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同上
伊菲格尼亚(跌撞上场):我听见了可怕的预言,我听见了可怕的故事,我跌进了可怕的漩涡里。伟大的福波斯,您为什么要我听见可怕的祭台上摆放着我的尸首,您为何要掀开幸福背后的灾难,您为何要我步入灾难的陷阱里哭啼流泪。啊,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真愿您一生都不得知躺在你婚床上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他流淌着何样残暴的毒液。赫拉女神,您为什么要闭上眼睛,您为什么要挑门被厄运纠缠的亲事,生下一堆被厄运纠缠的孩子呢?我的心,我的心,你不要回来,赶紧跑出去,赶紧溜出去,跑出这枯死的大树,溜出厄运纠缠的丝线。灾难啊,我与你有缘啊;幸福啊,我跪倒乞求你的垂怜,你毫不犹豫离开我的身旁,不愿待在我这样与厄运相逢的可怜人的身边。顽固的性格被顽固的现实击败,我坚守的亲情,我尊崇的父亲,我高贵的出身,最终是用来拜祭野心的供品。(瘫在地上)
卡露斯(扶起伊菲格尼亚):小主人,别急着咒骂那披着人皮的畜生,赶紧跑,趁畜生不知道,赶紧离开这里。
伊菲格尼亚(靠在卡露斯身上):卡露斯,刚才是两只金龟虫在说话吗?
卡露斯:是的,一只叫阿伽门农,一只叫墨涅拉奥斯,还有个福波斯宫殿的传声虫。
伊菲格尼亚(握紧卡露斯的手):那叫阿伽门农的虫子它假装成我的父亲,编造着谎言,是吗?
卡露斯:他本来就是只虫子,被误当成人,撞了赫拉女神的婚车,当了新郎,成了父亲。
伊菲格尼亚:他是只虫子,跟人结婚,因此,他的孩子是半虫半人的怪物,注定要被送进哈得斯的领土,成为地狱囚笼里的怪兽。
卡露斯:披着人皮的野兽在人间作的乱还嫌少吗?自身的罪孽不去清除,反而将目光锁定在缺足或残疾的身躯上,用讥讽的言语嘲笑那些被天刑的同类,这样缺乏羞耻心的人类,天神能饶恕他们的罪过?我的主人,这并非你的错,你只是遭受了天刑,被天神用斧头打碎了骨头,你所说的罪,唯有天神能说上几句,旁人他们有何资格嘲笑你?即便他们的嘲笑声让你愤怒难堪,你勿须将他们放在心上,要知道连神都不愿朝他们举起斧头。不是因为他们幸运,受到神的宠爱,而是他们愚钝得连神也不愿多看他们一眼。弱小又自私的生命,愚蠢又残忍的人类,有什么光环能得到神的怜惜?土泥生命最后归藏于土泥中,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事迹,找不到任何有智慧的思想,为了引起土泥生命的垂怜,放弃天刑背后的寓意,跟随他们的脚步,附和他们的思想,你何必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这世间上,万物均由神创造,可是,神创造的孩子太多,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与每一个孩子沟通,他只会选择自己能够沟通的,就如同我们,我们会与相仿的人倾谈,吐诉衷肠,不会与相异的人倾谈,吐诉衷肠。再说,与相异的人倾谈,吐诉衷肠有何用,你讲得再有智慧,他们还是不懂的。主人啊,您应当努力揣摩天刑背后的寓意,而不是在这里试图摆月兑神的恩宠,与那土泥的生命作堆。
伊菲格尼亚:卡露斯,你总是那样的理智,这是我母亲和我愿意向你倾诉的原因。
卡露斯:理智是很容易得到的,从我父亲卖我的那天起,我就努力做到不要跟情感作伴,要跟冷静交往。若是我还怨恨着我的父亲为了生计把我卖了,若是我还怨恨着我的父亲为什么从三个孩子中把最小的我卖了,若是我还怨恨着我的父亲不顾骨肉亲情为了钱把自己的女儿卖给贵族当奴隶,那么我永远也不会见识到另一种人生。我的主人,走,这里不是你该停留的地方,去西边或者东边,只要能摆月兑处女神的追杀,哪儿都成,你放心,卡露斯会留在您身边。
伊菲格尼亚:我最忠诚的仆人,我最信任的卡露斯,我不能离开。
卡露斯:为什么?难道您还眷恋着金甲虫虚伪的温情?您还想认金龟虫为父?
