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第一四六章 张爱玲的“拜访胡适”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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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爱玲还来不及领略纽约这个花花世界,刚刚抵达美国一个星期后,张爱玲便去拜访了胡适先生。

这在张爱玲来说是件大事,这里不可不详细提起。

张爱玲在纽约几乎没有熟人,除了炎樱,就是赴美之前张爱玲和这位前辈人物通过信的胡适先生了。

胡适是现代中国杰出的学者,五四时代就叱咤风云,早在张爱玲成名之前即已是众望所归的文学界领袖人物。

张爱玲对胡适的崇拜起源于幼年时代。那时候,不仅仅是她,她的父亲、母亲、姑姑都是对胡适崇拜得五体投地。母亲和姑姑引以为傲的事就是与胡适同桌打过牌。父亲则是非常钟爱胡适的文章,张爱玲第一次读《胡适文存》就是在父亲的书房里。《海上花列传》是父亲看了胡适的考证后去买来看的。张爱玲从少年时代起就对胡适敬仰加崇拜。

张爱玲自己也读过胡适的考证文章。看了他对《醒世姻缘传》的考证后,张爱玲破天荒地伸手向父亲要了4元钱自己买回了《醒世姻缘》这部书。买回来之后弟弟拿着都舍不得放手,于是张爱玲慷慨地先让弟弟看第一、二本,自己则从第三、四本看起。

姑姑曾向父亲借阅《胡适文存》,兄妹闹翻的时候这部书姑姑还没有还给父亲。虽然兄妹两人从此再没有往来,但两个人都记得这件事,并都曾对张爱玲提起过,姑姑说过《胡适文存》这部书还是你父亲的。父亲也一直牢记着姑姑还欠他这部书。有一次,父亲还扭捏低声咕噜着说:“你姑姑有两本书还没有还给我。”不过虽然记得,不还的照旧还是不还,无奈的也还是无奈。这里只是说明两个人都爱《胡适文存》这部书。

1954年张爱玲在香港的《秧歌》出版以后,她就从香港寄了一本给身在美国的胡适先生,并同时还附有一封短信,说她希望得到他的指教,说希望这本书也能像《海上花列传》那样“平淡而近自然”。

素昧平生,张爱玲投书胡适,不久之后,张爱玲就收到了胡适先生的亲笔回信。这让张爱玲喜不自禁。

胡适的信是用细毛笔写在一张小信笺上的,字体潇洒灵动。胡适针对《秧歌》中一些具体细节,胡适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和点评,不过,最让张爱玲兴奋的是,胡适对她的这部小说所做的充分肯定——张爱玲向来是喜欢听溢美之词的。

胡适在信中这样写道:

“……你这本《秧歌》,我仔细看了两遍,我很高兴能看到这本很有文学价值的作品。你自己说的‘有一点接近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我认为你在这个方面已经做到了很成功的地步!这本小说,从头到尾,写的是‘饥饿’——也许你曾经想用“饿”做书名,写得真好,真有‘平淡而近自然’的细致功夫。”

……

胡适继续写道:

“以上说的话,是一个不曾做文艺创作的人的胡说,请你不要见笑。我读了你十月的信上说的:‘很久以前我读你写的《醒世姻缘》与《海上花》的考证,影响非常深,后来找了这两部小说来看,这些年来,前后不知看了多少遍,自己以为得到不少益处’。——我读了这几句话,又读了你的小说,我真的感觉很高兴!如果我提倡这两部小说(指《醒世姻缘》和《海上花列传》)的效果单止产生了你这一本《秧歌》,我也应该十分满意了。”

据说,很久以后胡适把他读过的“两遍”的《秧歌》又寄还给了张爱玲,只见上面通篇浓圈密点,扉页上还有题字,这一切都使张爱玲激动不安。胡适这个中国现代思想史上的大人物,而她自己不过是晚一辈的年轻作家,受到她心中的“神明”,这样的褒奖与鼓励,张爱玲的心里不禁有很深很深的感激与崇敬。

在胡适的全盛时代,投书求教者不计其数,许多青年视胡适为“精神之导师”。胡适不得不在每周中专门抽出一段时间见那些想见他的人。以至于胡适百年以后,这些人都还争相写文章、写回忆录,都竟说:“我的朋友胡适之。”

