗中“较劲”,与张爱玲比文章的高下,但往往心虚。张爱玲到了香港以后,写了小说《秧歌》和《赤地之恋》,他看后,不得不服。原以为《山河岁月》出来,自己写得要比张爱玲好了,可是这两部小说对比着读,仍觉得不可比、不可及。

等到他的自传《今生今世》上卷在日本出版时,胡兰成想,此书总算可以超越张爱玲了,他便急急地又寄书去了美国,又作了长信,“在信里写了杂七杂八的话去撩她”。均为缠绵之语。张爱玲一概不回。

胡兰成侥幸逃月兑了历史的惩罚,在日本乖张狂妄一如既往,他这时对张爱玲态度的判断,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张爱玲显然厌恶他的这种不知好歹,没有立即作答,过了许久,才回了一个短笺,叫胡兰成还是把胡思乱想“打住”为好:

“兰成:

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不想写信,请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无法找到你的旧著作参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时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请寄一本给我。我在这里预先道谢了,不另写信了。爱玲十二月二十七”

胡兰成一见,彻底断了念头。寥寥数语,如同陌路。

对胡兰成为之得意的《今生今世》,仍是没有评语。胡兰成接到回信后,只能徒唤奈何!

1960年9月,《今生今世》下卷在日本出版,胡兰成马上给张爱玲寄去,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30年后,张爱玲倒是说过一句未必相干的话,“我们是一个爱情荒芜的国家。”(在《海上花列传》译后记)

后来张爱玲在她的一篇后来的作品里《忘不了的画》里面警示现实中的“怨女”:

“在我们的社会里,年纪大一点的女人,如果与情爱无缘了还要想到爱,一定要碰到无数小小的不如意,龌龊的刺恼,把自尊心弄得千苍百孔,她这里的却是没有一点渣滓的悲哀,因为是心平气和的,那木木的脸上还带着点不相干的微笑。”

张爱玲就是不想把自己的自尊心弄得千苍百孔。

逃亡日本后的胡兰成,改不了滥情的老毛病,在日本曾与他的房东太太一枝发生过一段暧昧恋情。并在日本亦数度与其他的女人同居,后来又与大汉奸吴四宝遗孀佘爱珍在日本结婚后并开酒吧。胡兰成在日本撰写的《今生今世》其文辞章句皆出自当年张爱玲的熏陶。但用在张爱玲之笔写政治写男性情怀,虽然文句间也见才气和国学功底,但多的是造作,少的是真实自然,处处留有卖弄痕迹。

早在抗美援朝时期,胡兰成就设法与台湾的国民党方面缓和了关系,曾受嘱写了一份关于“韩战”的意见书转呈蒋介石,颇受蒋介石的欣赏。

胡兰成以汉奸罪被通缉20年失效后,他曾到台湾活动。1974年,经蒋介石同意,胡兰成应“中国文化学院”之邀赴台,受聘为中国文化学院终身教授,登台开讲。

1975年5月,他在日本撰写的《山河岁月》由台湾远景出版社在台湾出版,引起诗人余光中的愤怒,写了一篇文章《山河岁月话鱼樵》予以驳斥,从而引发台湾文化界的“批胡”浪潮。

同年10月,台北《中华杂志》登文章抨击胡兰成及其《山河岁月》,认为在作品中胡兰成攻击中国抗战,不应让汉奸做教授。11月,台湾警总在舆论的压力下,令查禁了该书。胡兰成在台湾的教职生活没有几日,自觉在台湾没有颜面,也不得不黯然收场,于次年便悄悄离开台湾返回日本。

在台湾期间,胡兰成结识了台湾作家朱西宁、朱天心、朱天文父女。从文化学院离职后,曾有半年时间暂住在朱家隔壁,埋头写《禅是一枝花》,同时也成了朱西宁两个女儿朱天心、朱天文的“精神导师”。

朱西宁是台湾的“首席张迷”,认识胡兰成后,对胡兰成也推崇备至。他早年在南京读书时,就是一个铁杆张迷,这时便起了念头,要为张爱玲写传。他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给张爱玲,表示了写传的意思,同时也为胡兰成曲意辩解,试图令两人重修旧好。

朱西宁的这一动作,使胡兰成也有所心动,他便将他新出的《华学、科学与哲学》一书立即寄去美国。但张爱玲在回复朱西宁的信中,只是请朱西宁不要写她的传记,对胡兰成则一字不提,而后也再没有与朱西宁联络。至于胡兰成寄去的书《华学、科学与哲学》,连拆也没有拆开,就原封退回了。

——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

这就是胡兰成与张爱玲之间数十年恩怨的大结局。

对于张爱玲的“无言”,胡兰成大约是深受刺激。他可能认为,张爱玲的轻蔑,是因为她在学识上仍旧压他一头。

于是,他越发刻苦读书,与日本数学家冈洁、诺贝尔物理奖得主汤村秀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频繁交往,以增进自己的“品味”。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他又有《禅是一枝花》、《中国文学史话》在台湾“三三书坊”相继出版。这个书坊,就是他的崇拜者、女作家朱天文办的。

在后期胡兰成的主要作品有《西江上》、《今生今世》、《山河岁月》、《战难,和亦不易》、《禅是一枝花》、《中国的礼乐与风景》、《中国文学史话》、《今日何日兮》、《革命要诗与学问》、《闲愁万种》、《建国新书》、《经书新语》、《寄生日本》《心经随喜》等。

许是写书写得太辛苦了吧,1981年7月25日胡兰成在东京,参加完一个活动回到家,晚上因天热洗了一个冷水澡,之后在灯下继续写作,突然心脏衰竭,倒了下去。享年75岁(——)。

中年之后的张爱玲,只有两次对友人提起过胡兰成。一次是在给夏志清的信中,这已经是在《今生今世》出版9年之后:

“胡兰成书中讲我的部分缠夹得奇怪,他也不至于老到这样。不知从哪里来的quote(引用)我姑姑的话,幸而她看不到,不然要气死了。后来来过许多信,我要是回信势必‘出恶声’”。(1966年11月4日致夏志清信)

1970年代某一年过年前后,张爱玲在给夏志清的信中再次提到胡兰成:

“三十年不见了,大家都老了——胡兰成会把我说成他的妾之一,大概是报复,因为写过许多信来我都没有回信。”

按说在《今生今世》里,提到姑姑张茂渊的地方只有4处,比如“与姑姑分房同居,两人锱铢必较”、“爱玲说祖父好,姑姑却不喜”之类,似乎并无不敬之处。但张爱玲反应如此激烈,怕意不是指此,而是想申明全书的不可靠性。

很多张迷也据此认为,《今生今世》是掺了很多水分。而等到2009年2月《小团圆》出版(2月在台湾出版,4月在大陆出版),人们才大大地吃惊:发现原来《今生今世》里面的纪实基本都是事实。

所以这里又给我们一个教训:作家的声明,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连张爱玲也在内。

尘埃至此全部落下——胡兰成再也无法和张爱玲继续“较量”了。

注:近期由于我的弟弟病重来沪住院,太忙太忙,更新时间有所拖延,在这里向我的朋友们表示歉意;同时向关注我书友、关心我的书友们表示深深的谢意;向《难姐难妹》、《舒朗恩仇记》的作者表示深深的谢意。008在这里鞠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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