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再世相逢日 第七章 颜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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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环水之阁楼,尽是暗格之建筑,楼台亭宇间摄人心魄的孤傲,于山水交界处独立,淡饮浮华间旖旎风光。微波粼粼的湖面,随风轻晃枝叶的木槿,还有飞鸟于林间点缀。两个极端在真实与虚幻间平行交错。

眼前情景太过华丽真实,不禁觉得有些失真,似极一面极光反射圆镜,连触碰亦是不得。

今日庆柔山庄当家,乃年近六十的颜质卿。颜质卿自接下庆柔山庄重担,颇是尽心,将庆柔山庄至一个西野著名世家演变成今日的名震天下。他主事二十几年,最常与人道:不论一位大夫的医术多么高明,站在大夫的立场,必须懂得患者的心态,以慈爱心肠体谅患者的身心苦痛。

正乃此等仁义心肠及绝佳的智慧与胆识,造就今日的庆柔山庄。

颜质卿明年便满六十,而年岁如此的他,却只有一位夫人,膝下四子,皆为其所出。长女灵枢,次女素问皆已出嫁,长子颜律若,出门在外,幼子颜慕和承欢膝下,却是清冷的性子。

早间凉爽时候,清风袭来,夹着沁人凉意,让人心思清明,辰时初至,柔暖阳光铺洒而下,竟觉几分暖意,娟娟侵袭。时大宛大月战事初停,颜质卿便唤了他书房去。那他将来父亲端坐书桌前,神态威严,目光有神,其下还站着两人,一人便是不久前一面之缘的南迦卷帘阁主骆弈枫,另一人,颜律若心下揣测,当是他的弟弟颜慕和。

颜质卿见颜律若进来,当头便问:“不是说要过几日才回,怎提前了这样久?如今这里不太平,战事初起,你竟巴巴的跑回来!”颜律若只微低着头,并不言语。颜质卿轻叹,这么多年,仍这个性子!沉吟片刻,又换了语气道:“既然回来,想必心中亦有计较,我且问你,如今城中伤患甚多,与大宛交战亦不会就此而止,你如何想?”

心下料到颜质卿必考问他,未料这样直接,颜律若当下只敛了心神,静声道:药师如来为普度众生,曾立下十二志愿。第七愿说: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贫穷多因,我之名号,一经其身,众病悉除,身心安乐,家属资具,悉皆丰足,乃至证得无上菩提。!”心道若非风舞太过担忧,他们亦不至连夜赶路,现在要受这个所谓父亲的盘问。

颜质卿面上不动声色,只道:“医者,只需做好医者本分,医治天下,交战之事,却非你我力所能及。只是任何一位良医,不外是懂得病况与病源,治愈后不让病情复发,可以一劳永逸。此谓良医?”

却见颜律若轻笑一声,道:“《良医经》记述:果能成就四法,便可为大夫。大夫的职责,即:一明断病因,二明断病情,三准确治疗,四真正医病,不让病情复发。而世间大夫,却鲜有人能洞察人类生老病死根源,亦无法治疗人的烦恼与业障的本源。而佛陀能击破世人生老病死的根源,烦恼与业障,引导世人得到身心愉快的生活。”

一番话下来,颜律若面不改色,颜质卿却是动容,这若儿,竟以佛论医理!一旁的骆弈枫与颜慕和凝神听着,兀自揣摩。却见颜质卿微微一笑,道:“果然外出闯荡一番,心思也变了。你母亲与二位姐姐若见了,定是吃惊的!”言此沉吟,“话说回来,你大姐之名灵枢,意义为何?可有由来!”

