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11点半，医院里
李嘉彦和一名护士走在住院处的走廊上，护士手上拿着的，是李嘉彦昨天交给藤轩浩的新药说明的复印件，和几分合同书。从上午9点到现在，李嘉彦已经和12名自愿参与新药临床试验的病人和家属谈过话，向他们介绍了药性药效，并和他们签订了风险合同书。
让李嘉彦感到意外的是，这12名志愿者对于新药都不过问太多问题。要不是他执意要向他们解释清楚，恐怕他们之间的谈话5分钟内就结束。虽然李嘉彦知道，这些志愿者大多都是困于高额的治疗费和药费，所以决定参加临床试验是没有办法的下策。但他们对于风险的无知程度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本来他计划用一天才能完成的谈话，只用了短短2个小时内就完成了。
想到这儿李嘉彦无奈地叹口气，拿起了新药试验的志愿者名单，此时名单就剩下了一个人。“嗯，下一个是……修？”李李嘉彦疑惑地看看护士，“怎么连名字都不写全？”短短半天，他已经开始对这个医院的运营体制和风险管理充满了怀疑。
“嗯？”护士拿过名单看了看，“啊，他就叫修，没全名。”
“没全名？”李嘉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一个护士嘴里说出来的话，但她的下一句话更让他怀疑他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药交给精神科就好了，他们会让他服药的。”
“等等。”他拦住了护士，严肃地看着她，“这是关系到人命的事。我必须亲自见到这个人，向他说明试验内容，再由他本人决定要不要参加。还有，你刚刚说精神科？如果他没有签合同的能力，我不能给他投药，这是违反法律的。”
“啊，”护士看李嘉彦有点火，忙补充道，“他不是精神病，就是有点抑郁症那种，从来不说话。”
“我需要看他的病例再决定。”李嘉彦压了一个上午的不悦到这儿似乎已经到了顶点，他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妥协余地。
护士无奈地看着他，“好吧，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他的主治医生今天不在。你要资料，我要去找院长请示。”
半个小时后，地下二层
护士带着李嘉彦来到了医院的地下二层。走出电梯，李嘉彦就感到这个病人绝不像护士说得一样病情轻微。他面前的走廊被铁栅栏锁着，铁栅栏外面是一个值班室，值班室坐着一个秃头老头。
“钟叔，这是新来的李医生，从大都市来的。他要进去见个病人。”护士跟老头很熟悉地打招呼。
“啊，大城市来的，不一样啊。”老头客气了一下，拿着一圈铁钥匙走出值班室，打开了铁栅栏的门，开锁时的金属声回响在走廊里。
打开铁栅栏，李嘉彦刚踏进走廊，才注意到护士站在身后，一脸不愿跟进来的表情。也难怪，李嘉彦刚踏进走廊，就闻到一股地下又暗又潮的环境下产生的酶味。
“我自己进去，你去要他的资料。”李嘉彦理解般的笑了笑。
护士忙点点头，巴不得似的急忙按下了电梯的按钮。李嘉彦跟着老头走进了走廊。走廊两边的门也都被装着铁栅栏。李嘉彦皱着眉看着这些栅栏，这里不像是医院，倒像是监狱。铁栅栏里隐约传出单独房间内的病人或是啼哭或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李嘉彦走到修的病房门口，老头打开了锁。
“我自己进去就好。”李嘉彦向他弯弯腰表示感谢，然后推开门走进了房间。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一股酸臭的异味隐隐传来。这个房间小而无窗，阴暗的房间墙壁上画满了粉笔画。
李嘉彦看着面前墙壁上的画，“这居然是……”他在暗自惊讶有人画这幅画的同时，注意到画的作者此时缩在墙的一角，双手抱着头正在微微的发抖。
李嘉彦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那里观察了他一会儿。他只是拼命缩躲在墙角，好像在躲避着什么。李嘉彦的职业本能告诉他这个人没有攻击性，便轻步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不远处看着他。从他挡在面前的枯瘦的双臂间，李嘉彦看到他闭着眼睛，微微转着头似乎在分辨他的脚步声。
“他是个瞎子。”这个动作立刻让李嘉彦明白了情况，同时他注意到从他脖领处露出的十字架。“难怪是这幅画。”李嘉彦在一边观察的同时，思考着初次见面的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虽然还没看到他的资料，但他也刚刚从护士那里听到了他的大致情况。除了给修洗澡时他的哭喊外，他从未和别人说过一句话。
“你画的是《最后的审判》。”李嘉彦看着他开了口。虽然内容和真正西斯汀礼拜堂中那副米开朗基罗的名画完全不同，但从那张扭曲的人皮，李嘉彦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思考。
沉默了许久。本来抱着头的修渐渐抬起头，不安的表情里多了些复杂的元素在里面。“你是谁？”修第一次开了口。他的语言不是很清楚，因为他已经多年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他细细的沙哑的声音中，李嘉彦听出了一丝期待的语气。
“该怎么回答……”李嘉彦知道此时这个回答的关键性。就在他犹豫时，修似乎有些等不及，又问了一句，“你是谁？”他的语气中期待的成分更加强烈。为了能够交流，李嘉彦决定先顺着他的思维走。
“我是来救你的人。”李嘉彦轻声道，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
修愣了半响，忽然笑了一下。他那勉强的笑容中带着悲凉，“你不是。”他微微摇摇头，微弱的声音中却是肯定，“你不是天使，你是人。”
李嘉彦没有立刻回答。但从修的回答中，他却感到他的精神没有极端的异常，他也能做出理性的判断。李嘉彦思考着该如何答复，下一句话可能决定着这个对话是不是到这儿就结束了。
“我现在是，因为我还不能带你走。”
这个回答让修又愣了半响。他第一次举起颤抖的双手，轻轻触模着李嘉彦的脸颊。李嘉彦忍耐着他身上的气味，他知道这个时候一个小的皱眉都可能刺激到眼前这个敏感的人。
修一边触模着他的脸颊，一边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为什么不能带我走？”这句话让李嘉彦的心里有了底，这证明至少他有些相信他的话。
“因为还不到时候。”李嘉彦不想这个接触让他失去希望。
修仍旧模着他的脸颊，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你是我的天使？”
李嘉彦犹豫着该怎么回答。这时修却突然直起身，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倚靠进李嘉彦的怀中。他的语气从期待变成了肯定，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终于把你等来了，你是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