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第一四五章 张爱玲的“离港赴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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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张爱玲在香港,一待就是3年。有美新署的一份差事,有宋淇夫妇这样的良友,倒也不寂寞。我们回过头来想,如果她能稍假时日,潜心体会一下香港的众生世相,重新拾起她得心应手的都市题材小说,很可能会有一番新气象。世上没有如果

张爱玲的赴美申请终于批下来,张爱玲准备前往大洋彼岸的新大陆了。这个新大陆,陌生的环境,没有亲人,前途未卜,去国千万里,何日是归期!?

13年前她离开香港,是回到上海,回到她熟悉的上海。那时候,她正年轻,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后来她又在上海开创了她辉煌的文学事业,也度过她一生中短暂明亮的“橙红色”的时期。而这一次,她又要离开香港,而且是以“难民”的身份远走异国他乡。她知道自己是在驶向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无法预测的前程。

上海她是回不去了,在香港和台湾她的影响也是很有限,她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向前走。

张爱玲对“大海”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还记得她自己8岁的时候一路经过绿海洋黑海洋从天津到上海的迷惑;也还记得她19岁的时候从上海来香港读大学的紧张;还记得她22岁的时候由于战争从香港辍学回到上海的失落;还记得在她32岁的时候与祖国不辞而别匆匆离开上海前往香港的突突忐忑;更记得刚刚不久从香港去投奔在日本的炎樱那种怅惘与焦虑;而这一次,这一次的航海,又会给她的人生带来什么??

1955年11月,正是香港花团锦簇的热闹季节,张爱玲身穿深黑色的旗袍,披着带有流苏的女乃色披肩,收拾了很少的随身物品,只携带一只还是母亲留给她的那只皮箱,乘上“克利夫兰总统号”邮轮离港赴美。

说起行李,张爱玲到哪里都不会有太多的行李。她一直认为身外之物都是累赘,身为作家,又酷爱读书,但她却极少买书,读书宁可借来读,倒并非“书非借不能读也”,而是“一添置了这些东西,就仿佛生了根”。这是张爱玲的一个原则,不随便添置任何一件物品,包括书。所以在她的行李里,除了一点点生活必需品,就只有不多的衣服,还有家族的相册,这相册是离开上海时,姑姑交给她保存的家族物品。张爱玲的后半生,搬了无数次家,丢了许多的东西,甚至一些重要的手稿都在搬来搬去的过程中遗失了,但是这部家族相册却伴随着张爱玲的大半生,张爱玲一辈子视为珍宝保存完好。

凄冷的秋风,吹起了张爱玲深黑色的旗袍。“克利夫兰总统号”在香港维多利亚湾启航了。张爱玲强忍泪水,与在码头送行的宋淇夫妇挥手告别。“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张爱玲的心头不禁一片黯然。在香港三年写作的收入,除了维持基本生计以外,她并没有什么积余。与宋淇夫妇告别时,张爱玲的心情很不好。很少流露自己情感的张爱玲,此时再难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因为,她的前途就像眼前这一望无际的海洋一样没有边际,她不知道将要迎接她的是什么。

彼时,张爱玲站在甲板上,手扶栏杆,看着这个白茫茫的大海。抬头是天,低头是海,触目都是幽暗翻滚的蓝,蓝得让人绝望,张爱玲看厌了那无穷无尽的蓝色。海风吹干了她的脸颊上的几滴泪珠,又洒上了几滴咸湿的海水,海水是咸的,苦涩的,如同这苍茫中的人生之旅……

她想到过40年后这个波涛翻滚的大海将会吞没她的遗骸吗??她想过爱因斯坦的遗嘱会与自己发生什么关系吗??(张爱玲曾被提名获诺贝尔文学奖)

张爱玲对大海是没有什么好感的,总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水太多,最赞成的就是荷兰人的填海抉择。然而,40年后,她自己也会选择愿意将自己的骨灰撒入大海,做永生永世不停息的漂泊。

