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十六章、鸟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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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眉妮冲到鸟群那边,立即被疯狂的铁羽鸟围了个水泄不通。她纤细的磬音铃对这群疯狂的东西根本起不了作用,除此外手边只有把女子所用的小巧短剑,哪里能有效杀退皮厚肉粗的铁羽鸟,反而令坐骑被啄得惨嘶不已。耳听劲风声起,唰唰几支箭从背后飞来,射倒了几只最近的鸟儿。

翊昕从后赶来,用弓驱打开铁羽鸟,催促娑眉妮赶快退后。

乍眼见到翊昕,娑眉妮悲中生喜,颤声说:“瑟拉修王,瑞姜是我本家的弟弟,请救他。”

鸟群中又听得惊叫,竟是与瑞姜同行的少年世传守卫连人带马一起滚倒在了地上。百十只铁羽鸟立即争先恐后地扑上,撕扯得血肉横飞。亦是满脸血泪的瑞姜看得又害怕又恶心,发出声凄厉的嘶吼,轮着手里那柄与自己不相称的大刀,闭上眼横七竖八地乱砍。

翊昕拔了箭出来,搭弦拉弓。可他力气难以为继,箭飞出去撞到只铁羽鸟,甚至没能刺穿它的羽毛就落地了。

他再次拔箭,被随后赶到的傲凌宵劈手夺了弓箭骂道,“混蛋,你随便为了哪个女人都可以送命的吗?”。

翊昕喘口气,“她救过我。”拿出冰绡蚕丝索递给傲凌宵,“我没力气了,麻烦你把那小兄弟拖出来。”

傲凌宵收了丝索,却并不抛出救人,反而张弓对着瑞姜射了一箭,那箭飞出去正中瑞姜咽喉。后者叫都没叫一声,便翻滚到黑浪里,很快和他遍体鳞伤的马一起消失了踪影。

目睹兄弟惨亡,娑眉妮脑袋里嗡嗡乱响,竟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实,喃喃问道:“你,你为什么杀他?”

傲凌宵冷冷扫她一眼,仿佛在看着个白痴,“你以为你能救他吗?伤成那样弄出来也治不了,让他早点结束痛苦有什么不好?”

娑眉妮素来是个柔顺忍让的人,此时悲痛交加,虽知傲凌宵说的有理,也控制不住,拍马挺剑往他胸口刺去。

未等她近身,傲凌宵以长戟挑落她的短剑,喝道:“还不快逃!我哥哥他们过来啦!”

果然,那拥动的浪潮正在慢慢分开。跑在最前的是一队黑衣的蒙面骑士。不知是何原因,他们所到之处,原本凶残成狂的铁羽鸟都纷纷惨叫着后退。它们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退之不及,有不少被自己的同伴践踏到爪下。尔后赶到的天宫军沿路扔下点燃的茅草,以浓烟熏退重新又想围拢过来的铁羽鸟。

这边翊昕三人不敢再有丝毫停留,纷纷拼着力气,把那些不断挤过来的丑家伙杀倒、赶开,奋力往悬崖边跑。

可他们根本没跑上多远,娑眉妮和傲凌宵累了大半夜的马就快支持不住了。尤其娑眉妮的马,因刚才主人救人心切硬闯进鸟群,已被啄得皮开肉绽,四条腿直打晃。

跑在前头的翊昕立即折回来,咬牙把她拖到自己马上,放马飞奔。百十米之外就是悬崖,对面的同伴不断挥手,叫他们赶快。巫凡平蹲在桥头,手拿火把,只等他们过来就好炸桥。

娑眉妮侧坐在翊昕身前,紧紧抓住他衣衫的手指触碰到一片粘湿,不由叫道:“瑟拉修王,你伤口又裂开了?”