所以,张爱玲一到美国纽约,第一个要见的就是胡适。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情绪好坏,遭际顺阻,张爱玲的自我控制能力一直很强,礼仪是周到齐全。这也是张爱玲来到美国要干的第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胡适自1949年大陆解放来到美国后,一直深居简出,除了研究《水经注》、撰写《中国哲学大纲》和《白话文学史》外,并无更多的社会活动。胡适此时在美国属于闲居性质,他的杜威式的自由主义在台湾不受蒋氏父子的欢迎,在大陆更被批得体无完肤,此时蜗居在美国,基本上算是过了气的旧时代的旧人物。

张爱玲到了纽约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下午,张爱玲在炎樱的陪同下前去拜访胡适,来到胡适居住的公寓——美国纽约东城81街104号公寓。

胡适所住的那条街上,是一排白色水泥方块房子,很小的门洞里却醒目地现出楼梯,在白晃晃的秋日阳光照耀下,可以感觉美国与香港的公寓房子毫无二致,这让张爱玲神思恍惚,竟一时仿佛自己尚未离开香港,幻觉以为自己仍旧还是在香港。张爱玲站在胡适的公寓门口感叹:“世界真大,却也真小,只要心里有,家园竟是可以从地球的一端搬到另一端。”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昏然,暖洋洋的使人感觉似在做梦,张爱玲恍惚地笑了,走进那公寓门洞,仿佛走进一个熟悉的旧梦里去——她要见的这个人,本来就是她梦里的人。

上楼之后,胡家室内的一切陈设一律漆木红亮桌椅,古色古香的中国式家具,以及主人胡适先生的伟岸身躯,仙风道骨,儒雅俊拔。此时的胡适已经64岁了,已过了花甲之年,但是还是让人不禁想起当年年轻的留美博士胡适之教授在北京大学讲台上的潇洒风神。

还有穿着中国绸缎面小袄的胡夫人圆圆的脸,端丽娴静,一看年轻时就是一个美人儿。胡夫人交握着手站在客厅里招呼她们坐下,这一切都让张爱玲有一种亲切而又美好的感觉;中国式的雕花的窗子;中国式柔滑细腻的青瓷小茶杯,上面刻有古诗:“寒夜客来茶当酒”;以及主人的灰色长袍子和潇洒的态度,无一不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式的。

胡夫人的安徽口音特别重,张爱玲从小就听熟了保姆何干的安徽家乡口音,这使张爱玲更益发恍惚。这些都使张爱玲一下子想起了天津老宅子里面的安徽保姆们热闹依稀画面,胡适这里的一切令张爱玲感到十分更加亲切安详。

张爱玲与炎樱坐定以后,她们俩每人捧着一杯香气扑鼻的绿茶慢慢品茗。好长时间张爱玲都没有喝到中国正宗的香茶了,张爱玲没有觉得什么,但是到了胡适这里,香茶与他房子里的唐人风格,还有他那传统妇人的夫人,都是那样的熟稔得让人感到久违了的亲切祥和。张爱玲继续沉浸在时空交叠的恍惚里。

可是当张爱玲再次仔细看看胡夫人时,再看看胡适的这位深受西洋文化熏陶、谦和儒雅的中国文人时,张爱玲感到心中深处的某一点在隐隐作痛,却又不露痕迹。这只是张爱玲心中最隐私的感觉与痛楚。(有的“张学”专家的版本在这样的情节里分析张爱玲看到胡适的夫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小脚女人、这样一个乡下妇人、这样一个不识一个字的乡下老妪,张爱玲心中深处为胡适的处境隐隐作痛。)

于是,在这次拜访和整个交谈中,张爱玲很少说话,她本来就拙于言谈,因此,才邀请炎樱陪她一起来。果然,说话的多半时候是炎樱,炎樱伶俐活泼的面貌给这次见面增加了许多活跃气氛。胡适这里来往的不是学者就是国民党要员,很少有年轻活泼的小姐、女士出现。因此,很有影响力的炎樱小姐,便深得胡适夫妇的喜爱。

他们问炎樱很多好奇的问题,胡夫人问炎樱是哪里人,在上海呆了多久,什么时候来美国的。聊得好不热闹。

炎樱也很凑趣,用非常蹩脚的国语回答他们的问题。炎樱并不了解胡适的价值,也没有看过他的书,她只是当他是一个普通人那样,热情地用汉语和胡适交谈着。但炎樱毕竟离开上海已近十年,学会的那点国语也差不多全部留在了上海,因此,错误的国语居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还是一样赢得了胡适夫妇的喜爱。

张爱玲很少讲话,她静静地坐着,听着双方交谈,看着坐在对面的胡适先生,一种似真似幻的奇妙感觉笼罩着她,让她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老人真的是胡适!张爱玲总觉得是在梦中。张爱玲在一边时空交叠着记忆有关胡适的印象。她记得小时候看过很多胡适的书,崇拜之情很久很深。胡适是一个曾让她“敬如神明”的人物,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历史化了的人物。

而此刻,他就这样真实地坐在张爱玲的面前,温和、亲切。甚至,还有着那么一种淡淡的落寞。张爱玲努力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这一切都是真的!