关了门,密不透风,不过须臾,便觉背心濡湿,那般热。颜律若心下揣摩,只道风舞预测不假,面上仍淡然道:“灵枢者,正以枢为门户阖辟所系,而灵乃至玄至神之称,又曰:神灵之枢要,是谓灵枢。”

颜质卿轻捋下颚的胡须,又问:“那你二姐的名字由来,可又知晓?“

“素者本也,问者黄帝问岐伯也。方陈性情之源,五行之本,故曰《素问》。又云:夫有形者生于无形,故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苛瘵由是萌生。故黄帝问此太素质之始也。《素问》之名,义或由此。”

刚入夏,气候渐热,书房亦渐渐凝聚几分灼热之势。颜慕和一旁静静听着,早露不耐之色,骆弈枫瞧得仔细,亦不禁感叹这位表弟学识。却见颜质卿捋着胡须不住点头,面露赞许之色。“果然长进不少,不枉我多年苦心!”顿了顿,已换了神态语气,“听说与你一道回来的还有位姑娘,可有此事?”

见颜质卿并未怀疑,颜律若亦暗自松了口气,只轻轻应了一声,道:“她是我在路上救治的一位姑娘,病愈便言报恩,我见她孤苦无依,便将她带在身边,这几年,亦是她一直照顾身边。”

话说的简洁明了,颜质卿当下也未怀疑,只点头道:“如此便好。那位姑娘可要好生安置,既到了府上,也断不得再将她赶了出去。待会儿让丫头教教她府里的规矩,便将她留下来做事。”

颜律若本还担心颜质卿是否发现什么端倪,这话亦是临进西野时,风舞胡乱编出来的,竟当真派上用场。正自思虑,却见颜质卿径自走到颜律若跟前,拍了拍他肩膀,“几年在外,辛苦若儿了!”言罢转身指着骆弈枫,道:“来,向你表兄问候一声,南迦卷帘阁主,长姊独子,年岁不大,已有此番业绩,真真长了我们颜家的脸!”

却见骆弈枫轻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颜律若亦回了一礼,不动声色。

厢房里,女子闺阁特有的脂粉香味,芳香柔美四溢,流连忘返。床榻前,颜夫人拉过风舞双手,凄凄道:“可怜的孩子,这几年,吃了不少苦罢?看这瘦的!”言语抚了风舞脸颊,眸中尽显凄惶。

风舞却只浅浅一笑,反手握住颜夫人的手,“没有,真的没有!这几年在外,我看到很多,也学到很多!这些小苦,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心底亦想,若非如此,如今的我,尚不知何种模样?学医,是我的心愿,是颜夫人您成全了我这样的心愿!”说话直盯着颜夫人的眼睛。

却见颜夫人轻叹一声,拿绢子擦了擦眼角,“你这孩子,就会说好听的话。心底的苦,也从不愿说出来!”说这顿了顿,忽的道:“那位,是何人?靠得住么?”

闻言,风舞渐渐敛了笑意,靠近了颜夫人,小声道:“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再说颜律若离家数年,容貌总会改变,不足为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颜夫人仍是担忧,“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总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都怪我,若非我一时错念,也不会害了若儿这么些年!”说到最后竟落下泪来。

风舞忙去哄着颜夫人,执了绢子,为颜夫人拭掉腮边泪珠。“颜夫人当初也是迫不得已,若非如此,这个家亦不是个家了,只怕成了修罗场,哪还胜半分亲情!”说这向哄小孩般,腻声道:“更何况也没人怪您啊!您的儿女不也一样爱着您吗?丈夫体贴甚微,何苦寻这没来由的烦恼呢?”

最后一句,颜夫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神色略显缓和,“那你呢?现在还是颜夫人颜夫人的叫唤,我这心里,可也难受得紧!”

却听风舞压低了声音道:“隔墙有耳,这话让有心人听去了可不好!小心为上。”

颜夫人也学风舞压低了嗓子,道:“没人,这里不会有人,我早将下人遣了开。”心底多了几分开怀几分期盼。

风舞愣了片刻,低低笑出声来,忽的靠进了颜夫人怀里。

“母亲……”

颜律若回房时,风舞正为他细细收拾着,闻身后声响,头也未回,只道:“颜老爷找你问话,定是考你医理罢!如何,可有露出破绽?”满月复怨气,“瞧瞧,我这个丫头多尽心,你这辈子我都未为人做过这些!”