翊昕紧闭着嘴,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角滴下,他目光发眩,连缰绳都快拽不住了。娑眉妮暗想不好,刚才只顾着去救瑞姜,不曾想翊昕重伤在身,可把他连累了。

耳听后面呐喊声声,黑衣骑士与天宫军离得越来越近,娑眉妮看得清楚,与其中一名黑衣骑士同马的正是蔻蕊儿。那些没有感情的吸血生物,若落到他们手中,结局只怕比落在铁羽鸟口中更为凄惨。

她伸手轻轻在马鞍上一搭,调整为分腿骑马的姿势,接过翊昕手里的缰绳,驱马奔上石梁。

蓦然一道黑影闪电般越过蔻蕊儿和惑夜精灵,原来是雷霆钧驾驭爱马勾玄追了上来。眼看傲凌宵要冲到了桥头,他抬手使出记惊天雷,正打到傲凌宵坐马臀部,立即将之轰成堆血肉。警觉的傲凌宵抢先跳了起来,仍迟了些,右侧腿脚正被惊天雷的余波扫中。那波动余威不止,直冲击到桥上的人马。

总算波动到了这么远的距离已削弱不少,疾影又是匹绝好的神驹,只是后腿拐了拐,迅速奋起冲到对岸。

傲凌宵翻滚到地上,连兵器也不要了,负痛冲上石梁。众人都接应娑眉妮和翊昕去了,只有阿奴卡和明珑还等在崖边,大声催促傲凌宵快跑。

便在此时,巫凡平伸出火把点燃了绑在石梁底面的炸药引信。轰一声大地都在震颤的巨响,石梁断成几截,连着傲凌宵一起落下深沟。眼见下面云雾笼罩,哪里还能再见到他丝毫踪迹。

明珑呆了呆,横眉怒视巫凡平,“雷霆钧还有段距离才赶得到,你怎么现在就点火?”

弥坚也出声呵斥,怪巫凡平忒鲁莽了些。

巫凡平不服气地瞪着眼,“就算后面没有追兵,那小子也是非死不可。”他用手指指世传守卫队伍,“问问他们,有谁不恨那个作恶多端的兔崽子。为着他,我们死了多少人?世传守卫被他们赶尽杀绝,连个立足之地都没了。”

明珑也知他说得不错,心头长叹一声,此人终究是咎由自取,红了眼圈不再多言。

她打开傲凌宵刚刚扔给她的小布囊,那里面装着两样东西,一件是在堇凉河上失窃的项链,还有一件是自己落到天宫军手里之后被拿走的蝴蝶双飞剪。给了她无数美好憧憬和伤心的项链,她早不再报收回的幻想。飞剪则是她最为心爱的物品,逃离庄园时形势万分紧急,自知没有可能去向雷霆钧讨要,心中深以为憾。听说傲凌宵与世传守卫进入庄园后好一段时间才现身,那么他是趁了这段时间找飞剪去了吗?

总恨着他将所有人当成棋子,辜负了自己一番心意。可在紧急的关头,他却甘冒奇险,为自己去寻这身外之物。他野心勃勃的胸膛里,终究为自己保留着一块温柔的地方吗?泪珠涩涩地浸进唇角,心底最柔软之处不争气地牵扯起一丝痛楚。

一生算计的傲凌宵,恩威并施广交天下英雄,一时风光无限,然而这时候又会有几人会为他的离去而落泪呢。

其他人也罢了,阿奴卡趴在崖边发了会儿神,突然蹦起来捶胸顿足地哭闹,“傲凌宵,傲凌宵,枉我费心尽力追随了你这么久,现在大事未成,你个混球咋说走便走了?哎哟哟,我这苦命倒霉的老太婆,所托非人哟,做牛做马忙活了这么久,连本钱都没捞回来呀。你这混球,猪脑袋,遭天打雷劈的,我真是看走眼了!……”

别看她年老体弱有伤在身,骂起人来竟是精神勃勃唾沫横飞。旁观者无不惊目嘡舌,明珑一时也忘了伤心之事。

阿奴卡正自骂个呶呶不休,突然一柄刀明晃晃挥来,架到她脖子上。她吓得往后一缩,可又不敢乱动,嚷道:“死老头,你拿刀指着我干什么?”

