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你了,紫嫣姑娘。秦宛珂一边觉得紫嫣有点可怜,却没什么心情去同情她,反而从杜慧茹身上找到了某种共鸣,或许,和她,成为朋友,也是不错的选择。
杜慧茹此时望向秦宛珂的眼神,也有了变化,没有了最初的敌意和针锋相对,流露出了认同和欣赏。
五人一同行到了斋堂,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入了座。能来此处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富商等人的家属以及像紫嫣这样出名的风尘女子。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就是有闲钱,常日无所事事,而且有附庸风雅的文化资本。因此,佛寺中的斋堂,从一定意义上,也是为这些人设立的。虽说是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但吃饭面前,只有不缺钱的人,才付得起这昂贵的餐费。
秦宛珂四周看了下这斋堂的布置,有几分像现在的中式餐厅,古色古香的木构屋顶,比现代餐厅更富情趣。室内的采光,都是靠斋堂四周通透的镂雕窗格,开合与关闭窗格,就可以随意调节地调节室内的光线强度,设计可谓科学合理。晚间,则可使用由顶梁上垂下的宫灯,不过,一般这个斋堂,都只在特殊的日子,在午间时分对外开放。
斋堂内,根据各门各户的坐席位置,都在其中以屏风一一隔断,以防各家互相打扰,也避免的许多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贵妇人在外人面前用餐的不雅。是很人性化的操作。
本来,紫嫣是和一众青楼姐妹一起到庙里进香的,现在,却应了杜梓扬的邀,坐到了侯府家属的雅格之内。
这一时代的青楼女子或者更低级别的娼妓,都是有户籍在册的,官妓、民妓都如此。遇到粮荒的年岁,政府还可以给她们分上一口粮。但一月兑了此户籍,就是贱民,根本无处营生,最后就是饿死路边的命运。
因此,由于家贫落迫为妓的女子,以及因获罪充当了营妓的女子,都不会愿意选择逃走这种不理智的做法。妓院也不会限制妓女们礼佛求道的举动,反倒是大力支持,因为参与这些活动,妓女们常常能遇见众多的达官显贵。
换言之,这些寺庙、道观等等世外清修之地,权贵们最喜去沾染佛性和感受仙风,反而是招揽生意的绝佳场所。
邀妓同游,从唐开始,就是文人雅士的一大癖好,甚至已经形成一种社会风气,大多以此为荣。后世多有仿效,尽管历经朝代更替和多番政法改度,都无法压制和磨灭这种异趣。
不过,妓女随文人出席的场所,多为酒肆茶馆,勾栏瓦舍等风月之地,友人间清谈高论乐于与她们唱和,同僚们喜于共赏她们的莺歌燕舞。但,像杜梓扬这样,在这种大规模的家族活动中,也邀妓同宴,实属异类,也够得让人侧目了。
这一点上,秦宛珂对他却甚是佩服。且不管杜梓扬和这名妓紫嫣的关系如何,起码,他待人,都以一视同仁的姿态,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妓女身份就生出鄙夷和轻贱的态度。
如果他是有意纳她为妾,才故意挑家族的聚会让她出席,也不失他作为一名有责任担当的男子,敢作敢为的证明。
可是,无论这杜梓扬对这紫嫣的态度是哪一种,以秦绾绣的立场,都是开心不起来的。秦宛珂此时,面对邻桌那些姨娘们投来那些或挑衅,或窃笑还有幸灾乐祸的眼神,即便对着这满桌色香俱全的斋菜,却是如坐针毡。
哼,不过,我秦宛珂的硬,针毡我也照坐如磐,大不了扎几下!幸好,这吃饭的时候,还算是按的辈分来排席,姨娘们一桌,小辈们一桌,下人们一桌。
杜梓扬,就是这小辈当中的首席了。秦宛珂,因为是杜梓扬的如夫人,自然要坐其尊位。紫嫣是杜梓扬的客人,也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杜梓扬的左侧。
留意到秦宛珂的脸色不太好,坐在她旁边的杜慧茹伸过手来,握了握她的手,来了个支持她的笑容。宛珂暖意骤起,朝她点点头,向她示意,告诉她自己很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侯府各人的贴身丫鬟,也得了一席,满满地挤在了一桌。碧桃,也位列其中,望着杜梓扬身边的两位佳丽,眼中,充满怨愤。
等所有的斋菜都上齐,斋堂内的钟锣叮铛,僧人们诵念了一阵经文,感激佛祖保佑,赐予苍生的食物。众人也齐齐合掌祈祷,终于可以开开吃了。
