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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仿佛生活在一个真空里,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寂寞。
那个护士每天戴着宽大的口罩,悄悄地进来,把一束水灵灵的鲜花插在那个清澈的玻璃瓶里,然后默默地低着头帮他护理,换药。她换药的时候很细心,生怕把富贵弄疼了,总是很小心地用开水把伤口四周结的硬疤润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绷带揭下来,用小镊子夹着棉球沾上酒精消毒,有时还抬头关切地看看富贵的表情。
每次她用酒精清理伤口,富贵都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可是他不愿看到她愧疚的眼神,总是强忍着。他只希望她能坐下来陪他说几句话,可是,每次换好药,帮富贵插好输液瓶,就端着盘子悄悄地离开,就连关门也是轻轻地,好像每一点轻微的声响都会影响富贵的康复。
富贵有点恨那两个医生,要不是他们交代,富贵哪能受这些难熬的寂寞啊!
现在他的意识已完全清醒了,每天总是因无奈而睡觉,醒来的时候感觉更无聊。白天的时候他可以竖着耳朵静听外面传来的声音,可到了晚上,对着明晃晃的灯光,便会彻夜无眠。
风起吹开一夜相思,云飘带来满地碎梦。望着窗帘上月光朦胧,想起心坎上心事桩桩。
燕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总像两道没有尽头的铁轨,让他的思绪在思念的列车上碾转反恻,他的心在无尽的思念和深深的愧疚中,沿着那两道冰冷的铁轨,驰进一片凄楚的黑暗中……而那片黑暗,一直是他心头难以吹散的黑雾!
越是寂寞孤单的时候,越是感到异常的失落,心中就会更加深深的思念燕子,想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着那些难忘的时光,想着她那深情的目光,想着离别时她遥遥不断挥手的身影……
总是在难熬的孤寂中编织经年的幽梦,总是在万般的落寞里洒落无限的忧伤。伊人已去,只有那份思念依旧锁在心底,泪珠滴落的声音,响彻在寂寞的夜里……
胸口突感一阵疼痛,仿佛有人撕扯着他的伤口,富贵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抬头呆望窗台上那束花,鲜红欲滴的花瓣就像被鲜血染过一样,正静悄悄地绽放着。
今天第几天了?自己到底中了几枪?谁送自己到医院的呢?富贵望着那束花,默默地思考着那一连串的问题。
他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那张狰狞的面孔,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笑一步步走近,手里的枪不断地发射着罪恶的子弹,虽然自己那时没有知觉了,可是还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身上随着枪响,不断地冒出的鲜红血雾……
如果当时我能再有点耐心,如果我能发现那个狙击手……也许会是另外一种结果。富贵轻轻地叹息着,他望着洁白的天花板默默地想:如果时光倒转,重回到那个晚上,他一定会击毙那个猖狂的狙击手,但生命只有一次选择,不管对与错,也只能有一次!
正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被那个可恶的家伙戏弄,富贵想起那人如猫玩老鼠似的戏弄自己,一股怒火从心里升起。
情绪的波动使他的伤口又隐隐疼痛起来。
那个医生说的居然是真的?富贵忍着疼,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记得那个老医生临走的时候说:好好休息,情绪不能太激动。当时自己还暗暗埋怨,这么寂寞,能有个人陪着说话多好,当时自己还暗暗骂他是庸医呢。
有点闷,尤其那个扣住他半边脸的氧气罩,压在脸上很不舒服。富贵轻轻地伸了伸腿,居然没感觉疼。那个护士晚上应该不会来了吧,他索性伸出手,轻轻地摘了氧气罩,只是无法关掉那个冒着气泡的开关,空空浪费着氧气。
浪费就浪费吧,谁让他们不好好地检查,硬说我的生命体征还没平稳呢。富贵帮自己找着理由,又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不少。
富贵默默地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在休息前把氧气罩罩上,要不那个护士来了的确无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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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他认真地作着检查,前天来的老医生也在一起会诊。看到富贵醒来,他严肃的脸上对他露出一丝微笑:“很好啊,恢复得这么快真出乎我们意料。”说完又和那个年轻的医生轻声交代着,那个医生不住地点头。
他们走后,富贵吁了口气。
那名护士换好花,又帮他清理了房间,最后站在他面前,眼睛里流出一丝不满,埋怨道:“医生说了,你恢复得很好,可是……可是你昨晚干嘛把氧气罩拿开?你怎么就一点不理解我们的工作?”
