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裎北。
隆冬时节戌时
亲爱的小裎北总有些与他这个年龄段儿男生格外不相符的嗜好,比如,收集明信片。
欧美风格的建筑照片。
盖了邮戳的各国国旗图片。
电脑美化过后了的摄影作品。
沾了抽象画派边边儿的童话系列油彩。
看似毫无章法的简单色系涂抹出的大块大块彩色。
或者,一句不同言语的“我爱你”。
他迷恋于去收集它们,有时也热衷于邮寄他们,虽然他没什么远在外地的朋友需要明信片的问候。
在它们背后写上几句有点文艺,更多的却更像是寒暄的言语,把它们丢进街角拐弯后面表示省外邮寄的那一半邮箱,月兑了漆的邮箱站在那里,不动不移,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存在,总之,它就在那里,等着每个想把只言片语送到友人手上的邮寄人的出现。
裎北总是在快要周末的尾巴上寄出一张明信片,然后一整个假日都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友人回寄的三言两语。
收不到是很正常的情况,毕竟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那么有闲情逸致去弄什么明信片,我估计着,收到的人大抵都是来来去去翻翻看看之后,便随手丢到哪个顺手的地儿,让它慢慢积灰去了。
但是,裎北却认为,这样漫长而又忐忑的等待,混合着不安和焦虑,就像是隔着山川大洋的恋爱,这种感觉,才更像是青春。
我只觉得好笑,可能我不太懂,也可能,我早就人老珠黄了吧,他这么非主流而又浪费钱的嗜好,我实在是理解不来。
一室清冷,一餐晚饭,一夜安寂。
几人沉默,几时空闻,几灯暗淡。
空空的餐厅,一张圆木大桌,明宴兮坐在这边儿抿着筷子尖儿,望着面前的素炒土豆丝出神儿,明裎北坐在那边儿捧着碗白米饭,瞅着宴兮面前的素炒土豆丝发愣,俩人儿的眼神儿在桌子上唯一的一盘素炒土豆丝上转过来转过去的,都是一脸活月兑月兑的被地主老财活活剥削的苦大仇深样儿……
“你丫的喂兔子呢,兔子还不一定吃土豆丝呢。”明宴兮搁了筷子,一声轻响,裎北条件反射缩了缩头,宴兮一个白眼儿横过去,噼里啪啦的就开始数落他,“带土豆丝也就算了,你丫就不能7块那种,非要买5块的,你能喂饱小老鼠崽儿就算你能耐。”
“我这不回来的急……”裎北可怜兮兮的眨眨眼儿,“我是怕你饿。”
“你要能担心我,那天上就下红票子了。”她拿起筷子,点点盘子边儿,斜斜地瞥瞥裎北,“还张张往你口袋里钻呢。”
“夸张的你哟。”裎北夹了一筷子素的几乎没啥颜色儿的土豆丝塞进嘴里,默默的咀嚼了下,接着默默的塞了口饭,最后默默的放下了筷子,抬头默默的冲宴兮卖萌,“姐,厨房的老干妈好像还一个底儿,柜子里还有包榨菜。”
“干脆咱们一起都打包去非洲扶贫助困算了。”
“姐……”
“你丫就是个只知道犯傻的卖萌货。”明宴兮顺出自己的钱包,打开看了看,站起身一巴掌招呼上裎北的后脑勺儿,“起来,出去吃。”
“好呀好呀。”裎北当然知道得了便宜一定要卖乖这个道理,他顿了顿,又腆着脸冲宴兮傻呵呵地笑。
“你还要干嘛啊?”
“土豆丝收拾进冰箱啊,下顿吃。”
“……”
时刻移转,戌时渐过,天色暗沉,黄昏退舞,天幕渊蓝,城市苏醒,夜晚降临,霓虹盈彩。
俩傻小孩儿在自家外头几条街的夜市上从头转悠到了尾儿,结果还是很没出息的拎了好几袋子吃食准备回家一边儿看电视剧一边开吃。
一身明晃晃的漆皮亮红色厚外套,明宴兮拎着一袋子小馄饨和十来根烤串儿在前头溜达,后面儿跟着米黄色软领外衫的明裎北,路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渐渐没入街道两旁的花林了,黑漆漆一片。
裎北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悠着手里的袋子,冷不防被宴兮莫名的尖叫吓到,顿时缩缩起来,惊恐的往前一瞅。
“老纸的指甲油,居然都掉了,我最喜欢的淡紫色!”
“一惊一乍的。”裎北一个华丽丽的白眼横过去,“一天到晚都把自己弄得跟梅超风无限靠拢,‘明超风’,你有多闲,我就有多嫌弃你。”
“信不信我断你一手一脚啊。”昏黄路灯下,宴兮的眉眼模糊朦胧不清,她微微挑了眉眼,“做弟弟的,最主要的,就是屈服,动不动啊你?”
