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夜听风雨 二十 风雨如晦五更钟 朝行出攻暮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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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吴邪那一脸的阴郁熟视无睹,解雨臣翘着一条腿,坐在太师椅上平静地吃着王盟端上来的糕点。那一身被吴邪弄脏的衣服也早就被换了下来,他穿着吴邪那件轻薄的素色长衫倒也合身。

“吴邪,生气啦?”解雨臣偷偷看了一眼吴邪的脸色,漫不经心地说道。

吴邪轻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解雨臣笑了笑,并没有介意,咬了一口糯米团子细细地在嘴里嚼了嚼,细腻软滑,内里的芝麻浓香甜腻,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南方的饽饽味道真不错,上次来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这次来要先吃个够再说。”

“我还没答应招待你。”吴邪皱着眉,对他说道,“你可别会错了意。”

“真是无情啊!”解雨臣埋怨了一声,挑着眉看着吴邪,“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说到底,还有层亲戚关系在这儿,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吴邪哥哥?”

“你能不能别来恶心我?”吴邪扫了他一眼,脸色并不好,“你还用我救吗?小花,以你的心机和谋算会算不到今天这一步吗?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就算你不愿做,那我来做好了。”

“啧啧。”解雨臣眯着眼看着他生气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偏觉得很是有趣,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你真的想知道?小邪,有些事情的真相可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承受?”吴邪盯着他,“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小邪,”解雨臣哈哈笑了起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知道吗?你就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猫,骗骗别人还可以,在我面前不用装出这幅模样,还是老老实实把爪子收起来比较好,否则我会忍不住嘲笑你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吴邪也跟着站起了身,不甘示弱地逼视着他,就算是假装强势也好,总之眼下绝对不能让他小瞧了。

解雨臣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翘翘了嘴角,又坐回了椅子上,“小邪,哑巴张呢?”

“和你有关吗?”。吴邪没好气地回答道。

“看来他是真去金陵了,可惜可惜了。”解雨臣纤长的手指划过茶杯的杯沿,嘴角荡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惹得吴邪脊背发凉,一颗心也因此瞬间被揪了起来。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不是你帮他逃出北平去金陵的吗?”。只要是一与张起灵有关,吴邪就不由得紧张,“你小子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说!”

“哟!吴邪,你都会发火了啊,确实有点样子了,”解雨臣瞧他那张铁青的脸,知道他快到极限了,便不再逗他,清了清嗓子,道,“他此去,凶多吉少。”

“这话怎么说?”

“像他这样的东北军出身,在国军里岂不是做炮灰的命?哪里危险就被派去哪里,对中央而言,他们是外人。就像十年前一样,他是随时都可以牺牲的棋子。”

“岂有此理!”吴邪怒道,“他曾一人单枪匹马从东北跑到临安来,一路上躲过多少暗杀,多少日本特务死在他的手上。无论是用兵还是能力,他都是一流,更何况,军人上战场打仗岂有躲在别人后面的道理?总要有人一马当先,那怎么就成炮灰了呢?如果大家都不肯第一个冲上去,那么我们的土地早晚会被别人占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贪生怕死吗?”。

“贪生怕死?哈哈!”解雨臣突然大笑了起来,“吴邪,你说对了,我就是贪生怕死,难道你不是吗?你不怕死吗?”。

“我怕!那是因为我知道生命很宝贵,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更何况,如果我死了,会有人伤心,所以我想活下去,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可是,小花你呢?你为了自己的利益,明明提前知道了消息也不透露半分,自己占尽了先机,这样真的好吗?”。

“吴邪,你没有资格教训我!”解雨臣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吴家所作所为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吴三爷为了保护吴家,保护你,他对张起灵做了什么,你又知道多少?”

“等等!你……你在说什么?”吴邪一脸惊愕地望着对方,这好端端地怎么又扯上了三叔?上次胖子走得急,他也没有机会细问对方,而回到临安之后他先是应付潘子,只因为他私自出走给别人平白添了许多麻烦,据说潘子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紧接着便是卢沟桥事变,让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国事上,也没细细探究胖子所说的三叔没有死的事实。如今,解雨臣又把矛头指向了三叔,看来那只老狐狸确实有很多事情隐瞒了自己。

解雨臣看着他那脸错愕吃惊的表情,苦笑道,“十年前,吴解两家和张起灵联手,各取所需。不过我们想要的更多,为了彻底地从日本人的眼中消失,避免日后被日本人盯上,我们确实做了一些事,利用张起灵希望能达到金蝉月兑壳。”

