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三十二章 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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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擦黑,走到落脚的农庄附近,忽听到有人喊声“下马”,一个矮小的身影跳到了路中央。那正是抢走医生的老太婆。

阿禤怒中回喜,喝道:“死老太婆,抢到小爷头上来了,不快点交人,瞧我不捶得你骨头散架!”

这番狠话听得老太婆喜笑颜开,满地翻着跟斗叫好,“来呀!来呀!我最喜欢的就是跟人打架。你能捶得我骨头散架,我拜你当师傅,就是叫你亲爹都可以。”

此人莫非是个疯子?可寻常老太婆哪有如此身手利落的。

略一发神,她已翻腾着跳过马头,半空飞起一脚,生生把阿禤踢落马背。

这家伙,好快的速度,好大的力气!

那矮小的身影接连几个漂亮的翻腾,掌影腿影令人眼花缭乱的逼了过来。

“你不要脸!”阿禤急得大喊,“搞偷袭算什么英雄!”

快攻中的手掌顿在鼻子尖前面。她挠挠头,“我这算偷袭么?”

“算,非常算!”阿禤不停歇地喊,“我根本就没喊开始,你就抢着出手了。而且,你明明是个大男人,偏要扮成个要死不活的老太婆,分明就是为了麻痹我。哼,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还敢说自己很有脸吗?”。

“呃,被你看出来了。”“老太婆”抓下花白的假发,抹掉脸上的伪装物,原来是个三十出头的干瘦男子。

大约被阿禤揭了短,他面有悻色,“喂,你说得不错。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占人便宜,刚才算我犯规,我们重新再打。我把右手绑起来,该和你扯平了吧。”他也不等阿禤答应,自顾自地就开始找绳子绑手。

阿禤简直哭笑不得。你这么高的武艺,我吃饱了撑的才白给你打着玩。再说了,老子忙得很,没那闲工夫。

当然,话不能直接这么说。阿禤继续一副不屑的嘴脸,“我刚才被你踢那一脚,引得全身十七、八处救伤复发,还不是让你拣便宜。”

“你小子行事咋这么拖拉呢?你说,到底要怎么着你才肯痛痛快快捶得我骨头散架?”

“叫医生先治好我再说。”

“说到头还是为了医生的事啊。”他笑眯起眼睛,“我抢医生本来就是为了要给你的。看着你跟那老头儿罗嗦得讨厌,我不出面当坏人,谁知道你要磨到什么时候。”

阿禤听得一惊,这家伙竟是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吗?

那矮个男子猫了腰,骨碌碌钻进路边草丛里。阿禤只当他要开溜,但很快他又抗了只大口袋钻出草丛。看那口袋鼓鼓的形状,里面装个人没问题,多半就是那老医生。

“走吧,我们先去医治你朋友。”

听他这么说,阿禤反而不敢挪步了。

他瞪他一眼,“我跟踪你们一天多了,要想做点什么你们跑得掉吗?”。

想想也是,这当头可耽误不起时间呢。阿禤带了他们上马,直奔到农庄。

骊蛟他们久等阿禤不回,已急得坐立不安,惟恐他落入天宫军手中。这回见他带个穿老女人衣服的矮子回来,都惊诧不已。

待看清那矮子的面目,骊蛟、濯汐两个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夺路逃跑。

他堵在门边直翻白眼,“你们见了我就这表情?连水都不请我喝一口。”

这人正是彤越岛的第一纵队队长廉玖。

当日岛被炸毁,岛上战士几乎全军覆灭。而早在衮龙鼎被破之时,他便琢磨着自己私自放过骊蛟,现在彤越岛被他们一伙搞得如此狼狈,被总督知道了可大大不妙,立即划了小船开溜。

不料上了陆地两天,就陆续遇上了天宫军的追兵。他只道自己开溜之事被天宫知晓,而天宫军向来军纪严明,要抓他这个逃兵回去治罪。任他再艺高胆大也不由犯了愁,想到自己这五短身材走哪里都扎眼,干脆扮做个形容猥琐的老妇,路上又胁迫了个驼背老头为自己打掩护。

昨天傍晚他先于骊蛟等人投店住宿,夫泓假借找猫查人时,更吓得他不好,干脆躺在床上装病。直到今天过鸦飞渡,他才明白天宫军是在追查个美貌少女。既然与己无关,他反而勾起兴致,要看天宫军追捕的是何方神圣。

骊蛟只想到他是天宫下属,定是来意不善,勉强镇定下来说道:“先生远来有何贵干?”