握刀的是北路首领庀达连。他苍首皓须,目中含威,“你和傲凌宵是一伙儿的,他现在死了,他答应我们世传守卫的东西只有着落在你身上了。”

“他答应你们什么了?呵,我知道,你们现在大举迁徙,是需要钱,可我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苦老太婆能拿得出什么钱财接济你们。”阿奴卡装着糊涂。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成天跟在他后面,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那些书的下落。”

“哦,书呀,你是要占卜的种树的还是辟邪的?集市上书多得很了,这也值得你首领大人亲自操刀来逼问我老太婆。”

庀达连自持身份,不能真拿这胡搅蛮缠的疯老婆子开刀。早有巫凡平冲来,一把拧了她拖到悬崖边,摁着她脑袋向下,叫道:“好,反正你啥都不知道,我们也懒得带个拖累,你还是去陪你的主子罢!”

濯汐看得心惊,忍不住站起身,被阿禤挡住了,示意她别去搅合。

阿奴卡眼见那两边山壁中云雾深锁不见其底,只吓得魂飞魄散,没口地乱嚷,“让我上去!让我上去!”

巫凡平故意将手上松一松,阿奴卡保持不了平衡,脚跟蹭得数块小石头西里哗啦往下滚。她想到此人刚刚暗算傲凌霄的心狠手辣,不敢再较劲儿,叫着,“我说!我都说啦!”巫凡平这才将她扯回来。

阿奴卡一坐在草丛里,拿袖子抹抹额头上的冷汗,“先说好,傲凌宵那种人‘利’字当头,从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除了将一本书放在我这里,其余的根本就没跟我透过口风,你们就算要我十次命,也拿不出更多东西了。”

她边说边横倒自己手里那根拐杖,拧住杖头左右转动几下,杖头一下弹起,杖身立时露出个中空的洞穴,里面正有本团成卷儿的书。

巫凡平取了书交给弥坚。弥坚随便翻翻,略有些失望,“怎么,这上面连一句译文都没有?”

阿奴卡哼哼冷笑,“岂止是没有译文,这根本就只是两个半册书。他把那些有价值的书全都拆散了,隔一页分做一边,再将任两本的各一半重新钉做一本。任他谁呀,即使侥幸得到其中的一本半本,能找到人翻译,内容也是支离破碎。”

这傲凌宵,竟是诡智如此,众人唾骂之余倒也暗暗有些佩服。

刚刚为翊昕重新包扎了伤口的娑眉妮走过来,问道:“你说的那些书是成套的吗?是不是从碧蔺沙圣女旧居盗来的?原册一共有多少本?大概是些什么内容?”

阿奴卡翻翻白眼,“我哪知道那么多。不过么,这些古籍可是他花了三年以上的时间陆续收集来的,我偶尔瞄过两三册,纸张、笔迹各有不同,不大可能出自同一处。”

娑眉妮暗暗揣度,如此要找全那些书籍是更加困难了。

弥坚把书交给娑眉妮,亲手扶起阿奴卡,“咱们形势所迫,对您多有得罪,请老人家别见怪。”

阿奴卡摇摇头,“罢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都散了吧。”

濯汐急忙叫住她,“婆婆,请留步!”

“怎么,还想从我嘴里撬东西出来?告诉你,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了。”阿奴卡叉了腰,那架势仿佛别人要劫她身家性命似的。

“不是的。婆婆,难道您真的治不了翊昕的伤吗?”。

“咦,你这女圭女圭真是罗嗦,都说了我不行。听说依敏征教过你一些法术,看其中有没有派得上用场的吧。”

濯汐还想再求,清醒过来的翊昕拉着她手勉强一笑,“傻丫头,我没事啦。别去为难人家。”

阿奴卡早不耐烦多说,拄了木拐蹒跚着脚步上路。从金鳞子旁边过时,她眼睛多瞄了两眼,但想到自己势单力薄,还是等自己身体恢复了再来打海魂珠的主意吧。

骊蛟即问弥坚,眼下这座桥梁虽断了,附近可还有连接两岸的捷径。

“天宫军若要退回去从其他路追来,怕要大半天了。”回望故土,弥坚怅然发出叹息,“勇猛坚强的世传守卫,竟会在我手里落到亡命天涯的地步。天下之大,也不知还有没有容世传守卫重新生根壮大的土壤。”

