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再世相逢日 第六章 相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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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低头想了会儿,道:“不如试试山药半夏粥。”牧纪元抬头看他,却听写意又道:“山药半夏粥,适用于凡因脾胃虚弱而引起气逆上冲,呕吐频作,尤其是闻药气则呕吐更甚,诸药不能下咽者。正好与刺史大人病症相似,不妨一试。”

许是太过心急,牧纪元忙唤了掌柜要来笔墨纸砚,让写意将制法写下来。写意拿了笔细细沾了墨边写边道:“此法出自《本经》,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消痞散结,外用消肿止痛。用于湿痰,寒痰症,用于胃气上逆呕吐,半夏为止吐要药,各种原因的呕吐,皆可随证配伍用之,对痰饮或胃寒呕吐尤宜,常配生姜同用,如小半夏汤,用于心下痞,结胸等,行气解郁,化痰散结,如厚朴半夏汤。姜半夏长于降逆止呕,法半夏长于燥湿且温性较弱。使用注意,反乌头。”

言罢,药方亦写好了,牧纪元接过细看。生山药研细末三十克,半夏三十克,白糖适量。先将半夏用微温水淘洗数次,用锅煎,取汤约五百克,去渣调入山药细末,再煮两三沸成粥,和白糖食用。

写意静静看着牧纪元拿着药方细瞧,端了桌上茶盏呷了一口。直到牧纪元小心将东西收好坐下,写意才道:“你见我只为喝茶?还是为你父亲看病?到底有没有其他事?今日定非巧遇罢!”声音柔软,却让牧纪元好一阵心惊。

牧纪元端起茶呷了一口,表情一滞,瞬又恢复常色。写意亦未言语,只待他自己说出来。半晌,方听他道:“是轲将军让我来的。”言此轻瞥写意一眼,“将军几次请你过府,皆被拒绝,今日难得你来,他却因事不在,便遣了我来!”牧纪元涉足官场不久,尚学不会深藏不漏。

轲将军!写意脑海中浮现那人,却极不愿见那面容。这人城府太深,又甚危险,近了只怕反受其害。却见写意轻笑一声,缓缓道:“我不过平头百姓,哪攀得上大将军!若言医药之事,将军府里已有卷帘阁主,端木隐之亦已回营,我又何苦凑那热闹?”

闻言,牧纪元垂首苦笑,“自那事之后,骆公子便离开了将军府。其实骆公子与将军亦算不得熟,不过请来客人罢了。军医端木隐之初回城,尚不知城中近况。”

这话倒是实话,卷帘阁远在南迦,由骆弈枫一手创建,以医术名誉南迦。时日渐久,声名传出去,卷帘阁之名亦渐渐传入西野。否则,以威远大将军轲依剑常年驻扎西野,多年未离一步,如何识得南迦骆弈枫!

牧纪元直视写意双眸。写意额前刘海很长,遮了双眸。“如今西野形势危急,大月与大宛开战在即,届时势必有许多损伤,轲将军见你,亦不过愿你为军中效力,保西野安宁,你可要推辞?”

长长刘海斜斜遮住写意双眸,一眼望不到底。却见写意只浅浅含笑,轻声道:“我去救人,却为何没人来救我?再者,西野军民死活与我何干!我一生所求,不过一口气,一世平安。何苦理会别人,自找麻烦!”神色柔和言语却这般无情,牧纪元瞧得清楚,竟是怔住。

每个人思想不同,作为不同,有人愿将千万重担一肩挑,却也有人拿得起放得下。写意虽乃医术国手,办事却也随了自己内心,想救便救,无需为何!牧纪元不禁忆起招贤大会那日,写意的那句话:身为医者,为追寻医术的更高境界,少不得以身试药。身有剧毒,何足为奇?

心下了然,牧纪元亦未再劝,静默须臾,只道:“若写意公子不愿卷入纷争,还是尽快离开西野罢!如今西野形势紧张,已有数万大宛军队往西野而来,数日后定会开战,届时城中刀枪林立,尸横遍野,亦是你不愿见的事!现在走还来得及,否则,待大宛军队包围西野,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写意只是自顾饮茶,未再言语。

牧纪元话说的不错,自那日后的第八日夜,大月大宛开战,弓箭哀号,生灵涂炭。

这几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与大宛战况激烈,身处家门亦闻外间叫喊声、杀伐声此起彼伏,似要撞入心底去。

白风夕这几日亦颇是不安。如今西野局势紧张,这仗亦不知打到何年何月去,若他三人长久困于西野,绝非善事!写意每日倒是清闲,神色无异。流云亦是,不知何时转了性,整日溺在医书里,废寝忘食。连写意亦刮目相看,直夸流云终肯下功夫了!

