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招贤大会归来第二日,写意便病了。常年宿疾,经昨日之事,竟又复发。周身曼陀罗香味,淡而优雅,却深入骨髓。此后数日,写意再未出春风客栈,终日静养。其间骆弈枫与牧纪元倒曾探望数次,轲将军亦曾派人看望,皆是匆忙,然解毒之事,再未参与。待写意身子康复,已近半月。
这日一早,轲将军便派人来请,备妥轿子,直接他入将军府。谁知写意刚至,轲依剑便因军事外出,未知何时能回。正巧骆弈枫亦于将军府,便邀了他一同饮酒。
新月亭内,二人靠栏杆而坐,中间一壶酒,骆弈枫提了酒壶为二人各斟一杯,自先成饮。写意端着酒杯,并未成饮,骆弈枫瞥他一眼,道:“怎的?莫非这酒不和你口味?”却见写意只轻笑着摇头,骆弈枫又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方道:“我虽与你不甚熟悉,但亦觉得,你总躲轲将军!前几日招贤大会,你总避着与轲将军正面相见,再前几日街道与你怵然相遇时,你亦藏着些什么罢!”
闻言,写意搁了酒杯,手臂搭栏杆之上,目光投远,轻笑道:“我倒觉得,你才真真躲着他,更似不愿见他!旁人看来,只以为你与轲将军情谊颇深,竟远来而助他!依我来看,你与他生疏得很!”回首见骆弈枫仅仅盯着他,写意轻笑出声,“依我来看,倒觉得你与他有仇怨亦或过节,又或他招惹你,暗生嫌隙!”
晨风轻送,仍觉脉脉暖意,以至晚春,万物生意尽显,气候复苏。闻写意之言,骆弈枫隔了酒杯,缓缓道:“我与轲将军确不相熟!我至南迦归来探亲,便被轲将军请来。仔细算来,我与他相识,亦不过数日!不过军医端木隐之不在,便请我帮忙!”
“端木隐之?可是招贤大会那日,后来出现为人解毒之人?”写意静默片刻,摇头诧异,“端木隐之不过军医,竟能参与军事,轲依剑亦愿听他之言,想来有过人才能!”顿了顿,换了话题,“城中剪刀树之毒事,你可仍为此忙碌?这几日我病着,倒不曾知晓这些!”
却见骆弈枫摇摇头,道:“端木隐之既归来,城中之事,我未再参与,如此亦落得清闲,只是轲将军常请我入府,亦曾请我稳城中人心,不过决绝了。想来有端木隐之在,当是无恙!”言此微垂了眼眸,双眉微蹙。写意诧异,正要追问,却见骆弈枫忽的抬起头来,直视写意双眸,“这端木隐之,好生怪异!”
闻言,写意诧异,“为何?”
骆弈枫只轻摇了摇头,“感觉不对!事情亦不对!他离去西野这样久,音讯全无,却在此紧要关头回来,更救那么多人,太过巧合。而我之前曾阅其档案,身份成谜,行迹不定,人又古怪,着实生疑!”骆弈枫微微蹙眉,暗自思虑。那张脸,好生怪异!轲将军,却又为何,似信极了他?
须臾,却听写意道:“那你还拒绝轲将军请求?如此,岂不给端木隐之可乘之机!”却见骆弈枫只给自己斟了杯酒,兀自沉饮。写意还欲再言,眼角瞥骆弈枫身后,换了语气道:“看你平日温润模样,心底怕亦绝情得很!如今城中危急,竟不见你去帮忙!见死不救,白白坏了你骆阁主的大好名声!”
