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三十三、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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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进深山密林,逃亡中的少年们又一气冲了二十里路,直到马匹筋疲力尽得几乎虚月兑倒地,才终于停了下来。

不管怎样,在这样难见人烟的荒林里,至少有利于隐藏踪迹。现在人马都快亏耗到了极限,他们必须歇息上一阵儿才可以。

大家吃了点东西,骊蛟、阿禤找出包裹里的药品,给马儿处理伤口。

濯汐坐在树下,一时倦意上涌,阖上眼帘。

这一睡过去,就觉得心头堵得发慌,仿佛什么被厚重的东西缠着压着。那白色的,慢慢升起迷乱了视线的是什么东西?

雾,是紫泉谷遇到过的雾气!

糟糕,这里危险,大家快离开!

奇怪,怎么没有人,阿珑呢?她不就坐在自己旁边吗?还有骊蛟和阿禤呢?他们都一直在这里的啊。

心头好乱,想要喊又喊不出来。只有不停地走,不停地找,希望能找到雾的出口。

幽幽的冷笑在耳边萦绕,你不用找了,这里就是你长眠的地方。

不,不要!

白色的雾分开,穿出柄寒光凛凛的利剑,不偏不倚地正钉中心窝。

“濯汐,濯汐,你醒醒!”明珑用力摇晃濯汐的胳臂。

濯汐猛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满脸是冷汗。

“你这是怎么啦?”明珑担忧地问。

“我,我做了噩梦。”濯汐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心里还有挥不去的惊悸。这是预感吗?有什么危险要发生了。唉,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是时时都有危险吗?

明珑展颜一笑,“傻丫头,你是太累啦。等办完这件事,咱们疯玩几天,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阿珑,”她勾着脖子,前额抵在掌心里,声音细细的象在申吟,“我们去走走好吗?”。

两人手牵手站起。

骊蛟回头望她们一眼,“大家最好不要太分散,别忘了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知道啦,哥哥。”

明珑拖长声音回答,拿了两只水袋与濯汐去附近取水。

天色已黄昏,树影牵连在一起使光线更幽暗。此处根本看不到人烟,也不知哪里有水流。两人离开正路转了一圈,才在一个土坡下找着条小水沟。

明珑就着流水洗洗手,接了水起来。忽一眼看到站在水边的濯汐直愣愣的,便冲她一笑,“瞧你,还没回过来的样子。”

濯汐答非所问地嗯了一声,跟了她默默往回走。

“濯汐,有什么话最好说出来,别憋在肚子里哦。”

“阿珑,”濯汐终于开了腔,“有个问题我是一直想问你们的。我不记得到碰碰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自己不是个正常的人,老会遇到那么多麻烦。这次为了紫泉谷的事,大家已经很辛苦了,还要因为我的缘故,被天煜宫和异离域的人追杀。到朵梅崃千里迢迢,你们陪在我身边不知还要受多少牵连。阿珑,你或是骊蛟或是阿禤会不会怪我呢?”

“这可是傻话!我们哪有丝毫怪你的心?能有濯汐这样善良、温柔、可爱的女孩做我们的朋友,那是多难得的事啊?我甚至还有些感谢给我们制造麻烦的人,如果大家不是同生共死,又哪里会觉得生命的美好,友谊的可贵。呵呵,告诉你个小秘密,经过这次旅行,我都觉得阿禤没那么讨厌了。不要告诉他,不然他该得意了。”

明珑下意识模模脸,上面还有些凸起的小块,一下又勾起这件大煞风景的事,“该死的,等送回紫泉瓶,我非揭了他的皮不可!”