与大宛开战已有五日,势均力敌。迫于西野坚硬的防守,大宛始终未攻破西野城墙,然他们却断了西野水源。即便家家户户有井,又如何养活为西野奋战的这许多士兵,至一日水尽粮绝时,西野必破!而汴京援军,亦不知何时会能至?

这日骆弈枫来寻写意,同往军营里去,亦将近日情形,细细与写意说了。轲将军与行营左将言昭亲临城楼指挥作战,与众将士一同浴血拼搏,坚守城楼几日未离一步。而庆柔山庄,几乎倾巢而出,与营地后方照看伤兵。普通百姓,凡会些武的,皆抄起了自家家伙,上了战场,一些懂得医药之人,便往营地后方照看伤兵。

二人到达营地时,几乎已落不下脚。皆是来来往往人群。写意初见营地,竟是这番情景。这么多人,轻重各种不同程度的伤,血腥味弥漫,到处皆是撕裂的申吟,。医者虽多,却不够用。再看他们忙碌神情,满是疲惫,该是好几日未眠了罢!

骆弈枫倒似见惯了此等场面,眉眼间甚是淡然,无甚悲喜。二人踏着空地一点一点挪进去。地上全是轻重不一的伤患,或躺或坐,散发着药草与鲜血混合的味道。弥漫营地上空,平添压抑。

“表哥,这边。”

写意循声望去,竟是一张陌生的脸。却见身旁的骆弈枫扬声应了一声,便往那人身边去。骆弈枫如何与军营之人扯上了关系?虽是犹疑,写意当下亦未多思虑,便往更深处去。

远远望去,便见一位大夫正为一位胸部内伤伤患医治。写意缓缓靠近了过去,远远望着,患者似是进行性呼吸困难、发绀、休克,并可有皮下或纵隔气肿,患侧胸廓显著膨隆。却见那位大夫眉头深锁,似遇见了棘手的问题。写意自是认得他的,端木隐之。

许是自己忙不过来,端木隐之抬头四处忘了下,见写意站在离他不远处,便唤了他过来。写意刚过去蹲下,就听端木隐之道:“我现在要为他排除胸膜腔内高压空气。”却见他取了粗针头,边道:“你帮我先为他局部麻醉!”

却见他用粗针头于第二与第三根肋间锁骨中线处刺人胸膜腔内减压,然后再在局麻下,于锁骨中线处第二与第三根肋间隙用橡皮管插入胸腔内连接水封瓶,进一步排气减压。

写意心知,若此人肺裂伤较小,便会在闭式引流减压后,自行闭合,使气胸消失,肺叶扩张。若在十二个时辰后,仍不断有气排出,则应考虑肺裂伤较大,需开胸修补或切除损伤的肺组织。

此时忽的听他扬声道:“阿东,去弄个二味参苏饮过来。”

写意含着淡淡的笑意。凡张力性气胸患者,若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唇绀者,宜扶正祛邪平喘,方用二味参苏饮加减;若气促兼有发热,苔黄,脉数者,则宜宣肺清热,方用十味参苏饮、千金苇茎汤加减。若咳嗽痰涎壅盛者,宜祛痰平喘,方用三子养亲汤加减。

身旁是一位大腿动脉受伤的患者,写意轻易了,先把那人的膝盖弯曲,让肌肉放松,然后用大拇指按住大腿根部月复股沟中间点指压止血,且尽量往深处的骨头上压,随后拿出随身的手帕将其包扎起来。

白风夕回客栈时,未见写意,心底生疑,直将客栈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仍未见人影,方自着急。写意,虽有时令人安心,却总叫人不时担心他!那抹模糊而脆弱身影。

遍寻不得,白风夕正欲出门去寻,却见流云外头进来,正欲询问,谁知流云见了他,劈头就问:“少爷呢?你知少爷去了哪里?是不是你带走了,是不是你带走了?你说啊,你把少爷怎么样了?说啊!”话说的语无伦次,想来早知了写意失踪。

心头一沉,白风夕静了心绪,亦懒得与他争辩,“我不知道!我也在找他。”

却见流云冷哼一声,恨声道:“若不是你,少爷如何失踪?当初谁说要好好保护少爷的,如今人不见了,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少爷怎会变成如今这样子!”语带哭腔,却极力忍着。

此刻流云已失了冷静,白风夕亦不好对他动怒,只尽力平缓了声音,道:“着急有何用,你我当尽力去寻才是!说不定他不过出去走走,马上便回来的,总不至于,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的!”