廉玖故意将脸一板,嘿嘿冷笑,“昨天住店时你们是两个少年两个姑娘,今早出门怎么全变成了少年?”

这家伙,果然没起好心!阿禤扣住匕首,猛地往他胸口扎去。

廉玖轻轻一晃,避过匕首,手掌边缘轻轻敲在阿禤颈窝。阿禤疼得哇声大叫,一头撞进骊蛟怀里。

骊蛟待要攻上,被廉玖喝住,“那小姑娘的病你们不想治了?”

他放下口袋,把里面已闷得半死不活的老医生扶出来。骊蛟几个俱是忐忑,拿不住他到底做何打算。

老医生半晌缓过气来,喝口水,方战战兢兢为明珑诊了病,开出方子。廉玖也不放医生走,依旧吩咐阿禤按方子去镇上取药。

夜里明珑出了身热汗,身体舒缓了许多。几个同伴只提心吊胆挨过了一宿。

骊蛟见廉玖悠闲地坐在门边,并无去意,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廉玖先生,多劳你帮忙,我们要赶路去了。”

“走?你们走得了吗?这路途上到处伏了天宫兵,看你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几人都沉吟不语。可不管路上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必须去闯一遭的。

廉玖翘着腿,把一小块馒头扔进嘴,“没法子了,是吧?怎么不肯谦虚点向人求救啊?”

“先生有好法子吗?”。骊蛟眼睛亮了。

“去,别老叫我先生,迂腐无用的老家伙才被人这么叫呢。老规矩,谁陪我打一架,赢了我就听他差遣。”

骊蛟、阿禤两个都给霜打的茄子似的,不敢答话。

他却伸伸懒腰,噗地跳起来,“不逗你们玩了。你俩小子挺对我的脾气,就免费帮上你们一回。有地图没?拿来!”

一张详尽的大地图被取出,摊在块大石头上,濯汐和明珑也围了过来。

廉玖的短手指在地图上画着,“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你们要西去,最快的是这条路。你们要从这里绕过去也行,但只怕道上也布下了天宫军。”

“对啊,不错。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飞过去?”阿禤插话说。

廉玖一巴掌打开他的脑袋,“听我说完!”

他以指甲在地势险要的群山之中划出条浅浅的印迹,“这里面有条废弃的路,这条路不仅破旧,而且比正路绕得更远。但要避开天宫军,没别的路可走了。”

“你说的当真?”骊蛟不敢相信地问道。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难说得很。”阿禤又插进话来。

“滚!”廉玖怒目瞪开他,对骊蛟说:“反正这条路确实够险恶,若摔下悬崖,连尸骨都找不到。”

“好,我们走!”骊蛟一锤定音。

“你和我们一起走。”阿禤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干么陪你们冒险?哼,天宫军这回出动的追兵里似乎有大将级别的人,我得寻思着不让他们知道我是谁,又能痛痛快快陪我打一场才好。”

不管少年们怀着怎样的心情,他们还是收拾好行囊,走上了廉玖所指点的废路。由于明珑大病初愈,他们重新组合了队伍,由骊蛟带明珑、阿禤带濯汐共乘。

平整的大路被他们抛到了身后,年久失修的路面开始坎坷。视野中山丘彼此起伏,渐渐把他们送上了一条狭窄曲折的山道。山壁上虽修有保坎,但好些地方基石都松垮了。并且这路是修在半山腰上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渊,时不时再来个九十度的大盘旋,实在是让人心惊。尤其这个时候,刚刚经过雨水的浸泡,厚重的泥泞更让马裹蹄难行。几人打起十分的精神,牢牢握紧缰绳慢行,生怕有丁点的闪失。