听了这话,濯汐安心许多。她是小孩子心性,总怕自己是个异类,不招人喜欢。想她孤单来到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死心塌地把碰碰村当做了自己的家,把这些朋友当做了自己全部的依靠,所谓寄托越多,也就越怕失去。明珑推心置月复一番话,直让她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先前的胡思乱想倒是抛开了。

说着话到了刚才经过的一个土坡。两人刚爬上坡,忽然一点黑影凌空飞来,直撞到濯汐怀里去,冲得她“啊”地一声就往后倒,顺着小坡骨碌滚了下去。明珑不及去看来袭者是谁,撂开水袋跟着往下追。后面衣袂带风,两个更快的身影从她身边掠下去,其中一个曲膝半跪,将濯汐抱了起来。

明珑只当他还要加害濯汐,扬手打出飞剪。那人反手抄住飞剪,侧过头。

这一下瞧清他的面目可真是非同小可。他容颜俊秀,双目如星,便是彤越岛与大家共同作战过的翊昕。在他旁边站着的绿色肥胖生物,竟是送他们去彤越岛的戒妖博疏。

这一瞥,明珑心中各种滋味当真难以言状。她愤愤看他一眼,不屑于他流露出的震惊和哀伤,然后冲到濯汐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强忍住盈眶的泪轻声呼唤。

“濯汐,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

濯汐蜷缩在翊昕臂弯里,胸口插着璨星的残枝,眼见气息微弱,已是活不了了。她勉强提气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是翊昕,着了华贵衣妆的他,哪里还是平常那个随和可亲的普通少年,眉宇之间,不自禁流露出王者高贵的气派。他左手中指上的蓝宝石戒指,那是……

“你是地凌宫的王。”她极不情愿明确了他的身份,泪珠连串滑下,显是伤心到了极点,“你这样厉害的身手,我却一直当你是个寻常人。可是,可是,你又何至于杀了我?”

翊昕误伤了她已是懊恼痛心之极,听了这话更象是整颗心都塌缩了下去,纵有千般不是都再不能辩解。

此时附近的骊蛟、阿禤听到响动也赶了来,见濯汐胸前被血水浸开了大半,嘴角也淌着血迹,都不敢妄加行动,怕一不小心,她脆弱的生命就此消散了。

濯汐无力地抬起手,想要抚mo翊昕的脸,那展不开的眉头里可有为了自己的牵挂?

“唉,你一直都待我很好,我何必还怪你。我知道,你并不真心想杀我。只是我们事先都不知道,彤越岛隶属于天煜宫。但是,紫泉……”

“天煜宫!地凌宫!”阿禤咬牙切齿叫着这两个名字,“两座齐名的宫城,向来高高在上不把凡人看在眼里,因此你最后选择了帮他们是不是?”

翊昕仿佛没听到阿禤的诘问,只是紧紧贴着濯汐的脸颊,哽咽着说:“我们回地凌宫去,不管需要何等珍稀的灵药,我都要治好你。”

“不,来不及了。”濯汐手正放在心口,“你瞧,花开了,他要送我走了。”

先前大家都只顾看濯汐的神情,这会听她一说,眼光都往下移。果然,在彤越岛被翊昕击毙的璨星竟浸润着濯汐的血液伸展开了一个小小花蕾。那花枝婉转摇曳,花蕾不断长大,片片花瓣渐渐打开。看那夜幕将至的天空,也开始有各色的花簌簌而下,一朵接一朵,美得就象场不醒的梦。

“花,幻……”濯汐已黯淡的眼神忽又多了丝热烈,只是她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动作了。

翊昕猛然想起件事,忙打开她贴身的衣袋,取出装在其中的幻菁。不出所料,这朵原本残破的花沾染着濯汐的血液,也焕发出了光彩,开始全新的生命。

无数的花从天而将,将这傍晚山间装扮得分外美丽,而在群花相拥中,濯汐的气息却越来越弱。她依在翊昕怀里,手软软地滑落,那山涧般清澈的双眼一丝丝熄灭了光亮。

我们能在少年时相遇,是多么美好的事。就算时间短暂,在我离去的时候,眼睛里最后留下的,心里最后铭刻的,都是你的影子。

陡然光芒乍起,花王花后瞬间怒放。耀眼的光芒过去,两朵花和濯汐不再见踪影,只当地一声,地上多了个石青色的小瓶子。

三个佳潞兰弟子都是悲愤莫名,他们对翊昕本有好感,且隐约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眼见濯汐血淋淋倒在翊昕手下再落气于他手中,就再也控制不住。

阿禤抢上一步,抓住他衣襟就大吼:“你为什么要杀她?我知道你厉害,就是受了重伤要杀我们几个也是绰绰有余。可是,为什么你偏偏要对濯汐下手?你知不知道她是个多善良的女孩子?她害怕血腥,害怕死亡,从来不伤害任何小动物。你却毫不手软要了她的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翊昕又怎能解释这个“为什么”?