“都是你!都怪你!”流云仍在责怪,“若不是当初你将少爷打成重伤,少爷也至于落入奸人之手,吃了这么些年的苦!”说这愤恨的盯着白风夕,“若少爷这次有什么事,我要你的命来还。”

二人争吵声颇大,掌柜引得掌柜内堂过来,略略听了几句,心头已是明了。却见掌柜一拍脑门,道:“他啊,我见一位年轻公子找他,随后一同出了门。听二人谈话,好像说要去营地……”

掌柜话还未说完,白风夕便风一般出去。流云心神一卸,道谢之后亦急急追了出去。二人身影颇快,掌柜眼眸未动,竟是怔住了。

须臾,又送了一群伤兵过来。看这些人伤势,可见前头战场激烈。此时写意正为一位胸骨折断之人救治。幸好这人只是少数肋骨一处骨折。写意固定胸壁,限制其呼吸运动及骨折端活动,以达止痛目的。手势一停,侧头正见骆弈枫于他一侧,略略看着,写意静默,便将其后治疗交给了一旁小心看护的军医。

骆弈枫带着写意来到另两位症状相似的伤患跟前,无奈道:“这伤我一个人亦是无力,只得拉你帮忙!”写意只瞥了骆弈枫一眼,便将目光投于二人身上。那抹痛苦隐忍之色,激起心底一抹柔软。写意浅含笑意,轻声道:“放心,会没事的!”那二人却只看着他们,惊恐却崇拜,颤抖不能言语。

写意让患者端坐方凳上,两足分开与肩等宽,写意面对患者,用两腿夹住患者左大腿,双手压住左大腿根部以维持固定患者的正坐姿势。骆弈枫立于患者之后右侧,右手自患者右腋下伸向前,绕过颈后,手指挟在对侧肩颈部,左手拇指推按在偏右棘突的后下角。

当右手臂使患者身体前屈近平行时,再向右旋转半个弧度,并加以后仰时,左拇指用力推按棘突向左,在感到指下椎体轻微错动,或可闻及复位的响声时,最后骆弈枫使患者恢复正坐,用拇示指自上而下理顺棘上韧带及腰肌。

这一下过来,骆弈枫轻微喘气。写意亦未多言,检查了另一位患者伤势,道:“腰部扭挫伤。”骆弈枫正要过来,却见听写意忽的道:“让我来罢!”

却见写意用两手在患者脊柱两侧的骶棘肌,自上而下进行按揉、拿捏,松解肌肉的紧张、痉挛;接着按压揉摩阿是穴、腰阳关、命门、肾俞、大肠俞、次体等穴,镇静止痛;最后写意用左手压住腰部痛点用右手托住患侧大腿,同时用力做反方向扳动,同时摇晃拔伸数次。

骆弈枫站旁边看了会儿,忽的道:“你说我们俩笨的,直接煎药岂非更简单些。”

腰部筋伤。内服药:初期治宜活血化瘀、行气止痛,挫伤者侧重于活血化瘀,可用桃红四物汤加土鳖虫、血竭等。扭伤者侧重于行气止痛,可用舒筋汤加枳壳、香附、木香等。后期宜舒筋活络、补益肝肾,内服补肾壮筋汤。外用药:初期外贴活血止痛类膏药;后期外贴跌打风湿类膏药,亦可配合中药热熨或熏洗。

写意愣了会儿,忽的笑道:“是啊!两个笨蛋!”