“你说明白。”吴邪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解雨臣那句话,有些事情的真相也许真的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解雨臣说的并不冗长,但是很多关键的地方他却说的相当细致,比如当年吴家那些盘口故意为难张起灵完全是得了吴三省的授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们当年从斗里模出了三只紫金盒子,那盒子里面的蛇眉铜鱼隐藏着一座巨大墓葬的信息。如果能够根据蛇眉铜鱼找到那座古墓,那就会成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这也是为什么各方都想要那紫金盒子里的蛇眉铜鱼。”解雨臣说道。

“这样说来,那紫金盒子怎么又会落到日本人的手里?”吴邪问道。

“因为出来之后他们带着倒出来的出土货往最近的盘口赶,然而半路上却遭到了日本人的攻击。那些日本人就像是事先知道的那样,在那里等着他们。日本人带走了两只,还有一只被吴三爷藏起来了,否则也会一并掳去。”解雨臣抿了一口茶,说道。

“日本人?!不是东北军黑吃黑吗!?不是东北军翻脸毁约、利用完之后就伏击三叔,把他们都杀了吗?!”吴邪感到脑门上冷汗涔涔。

解雨臣“扑哧”一声竟然笑了出来,无视吴邪的愤怒,悠悠道,“当然不是。这件事和东北军可半点关系都没有。吴三爷把你们会走的路线告诉了解家,解家在日本军中的有一位埋藏的极深的人物,当时他急需这样的机会立功来往上爬,否则,解家这样的安插就毫无用处,拿不到日军较高较机密的情报,对解家而言是不能容忍的。”他转向一脸惨白的吴邪,“后面的事情,还用我说吗?你应该可以想到。”

见吴邪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解雨臣只是略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他们二人一拍即合,定下了这样的一个计划。我那位被安插在日军中获取情报的叔叔带着日本人假扮成土匪以逸待劳,等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所有人,除了吴三省,全部都被干掉。尤其是张起灵,他太危险了。不过结果却是让他逃月兑了,但同时,他也察觉出了些端倪。这很危险,好在当时东北局势动荡,日本人有意谋杀东北军统帅,他不得不暂时放弃找吴三省和我们解家算账急赴关外。如果不是他在皇姑屯被炸重伤失忆,恐怕事情早就败露了。”

解雨臣喝了口茶,看了看吴邪的反应,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只见吴邪缩在太师椅中,整个人显得相当的疲惫萎靡,果然,一股脑的把所有颠覆他这十年来所认定的真相统统倒给他换做任何人都会有些难以承受。解雨臣突然在想,自己会不会太残忍了?

“然后,我三叔诈死,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小哥的身上,把那些土匪说成是东北军伪装的,各种精心布置的证据一件一件摆在我面前,让我不相信也不行。他自己抽身世外,避免了过早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吴邪坐在那里,过了很久突然接着解雨臣的话继续说道,“怪不得,我当年就觉得,一个明明运作很好的吴家怎么会一到我手上的时候生意就变得那么难。”

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显得有些神经,这让解雨臣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小邪?你没事吧。”解雨臣怯怯地问道,心想,这小子不会是疯了吧。不过想想,无论是谁,被自己最亲的亲人骗了十年,误会了自己喜欢的人十年都会发疯的吧。况且,这场误会实在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误会。

十年前,一直旁观的自己对这件事算是心知肚明的,看着吴邪一个人苦苦支撑支离破碎、人心离失的吴家的同时还要饱受丧失亲人的痛苦,最重要的是,自己真心相待的人利用了自己的信任与感情变成了谋杀自己亲叔叔的凶手。他实在于心不忍,于是他做了一件有违吴三省计划的事情,他不能说他是单纯的想要帮吴邪,但是这桩事,无论做还是不做,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卖给吴邪的这个人情卖给吴三省也是一样,后者甚至能得到更好的回报。而一贯不做多余事情、追求利益最大的解雨臣还是出手了,他想看看,吴邪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他看着吴邪此时发疯般的大笑,心里如针芒般被刺得生疼。真的做的太狠了吗?

吴邪看了他一眼,一边笑一边摇着头。

“小花,”不知是大笑的原因还是不自觉流淌的悲伤,吴邪的眼角竟然湿润了,“三叔他没死是吗!?他没死!”

解雨臣一下子有些呆住了,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只老狐狸没死!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个混蛋!他骗了我十年!害我伤心了十年!老狐狸!”吴邪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我找到他,一定骂死他!这只老狐狸!”