言语间已立起身来,端了方才阁下的酒杯,一饮而尽。“尚不知轲将军何时能回,我约了人,便先回了!告辞!”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清风袭来,娟娟肆虐,骆弈枫翻转着空酒杯,唇边笑意莫名。须臾,便敛了笑意,回转身时,已换了神情。
“端木隐之。”
渐入夏日,气候愈显燥热,一阵风过,竟夹着炽烈热气,扑面而来,直教人心底起腻,那一抹烦闷之色。枝叶林立,阳光铺洒,却那般生之色泽。
苏探晴握剑抱胸而立,眸中尽是冰冷,那一抹幽暗色泽。衣带随风而起,竟添几分凉意。一阵风过,却见他忽然凛了双眸,唇边亦添一抹冷笑,微微侧了头。
“来了!”苍劲声音贯彻,来人黑衣蒙面,负手而来。
阳光铺洒,微微颤动,那一抹不安分,竟添几分诡异。风气漂浮,卷起那抹不宁,渐趋渐远。却见黑衣人离苏探情五步,方立了身形,冷笑道:“江湖传言浪子杀手如何厉害,今日见了,却是虚的!一个区区刺史大人,又不会武,竟能失手!”
苏探晴不语,瞥眼看他。那人却是不觉,自顾道:“如今战事即起,我大宛卷土重来,城内又将民心慌,兵力削弱,西野定朝不保夕。”微微凛神,眸中亦添一抹冰冷,“你既答允为我大宛办事,莫要心存妄念。你虽江湖成名杀手,然我确实不屑的!”
闻言,苏探晴冷笑,略去那随风而起的一抹杀意。“你只说让我杀人,却未定死活。我一心为大宛着想,只重伤牧成衍,如今,你倒兴师问罪来了!”沉了声,“大宛既无诚意,我又何苦忠心为你等办事?”
“哦?依你之言,倒是为我大宛考虑甚祥?”黑衣人冷道,衣带飞舞,劲风扑面而来,莫名的压力。“前些日招贤大会,我大宛损兵折将,你竟不救,亦敢言‘忠心’二字?”
苏探晴强自凛了心神,心知动手必两败俱伤,眸中杀意转而一抹冷意,道:“你且细想,若牧成衍死了,偌大西野,便是轲依剑主事,大权在握。如今他虽留一口气,由牧纪元主事,然毕竟牧纪元年轻,无甚经验,轲依剑行事亦添一层顾虑,诸多掣肘。”言此便止了言语,却又忽换了语气,“至于锦画堂身死之人,你若不忍,多加犒赏其家人便是了!那等人狂妄自负,行事傲慢,若留着性命,反倒坏了大宛大事!今次,我可是助大宛除去一大祸患!”直视黑衣人眼眸,眸色幽深。
风声徐徐,久久不停,驱散此间燥热,然杀意却久久不散。却见黑衣人缓步向前,至苏探晴跟前方才停下,“凭你嘴硬,口舌生花,终究凡人心思罢了!”杀意陡消,竟是笑了,“却乃事实!此次之事,便是罢了。只是刺杀牧成衍之事,毕竟败了,为何不另寻他法以表忠心!”眸色莫名。
苏探晴凛了心神,面上却未动分毫,笑道:“想来已有主意,愿闻其详!”
黑衣人缓缓靠近,眸色亦添几分阴狠,“轲依剑人头!”
劲风过,黑衣人影怵然消失,眼前苍翠色泽,一抹鲜绿生意,然苏探情心却丝丝下沉,这局势!心念一转,蓦然侧身后退数步,长剑横档,只闻“噔”得一声,耀目白光过,激起一抹浓浓杀意。
苏探晴抬头,眸色亦添杀意。“白风夕!”