从昨天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停止过追查濯汐的踪迹,只想抢在天煜宫的追兵之前找到她。当他着陆在这一带时,心里突然有了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和危机感。当有人影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根本没经过大脑,他的手就拈着璨星的残枝发出了致命一击。

从来也不曾有如此失常的情况。

他稳了稳神,推开阿禤,“我和你们一样想知道答案。你们放心,我必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的。”言必,头也不回跳到博疏背上飞走。

夜深风起,熟睡中的博疏禁不住打个寒噤,睁开迷糊的眼睛。

稍远的地方,他的小主人站在块突出的山岩之上,一动不动地眺望黑夜中起伏的山峦。风吹着衣服,纠缠在他单薄的躯体上舞动,即使只是个背影,也可以感受到他强烈的失落和孤独。

这个时候,那三个佳潞兰少年是在某个地方相对无眠,还是趁了黑夜继续奔徙?患难一场,本以为可以和他们成为知交,自己的失手却让他们只剩下了猜疑和仇恨。紫泉瓶的事,也且放了吧。

烦闷,愈加地堆积上心头。

在想些什么呢?博疏嘟哝着爬起,蹭过去,拿厚实的手攘攘翊昕,“还不回宫去吗?连日奔劳,又受了那么重的……”

“不痛!”负气地打断他。

“知道你怪我呢,没先把彤越岛的情形打探好。前晚你半死不活回到宫里,我就差点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喏,这下更好,你不听招呼硬又一个人跑出来,回去挨骂的还是我这老脸皮厚的。得啦,我回去让近卫营、前锋营那俩小东西来接你的大架吧。”

“不!”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九头牛都拉不动的倔强,“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从来都没见过他这样呢,比这没有边际的黑夜还要抑郁。那个开朗活泼的小王子——即使他早已经是王了,在老妖怪的心中,他仍然是那个开心果似的可爱小王子——受到所有人娇宠的他,有时也任性着乱发脾气,但从来不会超过两个小时,他就会把所有烦恼扔到脑后。

“你是为失手杀了那女孩儿难过吗?”。博疏颤着身肥肉坐到他脚边,胖胖的手托着下巴。

翊昕不答话,眼睛深深的,泛着幽幽的光。

博疏叹了口气,“我是活得太久了,见过的生离死别太多,早没了感觉。所有人都有离开的那一天,不过早迟。可是翊昕,就你自己而言,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啊,为着自己和你的民族好好地活吧。错过一个人,你还会遇到更多的人。过去的必须放下,现在和未来陪伴你度过岁月的人,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就象我陪伴过无数瑟拉修王,我眼前这个才是我最重要的心头肉啊。”

“我就不想她死!”

“忘了那女孩儿吧,那是她的命运。”

“她这么年轻,为什么会死?命运是谁给她的?神吗?”。

博疏被他嚷得脖子往后一缩,“每个人一生下来命运的轨迹就定了,神都不可以去改变。”

“我不相信!”

“不信什么?”

“我不信她会死掉。她的躯体为何会失踪?她一定去了哪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你一定要亲自见到她,才肯相信吗?”。

“是!”

这孩子,早不再是那个时时腻在自己怀里寻求安逸的小王子了。而现在,他更是突然长大了啊。少年的心事,即使他不承认,也明白地摆放在那里。

“博疏先生,”翊昕警觉地瞅着妖怪,“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哦,这个。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如果你看到了那女孩儿的亡魂,便跟我回地宫,从此忘了她。”

“你又骗我。我知道你那些鬼把戏,就会弄些幻影出来糊弄人。”

“不,我的确是没本事唤出亡魂。但有个人,应该说是个很特别的魂灵,他也许可以做到,如果濯汐小姑娘还停留在他辖区里的话。”

“谁?他在哪里?”

“用你的瑟拉修王族之戒,就可以召出他——那个五十多年前受你爷爷恩惠,发誓不计代价要报答瑟拉修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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