当她眼看着最亲近的友人也要与自己分别时,她禁不住落下了眼泪。如果她没有在香港认识宋淇夫妇俩,那就一个送行的人也没有。

“天道无亲”的张爱玲确实是已经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了。当维多利亚海湾那熟悉的景物渐次从自己的视野中消退,轮船驶进黑暗而寒冷的大海时,张爱玲又一次真正的感到了“赤果果”的站在了天底下。

张爱玲以前从没有对自己的冷清孤寂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但那是在中国,周围都是与自己同文同种的同胞,此后就不同了。她将要去一个陌生的国度,虽然在电影上、画报上、在小说里,张爱玲觉得自己早已经熟悉了这个国家。然而,正像与一个人恋爱和与他生活在一起会大相径庭一样,远不是那回事,正如远远地了解一个国家和生活在其中也决不是一回事。这其中的差别只在张爱玲亲身体验到以后她才会明白,而那时,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在与宋淇夫妇告别后,张爱玲的心情一落千丈,当维多利亚湾那熟悉的景物消失在黑暗时,张爱玲不禁潸然泪下。张爱玲回到船舱,她就开始给宋淇夫妇写信,船到日本时,她便下船寄给了宋淇夫妇6页信纸的长信。信上说:“别后我一路哭回房中,和上次离开香港(1942年春)的快乐刚巧相反,现在写到这里也还是眼泪汪汪起来。之所以这样赶快写信来,是因为有许多的小事情,一搁下来就觉得不值一说了,趁有空的时候便快写来。”

这样凄惶,这样无望!这漫漫的旅程,教人怎生承受??张爱玲不知道命运将会把她带向何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顽强地承担未来的一切。

这一年,张爱玲35岁,离她的“传奇时代”已经整整10年。这时候的张爱玲,没有事业,没有婚姻,甚至于没有钱。她不知道命运将会带她去往何方。这时候的张爱玲,还是很明显地保持着她的相当的童真和热情。

她成名得比别人早,成熟得比别人晚,成长期好像特别长。这次赴美是她人生事业的崭新阶段,在那个陌生的国度里,她寄予着她后半生的全部期望。

友谊、事业、名利、爱情,都要在美国这里重新拾起。

打这以后,张爱玲始终都在与宋淇夫妇保持着通信联系。而且,总是事无巨细地向他们“絮絮诉说不休”。其实,这位天性内倾,不喜与人交游的才女,一旦和朋友缔结了深交,就会毫无保留地付出她的真挚的友谊。她与宋淇夫妇二十年如一日的莫逆之交,她与炎樱的一世情缘,都可以看出张爱玲的款款深情。

宋淇先生说:“二十几年过去了,她的旧信已积成一大堆,我们偶尔翻阅,读到那些富于‘张爱玲笔触’的字句,又像在斗室中晤对清淡了。”

宋淇夫妇是张爱玲与故国、与历史、与自身的文化背景的唯一的实实在在的联系,除了这个,就只有她自己的创作了,那时宋淇夫妇是她唯一的精神维系。这是后话。

张爱玲乘坐的“克利夫兰总统号”,于1955年11月是在旧金山入境美国的,张爱玲的移民手续在檀香山进行,审查比较顺利,但也出现了小小的误解。一位矮小的日裔美国人将张爱玲的身高本是五尺六寸半,而他错写成六尺七寸半,使得下一个审查者看了张爱玲身高记录便上下打量起张爱玲,弄得记录与现状的极不符合,使得张爱玲十分尴尬。张爱玲称之为“弗洛伊德式的错误”。张爱玲后来自己解释说:“心理分析宗师弗洛伊德认为世上没有笔误或是偶而说错一个字的事,都是本来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无意中透露的,因为我瘦,看着特别高。”

张爱玲直到晚年,一直都记着这件事。也许是因为它有趣,也许是一种绝妙的暗示。张爱玲从踏上美利坚土地的第一天起,就发生着一些阴差阳错的事。可是,其中的因缘,这又有谁能说得清呢?这是不是一种暗示?起码这也算是一个赴美以后的第一桩小小的插曲吧。