伊菲格尼亚:不!卡露斯,在帐篷外偷听金甲虫的那个温驯的少女已经消失,留下的勇敢始终未曾改变,即使温驯的少女曾面对的是死亡。我留下来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的母亲,你的老主人,以及与我血脉相连的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忒斯。我若是选择逃跑,阿伽门农必然将怒火指向我的亲人,他会编造各自罪证来企图压盖事实的真相,甚至会与我的母亲反目成仇,制造出流血的叛变。他来时一无所有,只有张漂亮的脸庞,靠着这张脸庞和贵族的血统骗取了王国的统治权。现在,他又想要新的领土和臣民来满足日益膨胀的。男人的心难以揣测,过往的艰辛暗藏在影子的背后,展现的优雅和忠诚只为了猎取更多的猎物,他温文尔雅,他彬彬有礼,他举止高贵,他用尽各自手段骗取了我的外公和我的母亲信任,变成了新郎,躺上了婚床,登上了王座。十几年的表演,他的演技炉火纯青,一个又一个谎言编得是滴水不漏,在未弄清他下步行动前,我不敢轻率地将厄运送给我的母亲。
卡露斯:哎呀,固执的人,你与虎作伴。
伊菲格尼亚:我宁可与虎为伴,也不愿我的亲人成为虎食。
卡露斯:哎呀,我的小主人,你可向你的母亲,我的老主人求救?她与欺的丈夫共享着领土的统治权与治理权,求她帮助必然能摆月兑金龟虫的追杀。
伊菲格尼亚:哎呀呀,我的卡露斯,我不愿我的母亲被迫在丈夫和女儿中进行着二选一的痛苦抉择。我不想打破她的幸福啊,我的卡露斯。命运已经对我撩起了狼牙,所有的由我承受,不能牵制住为我担忧的亲人。
卡露斯:哎呀,你的心仍在软弱,不愿接受理智。
伊菲格尼亚:理智让我痛苦不堪啊。
卡露斯:过度的软弱会抹杀你的理智啊。
伊菲格尼亚:在理智未消失前,我愿意接受软弱的袭击。任凭女人如何将理智放进头脑中,遭遇危险时,她们本能地追随着她们的情感行动。
卡露斯:哎呀呀,我说不过你,顽固的人啊,你争辩着女人的弱点只为了继续掩盖你不愿面对的真相。
伊菲格尼亚:卡露斯,别说了。
卡露斯:你不愿承认你被抛弃。
伊菲格尼亚:我并不惧怕被抛弃,我惧怕的是幸福与我无缘啊。女人,无论她漂亮丑陋,高贵低贱,富贵贫困,她们奢求的是幸福的环绕。对于女人,最大的恐惧的跟悲惨结缘,与幸福叛裂,上的折磨咬紧牙便过了,精神上巨大的折磨能用什么方法熬过?我不愿意面对的并非我父亲的抛弃,我不愿面对的是原来我的幸福是魔鬼用枯骨堆积的宫殿?卡露斯,原谅我的软弱,不,我不愿,我不愿跟悲惨结缘的厄运在我母亲身上蔓延,哪怕是空虚,也不愿她识破骨头变的金杯。
