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峒。
隆冬时节寅时
有时候我也茫然过,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吃着同样的饭菜,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人却是那么的不同。
静峒,我,裎北,我们三个,从性格到心性,从处事到为人,从原则到性情,每一条都几乎是天差地别的。
我是午后的白咖啡,满满一杯只有浓缩咖啡和牛女乃,温纯安然。
裎北是康宝蓝咖啡,除却浓郁的咖啡,就比我多了一分类似于鲜女乃油一般对生活的浓烈。
静峒却是摩卡,从浓缩咖啡到巧克力糖浆,再到牛女乃和鲜女乃油,一层又一层,像是收合花瓣的花儿,不到最后,永远看不到她的心。
她是那样的女子,书本里曾被细细描述的女子,言辞间曾被次次赞赏的女子,眼神中曾被默默注视的女子。
她是如此的不平凡,却又是如此的平凡。
在家里,她可以就穿着一件睡袍,乱着一头长发端着一杯糖水到处乱转;她可以嬉闹着抢了我或裎北的零食,还总是振振有词的吐槽我们俩;她也可以随性到不想上班就好几天都不出门,就在家上网搜演唱会看。
她很少哭泣,却很容易被感动;她内心温柔,却也会雷厉风行;她对原则恪守,却过得很懒散自如。
如此复杂多变,如此难懂奇特,如此聪慧迷人的女子。
真乃居家旅行必备啊,只要999998,您听清楚了吗,只要999998,您就将享受邀请这样儿的女子的一次机会,机会自己争取,若她不答应,本公司概不退钱,联系电话:坑死你坑死你坑的就是你。
这个,总之,槽吐得太多,真的伤身体啊。
她说,她的感情停滞在了某一场隆冬的大雪里,默默地沉寂在几十个世纪前的冰川地底,再难萌发出翠色的女敕芽。
他说,他的爱恋开始在了某一次盛夏的狂风中,猎猎地逆袭在几十个世纪后的岩浆表面,轻易滋长着疯狂的燃烧。
几十个世纪前,几十个世纪后,隔着漫长的时间。
冰火相恋,爆发出冰下的燃点,灼尽一切,烈火燎原,紫金色的火花照亮了一整个秋日的夜晚。
似乎每一个人都妄图将自己的爱情经营成一纸冗长甜蜜的诗,却都期望着对方先发觉诗的韵点,到了最后的最后,却只能默默错过彼此。
漏过栏杆之外,俯瞰远处霓虹灯,一盏接着一盏,一片连着一片,灿烂了一整个不沉睡的城市。
明净峒的沉默在折磨着苏徵钦,他脸在屋里透出的浅白色光芒里显得愈加苍白。
“你……是不是梦游?”明净峒的声音怯怯的,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指尖却被苏徵钦越攥越紧,难动分毫,只得默默的两厢僵持。
“明净峒,你就算给自己找理由逃避,也要找个靠谱点儿的吧。”
“……”她蹙了眉,夹着栏杆,狠狠地抽回自己的手,苏徵钦反应不及,被她的力度扯得一个趔趄,刚站稳却又听见她凉凉的声线穿过午夜阴沉的气温,涩涩的传过来,她说,“夜深了,晚安。”
“明净峒!”她这般不答不应的态度让苏徵钦非常难耐,隔着一米多点儿的冰凉夜空,他遥遥的再次伸出手,表情上似乎有些薄怒,也似乎有些不忍,更有些莫名的期盼,总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
“晚安。”
她的声音被迅速关在阳台门窗之内,衬着清脆的门框碰撞声和慌张的脚步声,也将苏徵钦的希望和冲动关在了她的心门之外。
“真是……搞不懂……”苏徵钦眯了眼,苦笑着踱步回房间里面,别着胳膊在背后关上了门,滑动门槽轻轻一磕,也将他的失望丢在了空荡荡的房间之外,混着来去无踪的风,谱成一声短短的叹息。
这样的她,忘记了自己该站在哪里,谨慎于自我过分的约束,忐忑于每一个人的接近,就像是嗅着周遭气味的惊弓之鸟。
只记得,回忆里渐渐泛黄的风景,不记得是和谁,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一人独行于那条悠长的小石子路上,谁存在,谁又将代替谁的存在?