窗户大开,清新气流阵阵飘荡进来,带着药草特有的味道。颜律若径自至窗边坐下,静声道:“颜庄主一颗心尽在医术上,怎会注意这儿子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你平日办事仔细,我自是不用担心。只是你要小心!”说这向窗边走去,斜靠窗柩边上,“即便颜老爷不在意,也断不能让旁人瞧出破绽!不言颜府,只说你,若身份揭穿,届时你如何藏身?莫坏了绿衣的苦心安排!”

言及绿衣,颜律若伸手抚了抚怀中玉简,那是他离谷时绿衣亲手交给他的,言总有用到之日。颜律若轻皱了下眉,那日在城楼上,轲将军见着这片玉简时,怪异的表情。

那日,大月援军到达之后,交战仅半个时辰大宛便退了兵,两军相互对峙着,进入冷战状态。听闻大宛断了城中水源,意图不战而降,轲依剑亲自带兵外出抢占寻找水源,已好几日不在城中,城中暂由行营左将言昭代掌。只近日听着城中传扬的消息,不禁有几分好奇,那行营右将似乎由始至终从未露过面。

“呀!险些忘了,刚才有你的飞鸽传书。”自袖中掏出一方纸片,踏前几步,搁在桌上,便往门外去。“方才颜夫人托人传话来,让我伺候她几天,如此,改日再见了!”

颜律若只略略瞥她一眼,漫不经意道:“你看过了!”心底却有些犯疑。他刚至西野,亦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何人会传书信与于他?当下也未迟疑,打开风舞递过来的纸条:

算算日子,你已在你现在的亲人身边,可有心暖之意!展颜,愿如你!我已身在水林深处,静待归期!

没有落款,颜律若眸中却多了点点笑意。

颜质卿与骆弈枫仍在书房。颜质卿执了笔不知写着什么,骆弈枫一旁静静地研磨。

静默无声,笔在纸上刷刷作响尤为刺耳。骆弈枫先是打破沉默,道:“律若表弟既然回来,为何舅舅仍见烦忧?可还在为城中之事忧扰?”

“城中之事有你看着便好,我也落得清闲。如今端木隐之不在,轲将军倒甚信任你,你便多累着几日罢!幸得若儿回来,一直出门在外,我也不甚放心。”执笔的手顿了顿,“只是不知原来若儿在外,竟学了这样厉害的功夫!”

颜家祖训,男子不得习武,而颜律若回城那日却是与大月将士一齐在城楼作战,怪不得舅舅会如此待他!骆弈枫思虑至此,也未多言,只道:“不过为了救人,听说那日在城楼上,律若可是自刀口救下了写意公子,又诛杀了好些敌军,坊间皆在传颂!”骆弈枫细细为颜律若开月兑,边说边缓缓研磨,倒是细心的很。

却见颜质卿轻笑一声,搁了笔在案上,道:“孩儿离家久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渐渐不了解他啦!连他何时与医术国手写意公子相熟也不甚知?可见我这个父亲做得差劲!”听着颜质卿自责之语,骆弈枫亦未言语,须臾,颜质卿又道:“也罢!若儿爱习武便由着他吧!祖训是人定了,总有更改之日,总不能委屈了若儿!”

骆弈枫静静笑了,只一下一下研着磨。颜质卿又执了笔了笔继续接着写,“今日你可是与写意约了?时辰快到了罢!怎还不出门去?”

“快了。不是还有些时候么?便想着多陪着舅舅,何况这位表弟亦是从未见过的,彼此熟悉些亦是好的!”