卡露斯:越是惧怕悲惨,越是与幸福无缘。不该让胆怯决定了你的行动,左右你的思想。女人最大的敌人并非悲惨,而是胆怯。因为胆怯,她们害怕厄运的袭击;因为胆怯,她们害怕明天的遭难;因为胆怯,她们宁愿躲在虚幻里也不愿打破梦境,走出现实;因为胆怯,她们依靠男人决定自身的命运;因为胆怯,她们靠着漂亮的面孔,温柔的性格获取男人的宠爱以便生存下来。不愿意面对自身的软弱,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打磨,不愿意靠着英勇获取男人的尊敬,不愿意在漆黑的墓地点亮火把,嗤,这样的女人连女人也看不上,凭什么男人会为了你们放弃一切,仅因为那可笑的情感?我从未低过头,即使有人压在我要我跪倒在他跟前,即使有人在我的上发泄暴行,即使被人恶意打骂,我屈服的是,并非我的灵魂。嘲笑,讥讽,辱骂,悲惨从未远离我的生活,在遇到你母亲之前,可是,我从不认为我是不幸的,我是卑贱的,即便遇到你的母亲,我也绝非像哈巴狗一样朝着她谄媚。我是个奴隶,当然,我是个奴隶,这是事实,就如你母亲是王后,她是王后,我做好奴隶该做的事,她做好王后该做的事,我们各司其职,认真干活,凭何众人认为神眷恋的是她,抛弃的是我?现在,你遇到点肮脏的事,遇到个肮脏的人,凭什么认为神把你抛弃了?难道因为旁人口中的讥笑,嘲讽,同情?俗世的眼光能与神的眼光相提并论吗?你不努力揣摩神的旨意,不努力击碎神的责罚,却因俗世的眼光而羞愧懊恼,甚至连性命也不要,岂不可笑?你是个愚人,你是个蠢人,愚蠢着跟随俗世人的脚步,为俗不可耐的礼仪烦心,为俗不可耐的幸福忧愁。
伊菲格尼亚:愚蠢的人与欢快为伴,聪慧的人与磨难为伴。啊,卡露斯,我愿舍弃我的聪慧,专心伺候着愚蠢,以便欢快的到来。
卡露斯:露般的欢快,风一吹便散了。
伊菲格尼亚:苦痛折磨后的智慧,不是人人愿意承受智慧前的磨难。
卡露斯:柔女敕的心应当追逐磨难,而非软弱。
伊菲格尼亚:一点点脆弱就能把坚韧的勇气击碎,迎接它的同胞。
卡露斯:你放进了脆弱,无视勇气地呼喊。
伊菲格尼亚:固执总是轻松的,在一旁呐喊总是欢快的,陷入淤泥的人只能奋力和泥土抗战,听见或听不见站在硬土上人的鼓励对她的险镜有何用处?我曾经总认为只要遵守着国家法律,祭拜神灵,捍卫正义和公正便可获取幸福,我正是这样严格遵守的,可,顺从的我得到了什么?弑杀,抛弃,悲惨……还有什么被人类惧怕的苦难不发生在我的身上?若,牺牲我一人可得到幸福,总归值得的,但,厄运就像贪得无厌的黑狗,不停地爬过来爬过来,讨要用生命揉捏的食物。我要把厄运扼杀在萌芽里,我要用我的性命去与厄运搏斗,我宁可抛弃自己的价值,也不愿我的族人迈向复仇女神的怀抱。婚床已经上了,半虫半兽的孩子也出生了,虚假的幸福正环绕在他们的跟前,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幸福享受着生活,花园里的花为他们开放,花园里的鸟儿为他们歌唱,花园里的椅藤正盼望着他们的宠信,灿烂又炫丽的阳光正折射他们的脸庞,笑容未曾在脸上消退,这正是人间最美好的时刻。我不能,我不能用我的死亡打破他们的幸福,让流离失所和苦难跳到他们的跟前,无止尽的羞辱和折磨蔓延他们的一生。死,固然可怕,比不过活在人间没有幸福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