白风夕眸色陡然一狠,长刀直向苏探晴要害处袭去,招招凶狠。苏探晴且战且退,却未急于进攻,招式之间皆在防守化解,蓦见长刀面门直劈过来,苏探晴长剑格挡,掣于剑柄,冷笑道:“数次见你,皆未言语便自动手,我竟不知,何处得罪了你,屡下杀招,欲置我于死地。”白风夕手腕用力,长刀翻转,划过苏探情颈脖。
苏探晴后仰,刀势擦面门而过,金色阳光铺洒,折射摇曳的光。微微阖眸,感知杀意袭来,左腿屈膝,击开执刀手臂,于此同时,后退数步。
“你该死!”白风夕眼神冰冷,大踏步向前,长刀挥出,皆往其四肢下盘去。苏探晴左右闪躲,并未真正下得杀手,退步闪躲间,却进退有余。白风夕眸中竟添几分怒气,道:“杀手如你,不愿下狠手,当真命不久矣罢!素知你心狠手辣,行事果决,今日竟伪装善心来了!“言语刚落,长刀侧翻,直面劈下。
此时苏探晴长剑刺出,尚来不及收回,眼见形势危急,竟直往白风夕跟前跨步过去,避开长刀攻击范围。怵然靠近,白风夕急退数步,左手肘直向苏探晴颈间袭取。苏探晴身影翻转,已至白风夕身后,身形微动,白风夕已侧开了身子,长刀回旋,横劈而来。
苏探晴蓦然一仰,后退数步,白风夕踏前,紧紧缠着他。招式相交,杀意遇见浓郁。劲风袭来,苏探晴眸中亦添一抹怒色。蓦然踏前一步,翻身而起,趁长剑隔开长刀之计,右脚直袭白风夕胸口。“你亦乃江湖成名杀手,我竟不知,你何时兄妹情深来了。如你所言,杀手若有了感情,死期将至!”
白风夕横刀胸口,苏探晴空中连踢数脚,白风夕手上吃力,后退数步。气息紊乱,白风夕驻刀而立,须臾方稳了气息,只是冷笑,却不接苏探情言语,“昔年舍妹身中剧毒,便为你所救,请神医帮忙,当是谢你。原本解毒无恙的,然你却从中做手脚,至舍妹毒入肺腑,后欲控制舍妹为你做事杀人。你虽无解毒方药,却有秘制药丸,能为舍妹渐缓毒性。若非有一次舍妹助你完成桩大买卖,便央你带她来大月。正巧你亦因生意而至大月,便一同来了,我与她如何得见?。”眸中冰冷,竟添几分杀意,“莫非你的生意,便是刺杀西野刺史?”
竟当真为白千夕!苏探情心头一惊,暗道她究竟对白风夕说了什么,又在图谋什么?面上却未动分毫。却闻白风夕又道:“今日见你竟与大宛勾结,委身朝廷,真真叫人不齿。”眸色愤恨,“若非舍妹尚需你丹药救命,焉知你今日好活?”
日头毒辣,折射光芒,仿若置身炼狱,那般煎熬。汗流而下,甚为燥热。苏探晴冷笑,却不言语。“舍妹言你今日出城,我故来寻,竟不想见着这处好戏。你今日言行,人人诛之而后快,我若杀你,白白脏了我的刀!”
闻言,苏探晴冷笑出声,“料来你不敢动我的!今日见你情谊深重,如何会不顾舍妹病情?”微微摇头,“我倒佩服,不知你与写意做了何等交易,竟让他答允就她!难得写意好脾性,竟能好生与你说话!”最后一句,莫名意味。
枝叶摇摆,刷刷声响,激起此间波澜,那一抹凝固之色。清风吹拂,甚觉凉意。白风夕眸中杀意陡盛,那抹冰冷之色,苏探情虽是笑,眸中却半分笑意亦无。此间静默,忽闻琴声铮铮,幽幽而来,那抹沉静之音,音律舞动,二人眸色亦渐趋平静。
白风夕微微侧头,眸色亦添几分不忍,再往向苏探晴时,复一抹冰凉之色。“待此间事了,苏探晴,你我约战。今日之事,当得了结。”长刀一挥,劲风鼓动,远处枝叶翻倒,那般剧烈。
身影远去,耳畔空留一抹绕梁音律,音调婉转,柔和多情,却暗含内力,鼓捣人心。苏探晴垂眸,暗叹一声,仿若见白千夕唇边,讳莫如深的笑意。
茶楼上,写意端起一杯郁金清肝茶品得惬意。郁金清肝茶。牧纪元确头一遭听说,连小二亦不知这茶如何煮,还是写意写了字条给煮茶师傅。牧纪元又为写意斟了杯茶,道:“你向来这般注意养生么?如此年轻,我当尽上了年岁之富贵人家才会注意这些的!”