正自忙碌,营外忽然闯入一位浑身是血的士兵,脚步趔趄,连站也再站不稳。靠近的医官忙起身去扶,正要检查他的伤势,却见那人忽的抓紧医官的手,道:“快!快去城楼,将军与言左将皆负了重伤!快,快去救将军!”那人只说了这几句话便断了气。正好被赶来的白风夕与流云听见。

写意等人听此消息具是一惊。端木隐之忙至那人跟前,探了探颈动脉,“他死了!”须臾,回首道:“写意公子,骆阁主,营中之事还请麻烦二位,我去城楼看看!”言罢,拿了几样救急药品便匆匆离去。写意忙叫住他,“等一下。”见端木隐之回了头,写意方道:“让流云与你同去!”流云听了报信之人已慌了心神,此时闻写意言语,转身便跟了端木隐之离去。

白风夕白着一张脸来到写意身边,并未言语。写意看着他,心底却添几分担忧。

闻前线出事,众人信心皆受打击,原本自信面容却添几分慌乱,六神无主。他们在后方尽力为人医治,救人性命,前方将士浴血拼搏,守卫家园,如此正义而悲壮,却不得不面对正义悲壮后的凄凉结局。

骆弈枫来到写意身边,道:“你说轲将军现在怎样?还撑不撑得住援军到来?”虽是问写意,却是肯定的语气。

写意轻轻一笑,“我如何知道!与他不熟!”

却见骆弈枫微微一哂,“会撑住的。也许他更想在援军到达之前消灭敌军!”写意望向骆弈枫,他却似不觉,只道:“他们曾让他失去重要的亲人,也让他背负数不清的生命。他一定想为他,为他们复仇!”

“亲人?”写意重复一遍,“弟弟?”

骆弈枫回头看了写意一眼,继续往前去,为还未包扎的伤者绑扎,声音远远飘在身后,“弟弟。”

写意静静的笑,“原来是他弟弟啊!”声音很轻,似言语似自语,那般喃呢。

长久为病人治伤、接骨、煎药,写意身子定承受不住的,须臾,便自微喘着气。白风夕一直照料写意身边,时不时帮着打打下手。他虽不懂医药,然经常见写意为人诊治,多少算懂了些。

骆弈枫于另一旁,遇棘手伤患,亦时有人来帮忙,亦常听见人唤“骆阁主”,“骆阁主”。每每唤之,必有要事,骆弈枫急忙赶过去。皆乃伤势极重,极难诊治的伤患。

此一役,庆柔山庄到近百人。庆柔山庄以医术名震天下却不懂武,不能上战场帮着杀敌。庆柔山庄庄主颜质卿,更是远近闻名的医者。他们于此救治伤患,又携有山庄研发的独门药膏,诊治起来,事半功倍。

这等紧要关头,写意岂能独自休息!白风夕亦明其理,并未阻拦,更帮着救治伤患。那些个力气活,亦皆由他抢着为写意做了。二人难得如此默契,写意心思甚为平静,只尽自己医者本分,能救一人是一人。

“骆阁主!”一声惊呼。写意抬头望去,正见一手执匕首之人,直往骆弈枫胸前刺去。骆弈枫正为一小腿骨折患者接骨,听有人惊呼,便起了警觉。身旁的医者忽袭击自己要害处,骆弈枫忙往一旁闪去却不及那人手快,只听一声低吟,匕首上滴落点点血滴。

见着有人行凶,白风夕几步便奔了过去,手握那行凶医者手臂,直向其喉间划去,血流如注。本已吓呆众人,见行凶者喉间鲜血,眸中,尽显出几分慌乱。更有人不可抑制尖叫,场面一时混乱至极。白风夕却是不顾,扶了摔倒在地的骆弈枫。写意亦奔了过去,执了骆弈枫手臂细看。幸好伤口不深,只划伤了手臂,写意忙为骆弈枫包扎。

以庆柔山庄威信,场面很快冷静下来。白风夕查看那医者的尸体,发现他身上竟有大宛将士腰牌!大宛究竟有多少人混入城中?难不成前几日,尚未除尽么?如今军队遭渗透,那前线作战的轲依剑岂不更危险?

骆弈枫与写意一同想到了先前来送信的那位士兵,心中隐升些许不详。

白风夕一直守在二人身边。写意望着骆弈枫道:“我去城楼看看,流云现在也不知如何?城楼那边,一定有什么事?你们待在这里,照看好这些人。”

“我跟你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白风夕道。

写意摇摇头,道:“若这里还混有大宛奸细,你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如何?白大哥,好生照看他们。我让一位小兵带我去便可!”

白风夕冷冷望着写意,道:“我只保护你一人性命,其他人与我何干!”

写意一时无法反驳,却听骆弈枫道:“让他跟你去吧!营中总归还留有一些兵力,届时让他们加强防备便可,经此事他们亦留了神,你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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