不知道,只记得,春深的女敕白合欢的花雨,盛夏的金白浓烈的阳光,秋末的藏白高远的风息,隆冬纯白寒冷的雪云。
迷迷蒙蒙的度过每一个被阳光投射颜色的日子,懒懒散散的得过且过,终日惶惶不可终日。
渊蓝色的海沟下面,冰川流线覆盖着海底最深处,暗流卷走被海水过分侵蚀的礁石脊柱碎片,黑褐色的石块随着湍急的洋流滚落到不被人类所探知的海底去,各类深海鱼类丑陋着一张茫然的脸,为了生存,在每条暗流的边界小心捕食,暗自生存。
小人鱼缩着肩膀,捧着一只快要被海底压力挤压碎裂的玻璃盏,她的鱼尾华丽优美,每一个划动水流的动作都美得让人叹息,鳞片上波波澜澜着晶莹的闪光,仿若钻石般璀璨夺目。
她用一截干枯硬化了的章鱼触须束着自己长长的头发,随着她快速的游动,栗色的长发散开,周围的鱼类都自动为她让开路线,小的鱼虫虾蟹都悄悄的躲进了大片大片的珊瑚群里,偷偷地冒着一个头儿,怯怯的观察着外面。
小人鱼小心翼翼地游过几个湍急的暗流,好不容易到了冰川的表层,她跪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冰棱上,抚模着冰层的表面,就像是在抚模着冰层下沉睡着的王子的脸颊,慢慢的,莫名的,她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迟疑,但只有一瞬,她便狠狠地将手上的琉璃盏砸向冰层,精致的琉璃盏在海水的浸泡中碎成片片光华,里面簇红色的火种抨击在冰川表层,冰凌迅速溶解了一大块,却也是只有一瞬,火种便熄灭了,化作了一块儿黑火山岩石一般的小石头,无声无息的被暗流卷走,滚进更深的海沟里去了。
小人鱼模模脸颊,瘫软在冰层上,像是在和谁,拥抱。
明净峒捏了书签夹好,合上厚厚的硬壳书,探探手脚,身体的关节此起彼伏的轻响让她微微蹙了眉,一身病服加上左腿上的石膏,她在床上略略活动了一下,就挪动着试图下床,床板的脊骨发出惨叫一般尖利的声响。
“嘭!”病房的门被很粗鲁的打开,一个小护士推着晃晃悠悠的推车进来,一脸的抱歉,“抽血检查。”
明净峒不自觉的眯了眯眼睛,挽起了左手袖子,冰凉的空气让她整个人僵硬起来,皮肤上的鸡皮疙瘩赶着紧儿的跑出来跟她相见欢。
“你放松点儿。”小护士利落的绑了她的胳膊,抬手冲她肘部拍了好几下,空荡荡的房间里,这般的声响显得格外的突兀。
针头一探,慢慢的没进明净峒的皮肤,尖锐的疼痛让她抿了唇,茜素红色的血液慢慢淌进针管里,她默默地注视着那温热温热的一管鲜红色,像是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沉默了下来。
“好了,这个要一直用力按着。”小护士拔了针管,用棉棒紧紧的按住了针口,又是一阵麻麻的疼,明净峒接手过来用力按住,一副谨遵医嘱的乖巧样子,却莫名的透着几分懒散颓废。
侧身陷进绵软的床铺里,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懒懒散散的瘫在那里,动都不想再动。窸窸窣窣的柏叶影子打在窗棂上斑斑驳驳的,略略抬抬眼,一本黑色封皮上画着夸张版本小人鱼的童话书就垫在下巴旁边,薄木片儿的书签规规矩矩夹着书页里面,隐隐的就露出一截短短的红线。
明净峒支起手翻开那本书,树皮纸张粗糙的质感摩挲着她的指尖,麻麻木木的纹路泛起沧桑的时代感。
阳台那边发出剧烈的响动,她猛然抬头,望到了地方,视线却渐渐没有了焦点,迷迷蒙蒙的茫然起来。
“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
半透明的阳台玻璃外,苏徵钦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丝淡淡的笑,却是那般的迷人。
小人鱼娑娑的落着泪,每滴泪都在流下的瞬间化为珍珠,慢慢被来去无踪的暗流卷走。
“对不起。”
深蓝色的冰层下,王子的笑容一如千年前一般,淡淡的透着几分潇洒,非常的迷人,小人鱼注视着他的面容,颓然的转身、
冰川表面却发出一声惨叫般的碎裂声,冰面渐渐横亘起交错不定的纹路,非常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全都碎成斑斑驳驳的火种,衬着暗流的黑暗,像是大片大片的碎光,美得让人窒息。
王子的心跳声像是擂鼓,一声连着一声,像是穿过了遥远的空间慢慢传来,他的手指僵硬的活动着,睫毛微颤,鼻翼收缩,唇角发抖,发丝柔软,衣袂飘飘。小人鱼惊愕间转身,捂着自己的唇,索索发抖,不知是怕还是不信。
“亲爱的,如果你不来找我。”王子从尖锐的碎冰里伸出手,掌心轻柔得托起小人鱼的脸颊,他微笑着,“那我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