张爱玲看着胡适,仿佛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出亲长的气息。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是却好像已经很熟悉,好像生下来就认识这位长者了,由他看着自己长大。

一晃,一个下午的拜访胡适在张爱玲的神思遐想中过去了。

告辞胡适夫妇时,胡适请张爱玲得闲还来,“讨论一些文章吧”,胡适笑着对张爱玲说,张爱玲也微笑着点头应是,她知道胡适是极有修养的,胡适绝不会在一个不太懂中国话的外国女孩面前谈一些深奥的学问。

炎樱却是很高兴地认识了这位据张爱玲讲对中国文**动影响甚大的学者。回来之后,炎樱打听了一圈,问她自己的外国朋友知不知道中国有一个著名人物,叫做胡适之的?还打听据说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端竟起自他的白话诗《尝试集》。遗憾的是,她的美国朋友都摇头耸肩,连连说着:“no!no!”表示对此人陌生。但美国朋友中有的人知道中国有一个叫做林语堂的,因为林语堂的英文小说《红牡丹》和《苏东坡传》在美国文化界很有影响。

之后,炎樱来告诉张爱玲说:“喂,你的那位胡博士不大有人知道,还没有林语堂出名。”炎樱的失望大概是认为胡适帮不了张爱玲什么忙。可是张爱玲听后大为懊恼,没有想到,她视为“神明”的胡适先生,在美国知道的人竟然这么少,而林语堂在英语世界里竟然这么出名。而在张爱玲读书时的理想就是要比“林语堂更出风头”。

事实上,比林语堂更出风头这是很难的。在张爱玲的心中,胡适的名字是与中国新文化运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的贡献是远远超过林语堂的。因为在她张爱玲的心目中,胡适的地位远高于林语堂,他对中国文化的贡献也不是林语堂所能比拟的。

张爱玲没有说什么,她对炎樱的戏言一向不以为真,但是这一次她感到悲哀了,不是为炎樱,而是为中国,为中国那样一段五光十色、轰轰烈烈、鱼龙混杂的现代史;那样一场使中国文化堪比“文艺复兴”的“五四”文学革命,在国外知道的人竟然如此至少。她的心一动,心想,这也许是她到美国的第一份工作吧,自己可以把中国文化的精华介绍给美国人民,像胡适之先生做过的那样,像林语堂先生做过的那样,把中国的书翻译给美国人民。

胡适是1949年4月来到美国的,比张爱玲早6年,也是乘的克利夫兰总统号;胡夫人江冬秀则是第二年才有条件过来的。胡适一生才华盖世,享誉天下,却没有什么积蓄。这位昔日的“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中国白话文运动之父”,35个荣誉博士学位的拥有者,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还担任过中国驻美国大使。然而1949年来到纽约,却连佣人也雇不起,又没有固定收入,不得不自己也学做家务来。后来胡适在普林斯顿大学葛斯德东方图书馆谋得馆长一职,权当过渡。1958年胡适受蒋介石邀请去台湾就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去了台湾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美国。张爱玲的这次拜访,正是他生平最落魄的时候,他连自身也难保,更不要说给张爱玲什么帮助了。

其实张爱玲的这次拜访,完全处于一种幻想着自己刚来美国胡适能给自己某种什么帮助,谁料胡适如此落魄,如此闲赋,如此困窘,如此

写完这章节的初稿之后,我在上海图书馆阅读了胡适这段时间在美国的生活,许多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事实。从胡适家庭的经济说起是没有固定生活来源,手头十分拮据;从个人感情说起,夫人江冬秀对待胡适一直是怨妇声声不断,且看管严厉有加,连家务都是胡适亲手操持;从个人事业说起,这段美国之行也是他避难之行。写到这章节也是让我认识了这个伟人的这段真实的生活。感叹之后只有叹息:虎落平阳被犬欺。

注:今天是除夕夜,今年是我们的龙年,这里我向我的朋友们、读者们、张迷们拜年了,祝朋友们、读者们、张迷们在新的一年里全家幸福健康、心想事成。同时谢谢我的朋友们、读者们、张迷们对我作品的喜爱;谢谢我的朋友们、读者们、张迷们对我作品的支持;008拱手谢谢了,008拱手给我的朋友们、读者们、张迷们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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