此时茶楼静悄悄的,半个人也没有。常言只道下午茶,上午就往茶楼里钻,真真少见。牧纪元今日约他,却是顾左右言他,写意亦只顾着饮茶,随意应答。
却见写意端茶呷了一口,缓缓道:“上了年岁之富贵人家是乃因年轻时未曾注意才老来犯病,若从一开始便小心保养着,老来亦不至受那些苦!”写意显然心情极好。养病数日,着实闷急,平日又有白风夕管着,今日难得清闲,怎能不惬意。
牧纪元此时亦端了茶盏,浅尝一口,微皱的眉很快舒展,笑道:“这茶可有名堂?”
“醋制郁金十克,炙甘草五克,绿茶二克,蜂蜜二十五克。加水一千毫升,煮沸后,取汁,每日一剂。疏肝解郁,利湿祛淤。”写意轻含笑意,缓缓道。
闻言,牧纪元微皱了眉,却非为写意医术。“为何喝这茶?仅此益处么?利湿祛淤!我以为会是健脾健胃等之功效的!”一句话带了三分玩笑,三分认真。
茶楼外阳光铺洒,暖意甚浓,茶楼内,却是另一番情景,暖意侵袭,茶香肆虐,舒缓胸臆。写意低低笑出声来,眉宇间尽显柔和,“因为我想喝!”牧纪元愣了一下,却听写意又道:“总不能去喝姜糖苏叶饮亦是红糖枸杞姜茶!喝很久,腻了呢!”
此非牧纪元所长,一瞬倒不知该如何接话,写意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药性论》记载,郁金,活血行气止痛,解郁清心,利胆退黄,凉血。用于气滞血淤的胸,肋,月复痛,常与丹参,柴胡,香附等配伍同用;用于肝胆湿热症,治肝胆湿热黄疸,配茵陈,山栀等;用于吐血及妇女倒经等气火上逆之出血症。”
牧纪元无奈笑出声,“有空我也试试!”便端起杯子正要喝,却见他忽的放下杯子,道:“你说的姜糖苏叶饮、红糖枸杞姜茶是什么东西?也像这茶一样,有养生功效么?”
写意静静地笑,“姜糖苏叶饮,出自《本草汇言》,生姜,性味辛温,辛能散风,温能祛寒。紫苏叶,辛温行散,叶轻入肺,能发散风寒,宣肺止咳;梗入脾胃,善于行气和中,理气安胎。故为风寒咳嗽,脾胃气滞所常用,此外,又可解鱼蟹之毒。至于红糖枸杞姜茶,《本经》载,枸杞子,补肝肾,明目。用于肝肾不足,头晕目眩,视力减退,消渴等。治肝肾阴虚,视力模糊,常配菊花,地黄,如杞菊地黄丸。《本草纲目》载,红糖性味温,益气补血,健脾暖胃,枸杞有化淤生津,散寒活血,暖胃健脾主治脾胃虚弱,月复痛呕哕。”
“红糖枸杞姜茶。”牧纪元轻轻念出声。写意看着牧纪元这模样心底也是明白,只道:“红糖枸杞姜茶,将适量生姜片,枸杞和红糖用中火煮约一盏茶时间,取水饮用。有需要者可等稍微降温后,加入蜂蜜调味。刺史大人日夜为国事操劳,做子女的总要聊表心意,待会我将制法写给你,回去好好研究。”
却见牧纪元侧头想了会儿,道:“父亲日夜操劳,身子也越来越差,胃口亦不甚好,经常呕吐,也请大夫看过,只说是脾胃虚弱引起气逆上冲,可父亲闻着药味反而吐得更甚,药也难以下咽!父亲不肯吃药,我与妹妹劝了也不听。却不知可有解救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