闻言,颜质卿轻笑,“难得你这个不甚熟的表哥还帮着他说话。”顿了顿,“这会子想必若儿是要出门的,届时若儿回来告诉他,让他晚饭后到书房来。”

骆弈枫轻轻应了一声,静静研着磨,再不言语。

今日气候甚好,阳光并不见剧烈,阵阵春风铺洒而来,竟觉几分清新之意。虫草复苏,万物生意,若非因西野战事未停,气氛凝聚,那沁人触觉,愈发分明。

这日上午骆弈枫来春风客栈寻写意,便相邀出城,白风夕与流云亦一同前往,自带了几坛好酒,准备至山上凉亭在痛快饮去。竟日虽与大宛交战,然此休战之际,出城登山亦是无妨的。莲花山上莲花亭,待众人坐下饮酒,已将近午时。

骆弈枫素来不拘的性子,拍了酒坛封泥,畅饮一口,举袖拭了酒渍,笑道:“原来今日邀我一同登山,竟是这层用意!亏我平日亦算精明,今日竟被你算计了!”言语间四处望去,“不过一路寻来,珍贵药材虽是有的,却未见你要的。走了许久,倒有些累了。”

莲花亭位处山腰,四面透风,颇是凉爽。此时写意亦拍了封泥仰头饮酒,不觉道:“好久不曾这样痛快了!”转而与一旁的白风夕与流云道:“你二人何苦站着,一同坐下来休息罢!不然,这酒亦要拜拜浪费了!”

日头中天,白风夕眯眼瞧了瞧,转而与写意道:“你且休息着,我先去探探路,届时亦方便许多。”尚未等写意回话,便搁了余下酒坛,踏步离去。流云暗笑,执了水袋自顾咕噜噜饮着,若非方才少爷与骆公子于上山道路诸多争执,亦不会此刻才至莲花山腰上。

“你既乃卷帘阁主,想必平日精心养着,只顾着研习医书,专研医理,走了这几步路,竟说累了!”写意含了浅浅笑意,又饮一口,揶揄道:“哪比得你,夜夜辛苦,城中中毒暴毙之事尚未圆满解决,我以病之由推月兑着,那军医端木隐之又不知可不可靠,可见是夙兴夜寐着!”

端木隐之。闻言,骆弈枫心头一滞,不觉轻皱了眉,搁了酒坛立起身来,于亭中缓缓踱步,边道:“这端木隐之,我虽只见他数面,却总信不过他!这人平日举止本就怪异,为人又甚阴冷,只是医术甚好,想必轲将军亦因此而信任他!”

蓦然回首,正见写意垂首沉思,清风袭来,只觉阵阵香意,沁人心脾。骆弈枫沉眸,这香味,是写意身上的。心中已是明了,骆弈枫只静了心神,复又坐下,拿了酒坛,边道:“你此番出来,不知要寻哪些药草?可愿告知?兴许我能帮上些许忙!”

清风逆转,亭中曼陀罗香味,愈发清晰。此刻流云虽离二人极近,话亦听得清楚,却忽的敛了神色,垂眸寂然。闻言,写意只含了浅浅笑意,缓缓道:“双色龙鳞,麒麟泪,金蛇尾,夜筋,碧蛊。都是世间难寻的药材,有些更只是书中见过,寻来颇难!怎的?难不成你卷帘阁中竟有这些珍贵药材?”虽是说笑,写意眸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朦朦胧胧的,虚无缥缈。

半晌未见骆弈枫言语,写意诧异,不觉往骆弈枫方向望去,正见骆弈枫紧紧盯着他,眸色幽深。心头微疑,迟疑道:“当真见过?”

骆弈枫缓缓点头,面无表情,“旁的没见过,其中一色龙鳞,倒是见过的。”顿了顿,“就在轲将军府……”

“少爷!”眼前事物晃动,刹那间白风夕竟立于眼前,想来是轻功飞回来了,将流云吓了一跳,写意与白风夕亦站起身来。还未待细问,只听白风夕道:“轲依剑来了!”税后侧了头,往某方向望去。

此间三人亦顺着白风夕方向望去,须臾,便见前方树林拐角处一人人影缓缓出来,正是轲依剑!

写意横了骆弈枫一眼,“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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