验过手续之后不久,张爱玲坐上了开往美国的第一大都市纽约的火车。纽约,人称是一个applecicy(苹果城市),它的诱惑力和美味,使每一个到达这里的人都要忍不住咬它一口。也有诗人说:“如果你爱他,把他送到纽约去;如果你恨他,把他送到纽约去。”

这是一个文明与野蛮,融豪华与贫穷于一体的魔女一般的城市。见过香港的殖民地风情,见过旧上海的花花世界,张爱玲对高楼林立不见天日,汽车多过行人的现代化城市并没有多少兴趣。年轻时节那种对生活津津有味的品尝,对她早已失去诱惑,这些已经像她的小说一样留在了大陆。

张爱玲在港大一起读大学的好友炎樱正在纽约等她。

见到了炎樱,就像见到了上海,见到了从前熟悉安稳的一切。风雨故人来,在这个异国的寒夜有炎樱,多少让张爱玲觉得倍感欣慰。

纽约是美国的门户,同上海一样,是另一个繁华的世界性的大都市。通过橱窗也可以看到整个美国的生活。摩天大楼,繁荣的港口,宽阔的街道,红香绿玉,车水马龙,令人目不暇接。……这一切,无不昭示着一种鲜活的美利坚文化的特色。

张爱玲是抱着大干一番的劲头来到纽约的,她先是在炎樱家小住几日,尽管她与炎樱的友谊总是在平淡中见其深邃,但这种生活方式不符合张爱玲一贯的做人准则,她是属于那种崇尚独立的人,不愿沾上一点的依附关系,当年与姑姑住在一起她都必得经济分明,更何况要借住在好朋友家。

炎樱在纽约做房产经纪人,经济还较富足,但是张爱玲仍然希望只要有机会就不要依靠他人。炎樱在纽约的美国朋友很多,常来常往中,张爱玲只注意听着是否有合适的住处。

刚巧听了炎樱的一个熟人介绍,有人从纽约的一间职业女子宿舍搬出,张爱玲详细地了解了情况后,觉得还是自己搬过去方便一些。不久,在炎樱的安排下,张爱玲住进了这幢专为穷人开办的女子职业宿舍楼。

这个女子宿舍的名字叫“救世军”宿舍,坐落在哈得逊河岸,带有济贫的性质,是救济难民的。这是一个简陋的公共宿舍,有一个黑洞洞的公共大厅,足有一个学校的礼堂那么大,而且也有像礼堂一样的讲台,台上还有钢琴,台下空空落落地散放着一些沙发。

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救难所,其设施寒伧简陋,费用低廉,前来投住的也大都是贫寒无依的人。不但外人看不起这个地方,就连住在那里的女孩子也羞于向别人提起,怕人知道。张爱玲由于经济紧张,也就住了进来。不过,她倒没有感觉住所陋俗,安之如素。张爱玲她很希望在纽约这个地方重新开展她的文学事业。这是她由香港赴美的主要计划。

若说张爱玲此番去美国,前途茫茫、毫无着落,其实也不确。以张爱玲的聪明和精明,即使是冒险也是有分寸的冒险——是计划和安排内的冒险。她自己一直都有一个冒险的准则“让生命来到你这里——生命它有它的图案,我们惟有临摹。”这是张爱玲在自己的《传奇》再版序里这样说的。

然而,说是这样说,但是在一定的限度内,张爱玲总还是希望可以自己敲敲打打,按照自己的意思来雕琢,她总还是希望生命不要发展到离她的预计太过遥远太不可即。

来到纽约,张爱玲还并没有什么确切、明确的目的,除了逛一下纽约城,印证一下自己从电影、画报上得来的一些印象之外,其余的,怕就是和炎樱一起逛街、吃东西了。

但是还有一个人,张爱玲是非常非常想要见一见的,一偿自己多年的夙愿。

这个人就是此时正住在纽约的胡适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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