前方的山越发高耸险陡,从下往上看,那些笔直的山体好象随时都会倒下来一样。耳中隆隆作响,真的就有团黑影从山顶滚了下来。伙伴们彼此招呼“小心”,骊蛟猛地一拉缰绳,带了坐马抢过去,明珑的马和驮行李的马亦加快速度,堪堪地冲到那团黑影前面。随后的阿禤生生拉住马,看几块石头砸在他前方地面上,碎裂开,再翻滚着坠下了山崖。

一身冷汗尚没出透,抬眼又见数块山岩摔摔跌跌地落下来。诸人皆想若是被石头砸断了去路,情况只怕更糟,将心一横,咬着牙硬冲过去。他们眼睛不敢抬,只看到若干石块擦着身体落下。

“这是怎么啦?比下冰雹还厉害!”明珑腕力不足男子,驾御马匹已有点吃紧。她后悔走这条该死的路了。

“上面有人!”濯汐大喊。

果然,在山顶漂浮着一个人影。隔得远,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凭身材断定应是个男子。他骑在个黑色展翅的东西背上,紧紧跟着这支队伍,时不时手臂挥动一下,就有岩石断落。

“天啊,他骑的是什么怪东西?”明珑惊呼着。那东西锯齿样锋利的腭,真叫人头皮发麻。

“象是只巨大的天牛。”骊蛟疾驰中扫了眼头顶。

“哪有这么大的天牛,活见鬼了。”

“咱们是活见鬼了,那东西似乎叫做行祭,可比马匹管用得多。”阿禤知道异离域的小女巫姿萝就是骑行祭到处跑的,而追踪濯汐的蜘蛛怪人也骑过类似的巨大蜘蛛。

可是现在坐在天牛行祭上的人比阿凯诺似乎厉害多了,那些坚硬的岩石就象玩具一样由着他摆弄,不断往下垮。

双方力量本来就悬殊,此时地理位置更是落得不利,少年们只有拼命冲刺。忽然,落在最后马前蹄接连磕着石头,一个踉跄,惨叫着跌倒在乱石中间,将阿禤和濯汐甩了下来。

阿禤弹身跳起,拼命拉扯马嘴嚼子,要让它赶快站起。那马前腿上渗有血迹,由于受到惊吓怎么都不肯再听使唤,只用力晃动脖子发出悲嘶。

阿禤心急如焚,听到旁边濯汐尖叫“阿禤小心”,黑压压一大片石头铺天盖地滚了下来。他暗叫不好,情知无法闪避,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濯汐怕惧到极点,呀地狂叫一声,从单薄的身体里迸射出一圈幽幽的弧光,疾射到空中,将石块纷纷弹开。这会儿骊蛟、明珑都勒了马打算倒折回来救援,被四散绽开的小石头打中腿脚,险些将那三匹马也惊得失了控。

这促然激发出的强力差点没压迫住阿禤让他窒息而死。好在这力道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不敢有丝毫迟疑,一把将濯汐提起,冲向骊蛟他们。他匕首自袖中倒转而出,将驮货那匹马背上的绳子砍断。两口装满宝贝的沉重箱子应声落地,靠外侧的一只干脆跌下了道路旁的深渊。阿禤带着濯汐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濯汐软软地趴在马背上,双肩不住颤抖。阿禤想到在彤越岛时,濯汐击败付承践后那种绝望而痛苦的神色。是的,她在害怕,这可怕的力量并不是她想要和能控制的。就象刚才,她力量迸发的时候,完全敌我不分,简直可以把一切都拖下地狱。

哗啦,又是接连二三的石头垮落。马儿们也感受到了生死界限的威胁,鼻子里喘着气发狂地奔跑。但它们毕竟不能和疾影、劲扬这样的神骏相比,速度和反应都差一大截。

“阿禤,”骊蛟回过头来呼喊,“一定要坚持住,还有几里路我们就可以进入山月复了。”

“让我来。”濯汐将手放到阿禤握住缰绳的手背上面。

“你怎么啦,濯汐?”