“弟弟要起义。”裎北默默的退了好几大步,默默的举起手,默默的瞄着明宴兮,怯怯的偷笑着。
“你还反了天了。”宴兮只当他闲的心慌瞎胡闹,她恶狠狠地凑过去,伸手从裎北手上的袋子里模出一个肉夹馍,咬了一大口,“你说,咱姐和暗恋男能成不?”
“你这是标标准准的……”裎北嘴角一挑,嘻嘻闹闹的笑开了,“神转折啊。”
“说正经的呢,别瞎胡闹,小心我哪天梦游菜刀失了准头,给咱家绝了后。”
“你真是我亲姐?”
“可不是啊,我也怀疑呢,你该是从哪个街头巷角的垃圾桶里淘换来的啊,浑身上下那叫一个土的吓人。”
“……亲耐的老姐同志,其实,咱们都跑题跑到大西藏去了。”
明裎北的脸僵硬成了一块儿黑漆漆的铁,他强忍住了把手里的东西全都丢到自家月复黑二姐脸上的,这口气憋得他有点儿肾疼。
冬日的傍晚,冰凌凌的风来去无踪,指尖步尾,来来去去,毫无影踪。
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旁边花丛里却是影影绰绰的,裎北心底一暗,把宴兮护在身后,微微退了几步。
“宴兮,是我。”
弥蒙插着裤袋,摇摇晃晃的,从花坛里的小路里踏着石台边缘走出来,步履蹒跚,眼神迷离,神情平淡,微笑自如,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藏青色呢子外套将她整个人都裹在里面,让她看起来就像是穿越了时间的魔法师,神秘而又迷人。
“蒙蒙,怎么又喝酒?”宴兮把东西往裎北怀里一堆,揽住弥蒙瘫软的身子,让她整个人都倚在自己的身上。
弥蒙看见了明宴兮,却好像是全然卸下了防备,她小动物一样在宴兮的颈窝蹭了蹭,微微一笑,全身气力一卸,身体全然瘫软了下来,人也好像失去了意识,宴兮支撑不住醉酒以后弥蒙的重量,她也被弥蒙拉着往地上倒,裎北眼疾手快从后面托了托她们,赶紧把手里东西往门廊鞋柜上一堆,也不管粥什么的都漏出来了,就赶紧搀着弥蒙,手底下一用劲儿,把她抱了起来,弥蒙瘦瘦的身子挂在明裎北胳膊上,看起来格外的怜人。
“小裎北,没看出来啊,这么有劲儿啊。”宴兮扶着腰,有点儿上不来气儿,裎北撇撇嘴,揽着昏睡不醒的弥蒙大步进屋,还故意的作成很轻松的样子,看得宴兮忍不住冲他翻白眼,“在我这儿,你丫就甭想处心积虑的月兑离小屁孩儿的形象了。”
“你绝对不是我亲姐。”
“啊,被你发现了啊,其实,你就是从小区门口那个垃圾桶被捡着的,那时候你那个小啊,枯瘦枯瘦的……”
“你借用人家伦理剧台本,也要稍稍给编剧点儿面子,该改台词吧。”
“耍你玩儿我这么敬业干嘛啊?”
“……”
明裎北心里一阵咆哮,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还月复黑的姐啊,上辈子一定没有积德,一定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一定该死到不得了,其实,我上辈子应该是星宿老怪丁春秋吧……呃,其实,我也跑题了吧,什么丁春秋啊,我肯定是慕容复那样儿的啊。
在靡靡乱乱的日子里,时间若白驹过隙,谁能在别人心里留下属于自己的珍贵回忆,谁能让别人不忘记你,谁能永远记住,没人能信誓旦旦的点头。我们慌乱的穿过彼此生命的边界,却任由时刻的风沙抹平一切的痕迹,就想从未出现过一般,这样的语句,听起来就像是个动听感人的故事一般,让人沉迷。
静谧的宅子外,一个小巧的信箱微微歪着身子,像是在往屋里探身,信箱上的铜锁早已生锈坏掉了,应该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打开过它了,不知道,它是不是很寂寞,是不是很像跟谁说些什么,是不是想对别人讲出深藏在身体里的小秘密。
信箱终究只是个死物,无法同人类交流,于是,它也就只能守着自己的世界和自己全部的秘密,沉默着等待着故事的继续,就像是个漠然的停留者,它留在这里,却什么都不肯讲。
几张薄薄的明信片静静地躺在生锈的信箱里,在等待着,等待着未知的,也许美好也许卑微的未来,就像是光色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