看着吴邪又哭又笑的脸,此时换做解雨臣一脸惊诧。他怔怔地看着吴邪的脸,他早已想象过吴邪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暴怒?消沉?可是,为什么在经历过短暂的震惊之后,他却是这样的反应?

吴邪很生气,确实非常的生气。可是与此相比,知道三叔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小哥……”他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暗,喃喃道,“他还能原谅我吗?我们吴家这样对他,我还……他还会喜欢现在这样的我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吴邪!”解雨臣一步上前,伸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泪,“傻瓜,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想啊,他恢复记忆之后对你怎么样?更何况,我刚刚还在说,你一点儿都没变。”

他喜欢的是你整个人,无论是十年前的你还是十年后的你,无论是天真无邪的你还是隐忍坚强的你,他统统都喜欢。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还是不明白吗?

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解雨臣看着他不停溢出眼眶的泪水嘴角却荡着纯粹的笑容,一贯心如止水的情绪也不禁起伏了起来。

“等战争结束之后,等他回来,我要好好向他道歉,无论他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我要补偿他,吴家对他所有的亏欠,由我来偿还。还有,还有,”他的眼睛亮亮的,尽管蒙着一层水雾,却闪烁着炙热的光,“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小花,很多很多的话。”

“嗯。”解雨臣不停为他擦着眼泪,不知怎么的,竟也跟着动容了,“你会等到他回来的。一定会的。你们约好的,不是吗?”。

解雨臣也许并没有完完全全地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吴邪,但他现在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虽然解雨臣并没有告诉他关于吴三省现在的身份和所在,不过,吴邪脑子中已经有了些头绪。他换了身衣服,迫不及待地带上王盟往灵隐寺的方向赶。

“少爷,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王盟在途中向火急火燎的吴邪问道,“今个儿还不到日子就去灵隐寺为三爷求平安了吗?”。

吴邪咬着牙道,“求什么平安,我现在窝着一肚子火没处撒,都怪这个老狐狸!别以为这次能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了。我可不像小时候,被他骗了,拿块糖说两句好话哄一哄就可以打发了。”

“少爷,我怎么有些听不懂?难道三爷还活着?就在灵隐寺?”

吴邪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欠我的,我先找他讨回来!把家里的担子随随便便一扔,一句话也不说。竟然还说了这么令人难以接受的谎话,还一说就说了十年!把我置于无颜面对小哥的境地!还有小哥受的委屈,就算是我亲三叔,也不准他这样欺负人!今个儿我要为小哥出头,帮理不帮亲!”

王盟见他那又急又气的模样,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不信,毕竟吴三爷失踪了近十年,如果他真的还活着,没有道理不出现,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子熬得没了个人样也不愿意现身?别说吴三爷了,就连自己都对这十年的光阴留在吴邪身上的印记心疼不已。不过他们这些做大买卖的人的心思向来不是自己能猜测的。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吴三爷还活着,他家少爷这些年的牵肠挂肚终于有了尽头。

那么,他和那位张军座的关系也可以弥补起来了吧。

王盟看着吴邪的背影,淡淡地笑了,他也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懵懂的少年了,这些日子他看得通透,那位张军座对待自家少爷那是真真的好,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能比他再好了。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如果,他们之间最大的误解都消失了的话,也许真的可以再看到少爷十年前那样的笑容。

那种只有和张起灵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抒发的笑容。

“大和尚!不对!三叔!你给我出来!别再躲在这儿当秃驴了!”吴邪一边吼着,一边直接便进了寺院的后门,朝禅房跑去。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随风摇摆的树枝正发出的“唰唰”声响。

吴邪一下子愣住了,看上去像是空关了有一段时日了,他忙冲进禅房,虽然还余留着若隐若现的檀香味,但那张小桌和两把藤椅上已经落满了灰尘。吴邪走过去,用手模了模桌子,一张脸皱的像包子似的。他嘴里小声地嘀咕着,环视着四周的环境,被香熏得有些泛黑的墙面前面那只香炉里的香灰已经凉了许久,那副斗大的佛字依然挂在原来的地方,一件被洗的有些褪色的旧僧袍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缺了一个人。

“竟然不在,少爷,要不要问问寺里的管事?”王盟问道。

吴邪点了点头,便由王盟去了。他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坐在窗边默默地闭上了眼。

嗅着空气里仅存的檀香味,心情也跟着平复了许多。三叔,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吴邪在心里问着自己。窗外传来了街上那阵阵喧闹声,好像是学生们正在集会游行,这些日子颇不太平,各大报纸上都登载了蒋委员长在庐山谈话中的演讲《最后的关头》,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议论纷纷。

大概,真的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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