濯汐已经挺起了脊背,声音平稳了许多,“我好象能猜到那个人想的是什么,石头从山顶落下来需要一段时间,这点时间里我有七八分把握避开它。”

“这个?”阿禤想问她是不是半仙了。“你以前连牛都没骑过呢。”

“你知道我学什么都很快的,出来旅游这么多天,我完全可以熟练驾马啦。”

“让她来。”领头的骊蛟回头冲他们大喊。他已经疲于应付了,如果现在能有人带他们走出困境,那个人只能是濯汐,彤越岛一战已有了足够的证明。

阿禤的手退开,换由濯汐掌握缰绳。她手掌轻轻抚mo马脖子,手指轻轻牵动缰绳,堪堪越过前面骊蛟、明珑的坐马。

果然,濯汐的领跑让局面发生了变化。虽然看上去他们的路线曲折坎坷,有几次都是非常险地避开了灭顶之灾,但大家都清楚,她的路线无疑总是最适当的,换任何人来都不见得做得更好。更难得的是马儿们也充分地信任她,彼此配合密切,心灵如一。

险恶的山路终于舒缓了,上面不再掉石头,队伍顺顺当当沿着道路从峭壁开到了山中,隐藏到了浓密的树荫下面。

追击者放慢了速度。他高高地飘在空中,看着他的猎物成功逃月兑,眼睛里燃烧着阴郁的火焰。那小猎物刚才展现出来的力量是怎么回事?那样强盛,充满了怨愤,如果不是维持时间太短的话,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力道加倍反噬回来。单以力量比拼的话,自己可能要一败涂地呢。

“大巫师阁下!”有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很快飞近一个乘坐在螳螂行祭上的男子。

“修骜城主,你的速度太慢啦。”

“让大巫师阁下笑话了。您的逃犯……”

“跑啦。”

骑在知了行祭上的敦普城城主修骜微微吃着惊。跑了?不就是个小女孩吗,怎会这么麻烦?

数月前总部传下指令,让自己尽数派出敦普城中人马去搜罗一个拥有纯净灵力的少女。大约二十余天前,终于有蜘蛛兵团的阿凯诺带回消息已查到那女孩儿踪迹。本以为不日便可将那女孩儿掳回,谁料他们竟数次落手,先有桑可多重伤而回,后有阿凯诺无功而返,更提到地凌宫瑟拉修王也插了手进来。

异离域高层震惊无比,因此近日第三大巫师兀云碓亲临敦普城责成此事。这回兀云碓亲自出面追捕,却还是落了空。

便小心地问:“大巫师阁下,我刚才跟在后面,感受到这里发出过很强的力量,那女孩儿身边有很厉害的高手吗?”。

“不是,刚刚发出那力量的,是她自己。”

修骜更加模不清头脑。既然这姑娘如此厉害,兀云碓怎会让自己把那些不入流的手下都派去执行捉她的任务。

兀云碓亦是满心疑惑。拥有纯净灵力的花灵,她的力量是不可能对人造成伤害的。可刚才的力量,其凶煞恶邪,仿佛来自地狱的怨鬼。

他眉头一皱,自袍袖里滑出支短杖。将那木杖在空中一顿,杖头晕开团柔光,浮出些人影来。那光里有四个少年男女骑在马上有说有笑,忽而画面一折,花花绿绿闪动几下,那四个少年又站到了一处荒凉的断崖之处。

还是不行啊,即使阿凯诺带回的血蛛吸了她的血,还是无法洞悉她所有的行踪。而且有两三天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她的踪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会突然离开朵梅崃,现在又突然出现千里之外的这个荒山?还有路途上看到的天宫军,他们也是追捕这丫头来的吗?

“大巫师阁下,”修骜试探着再开口,暗自揣度兀云碓又会要他派出哪个手下出马。

“不必再活捉她了。”兀云碓收了杖。既然她的灵力不再那么纯净,追捕她又越来越棘手,那么就按照上面的意思,斩草除根吧!

至于谁来执行这个判决,得找个可靠有趣的人才行。

天空湛蓝如洗,干净得没有云彩,甚至看不到一只鸟儿,可是,有什么气息在往这个了无人烟的方向迅速移动。

巫师摊开手掌,上面游走着一只色彩血红的蜘蛛。阿凯诺那群笨蛋虽然没能好好完成任务,至少带回了这只血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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