“总首领大人若不嫌弃,一起去佳潞兰吧。”骊蛟发出邀请。

“让被蒂珞维王追杀的人去你们那里,不是给佳潞兰公然树敌吗?”。

“唉,早在来朵梅崃之前,我们就和天煜宫结下了梁子。是福是祸躲不过,正好大家结伴同行,有个照料。佳潞兰山脉连绵数百公里,能战者上万,不是轻易能攻下的。”

弥坚沉吟片刻,听几个高级首领都无异议,也就只能如此决定了。便下令各队稍作休整,要尽快上路。

听说要去佳潞兰,阿禤提议说:“从这去碚古郡也算顺路,昼夜抓紧时间赶路不用十天就可到,不如去趟姿萝那里,或许能帮上我们些忙。妈的,这次出来怎么没想到去问她要只蜻蜓、蟋蟀什么的。”

“顺路到瑞萌儿森林去也可以,但千万不可回碰碰村了,不然会连累到村民们。”骊蛟不无担心地说。

举头看悬崖对面,天宫军在悬崖边徘徊探看,似乎还不肯死心。雷霆钧骑马到异离域人中间,不知在说些什么。森封显得颇为犹豫,蔻蕊儿则表现冷淡,偶尔态度坚决地摇头。稍后异离域诸人便离去了。没有任何收获的天宫军未过多停留,也自去了。

骊蛟转而走到翁恪近前,稍作犹豫开口说:“阁下可是楚薰圣女的父亲、西路首领翁恪大人?”

翁恪认得他是那夜废殿外见过的少年,冷声说道:“不错。”

骊蛟心中惴惴,脑海中竟找不到一串适合的词汇,半晌才哑了声音说:“大人,我,楚薰她……”

“行了,我都已知道了。”翁恪将大手一挥,背转身走到块大石前,一拳擂上去,硌得手钻心地疼。

娑眉妮心头沉重地看一眼灰落落杵在当地的骊蛟,再低头走到翁恪身边,“翁恪伯伯,我……”

“楚薰,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有没说过什么?”老人声音微颤着问。

“她,她是笑着去的。她临去前托我们照顾您。”

她是笑着去的。那山泉般纯净小莺儿般活泼伶俐的女孩儿,从小就爱笑,嘴角边的小梨涡儿和她妈妈一个样,曾带给青年丧妻的自己多少慰籍啊。可如今,她竟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挂着小梨涡儿在跟前笑了。

“伯伯,是我没照顾好楚薰。”娑眉妮心头又勾起伤痛,跪倒在老人脚边。

“说什么都没用了。”翁恪缓缓坐到石头上,望着太阳升起不久的干净得象块蓝玉的天空。“我不怨什么,楚薰和那些死难的兄弟一样,为保卫朵梅崃而战,是我们的骄傲。她现在一定到了命运大神跟前,会时常看着我们,保佑我们。”

老人的豁达反而叫娑眉妮鼻子里酸酸地难受。情同姐妹的俩人,为何她走了,自己却几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她抽抽鼻子,从衣袋里拿出样色彩鲜亮的东西,“楚薰去的时候,身上没带着什么。这是从她身上拿出来的,请伯伯收着留个想念吧。”

翁恪手捧星月石,捻着系在它端头的璎珞,睃一眼钉在原地发呆的骊蛟。恍惚眼前又浮现出当日那佳潞兰少年俊朗热忱的身影,而此时,他也如自己一般充满了哀伤。作为一个父亲,翁恪心里头是痛苦和矛盾的。为了荣誉和忠诚,他将唯一的爱女送进神殿。但另一方面,他何曾不希望女儿和那些普通的姑娘一样,可以享有多彩幸福的青春。

只是,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他苦笑了一下,依旧把东西交给娑眉妮,“星月石是神殿圣物,我一介俗人不敢染指。那璎珞么……。唉,你和楚薰出自世传守卫家庭,自小要好,又先后荣登神殿修行。娑眉妮,离开神殿,我不能称呼你为圣女,就把你当作我女儿一般。我想,你可以继续楚薰没走完的路,好好活下去。”

娑眉妮默默点头,把星月石重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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