富贵怔了一下,昨天休息的时候还记得戴上氧气罩,可睡的时候居然忘了,难怪那护士生气了。他歉意地笑了笑,忙在床边找那个氧气罩,可手模了半天也没有模到,他尴尬地望着护士,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戴着它实在太闷了。”
那护士叹了口气说:“别找了,医生说你不用戴了。”说完从窗前的柜子上拿起棉球,帮他蘸了蘸嘴唇说:“你体质好才恢复得这么快,但你还是虚弱,要好好休息,要控制情绪,少说话,一定要配合我们的治疗。”
富贵点点头,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怪不得黎明说住院就像坐禁闭,会使人寂寞得发疯,现在感觉他的话一点不假。
那个护士帮他量完体温,端起盘子准备走时,富贵忍不住轻轻地问:“等一下,能问你个事吗?”
那个护士停下来,看着他点点头:“可以啊,什么事?”
富贵这些天一直有好多事想知道,可是现在真不知从何问起,他想了想说:“我来这里几天了?”
那个护士返回来说:“今天第十四天了。”
“哦.”富贵没想到已经住了这么长时间,他叹了口气,期待地望着她问:“我……我的战友们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吗?”
那个护士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们就在你隔壁呢,恢复得还可以,就是每天都吵闹着说闷,你的这些战友什么都好,就是那脾气不敢恭维。富贵,你好好养伤,等你好点了,搬出了急救病房就能看到他们了。”
富贵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长舒了口气说:“没事就好。”他忽然感到惊讶,望着那护士疑惑地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护士看着富贵笑笑:“你不记得我了?”
“我们认识?”富贵打量着她,可是她的口罩太大了,遮住了大半个脸,实在想不起她是谁。
“我是杨静啊。”她看了看表说:“今天你说话已经不少了,从现在开始休息。”说完端着盘子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说:“知道你感觉很闷,我一会儿送你件礼物,等你好了一定要感谢我哦!”
她走后,富贵回味着她刚才的话,自己战友们的脾气他很了解,像这样每天静静地呆着,就连自己也觉得寂寞难熬,何况他们呢。
杨静是下午才来的,她拿着一个精美的纸盒,粉红色的绸带打着漂亮的蝴蝶结,一进门就冲富贵微微笑道:“你猜猜我手里是什么?”
富贵望着那个纸盒摇摇头:“猜不出来。”
她把纸盒打来,原来是一个微型录音机。她低头把一盘磁带放进去后望着富贵说:“医生说了,听听音乐对你有好处的,所以我转了一上午才买了这盘磁带,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说真的,富贵对音乐一窍不通。杨静把录音机递给富贵,指着上面的键盘说:“看到了吗,这是播放键,你按一下就可以了,要是有自己喜欢听的,就按这个重放键。”说完轻轻地按下播放键,悠扬的旋律顿时响起。
富贵听了一会儿,第二首歌他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杨静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怎么了?不喜欢第二首那忧伤音乐?”
富贵憨憨地笑了笑:“说实话,我不懂音乐,不过,这个曲子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哦,”杨静捂着嘴笑着:“这是名曲《梁祝》。”说完站起来说:“你好好休息吧,我要去看别的病人了,要是不喜欢这些音乐,我明天再去给你买别的带子。”
尽管富贵不懂音乐,可是有了这些优美的旋律陪伴,不再像前两天感到那样寂寞了,他想,要是有那首《十五的月亮》就好了,那首歌才是他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