古代人奉行孔老夫子“食不言寝不语”的行为规范,偌大的斋堂,只听得有偶有杯盘交错以及筷箸张合的轻微声响,竟真的再没人说话了,连那些抱在怀里的小女圭女圭,都知道此时不宜哭闹。
秦宛珂觉得甚为新鲜,也觉得古人在这个方面的素质可谓有相当的高度。如果在现代,别说这种公众吃饭的场合喧闹异常,就连从新闻里头看到的国宴,领导人在发言的时候,其间也有人在座上交头接耳。
众人正吃得酣畅淋漓,突然,不知是谁,突然在席间发出了“呕……呕……”两下呕吐的声音,声响不大,但在安静的斋堂内,就如加了重音的混响,久久不散。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呕吐声又响起,然后听到有人迅速起身,奔跑出外,还带倒了椅子,重重落在地上,敲出沉沉一击,响动如雷。
不待众人找到呕吐声的来源,有把娇俏的声音,为大家解了疑:“碧桃姐,你怎么了?”说完,也跟着踢踢踏踏地跑了出去。
这下,众人顿时没有了胃口,原本安静的场面也维持不住了。秦宛珂听到那声音后,胃里也使劲泛酸,放到嘴里的那勺软豆腐,赶紧吐了出来,连刚刚咽下去的那些,都差点要一并呕出。
虽然,她并不介意,一边吃饭一边研究死者尸体的照片,甚至不介意在命案现场闻着血腥用餐。可是,她却接受不了在吃饭的时候,看到或者听到有人呕吐。一旦如此,自己的胃都会跟着翻江倒海。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强行咽下那些翻涌而起的恶心。
“嫂子,你没事吧?”杜慧茹开口询问,紧张而关切。
摇摇头,赶紧说,“没事”。这个碧桃,是不是自己的克星啊?
周围,责备声起,个个说这个碧桃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扰了众人的食欲。连那个脸上永远挂笑的紫嫣,也忍不住皱住眉头,早放下了碗筷。
见身旁的秦宛珂说了没事,杜梓扬赶紧转向紫嫣,用不好意思的语气问她:“你还好吧,是家中的奴婢坏了规矩,扰了姑娘的雅兴了。”
“奴婢”?哼!亏他会说,早先抱着她入怀的时候,却又不介意她的奴婢身份么?现在,为了取悦这一位,又轻贱地称她为“奴婢”了?对他说的这句很不满意,秦宛珂微微愠怒地看他。
“大哥,你怎么关心外人,也不关心下嫂子,她很不舒服呢。”杜慧茹看到秦宛珂的神色,以为她在吃醋,出言指责自己的大哥。
杜梓扬并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有什么问题,“慧茹,紫嫣姑娘是客人,在客人面前,别失了礼。”
“哼!”很不屑地回答了他,杜慧茹果然直率过人,直接给自己的大哥来个冷脸。
叹一口气,杜梓扬摇头,却有见到了秦宛珂脸上有着和慧茹一样的表情。姑嫂两人,果真心有灵犀,很是投契,内心暗喜。
姨娘们还在压低声音议论纷纷,最后,三姨娘来了句,“哎呦,这碧桃,不会是有身了吧。”这话,就像一枚重磅炸弹,在这屏风围合着的侯府众人间,炸开了花,震起了很多人的欷歔和哗然。
杜梓扬也听见了这话,他在帮紫嫣倒茶的手一抖,茶水即时斟出杯外,水沿着桌面落下,洒了紫嫣一身。“啊……”她惊呼道。
“紫嫣姑娘,对不起,是杜某分神了。你,没烫到吧?”
“唔……”忍泪抽泣般,抬起唇角,扯出惨淡一笑,柔柔弱弱地说:“紫嫣……没事,公子莫要自责。”
看她咬唇拧眉,秦宛珂心里叹道:真该给她颁发个影后金奖,以表彰她那种把矫揉造作的假,表演得如此真实,堪称出神入化的演技。
“紫嫣姑娘,那茶水早就不烫了,你当然没事啊。不过你那副委屈的脸,摆给谁看呢?”当面拆穿她,杜慧茹的行事果然够泼辣!
秦宛珂暗叹,慧茹真是给自己出了口气,对这种人,自己很有冲动去撕破她虚假的嘴脸。但,如果是自己去戳她短处,也许众人会不信,自己还落个妒妇的骂名。
可是,换作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再怎么对紫嫣,别人也只会觉得是小姑不待见自己的大哥结识的青楼女子,不会落人口实,而且,紫嫣的造作之举,便不攻自破了。
紫嫣气极,脸色惨白又泛青,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爱慕着的杜公子的妹妹,竟会对自己出言不逊,而他本人,却没有为自己争辩或出面平息,让人好不心酸。
本以为,以自己的姿色,笼住这男人的心,就如囊中探物般,易如反掌。可是不料,他已有一如花美眷,名目上是妾,但地位如妻;刚刚还听说那个呕吐的下女碧桃,也怀了他的孩子。
他那谦谦公子的高洁品行,是单单对的自己么?难道自己的美貌就如此平庸,比不上那稚气未月兑的妾室和一个形貌不明的奴婢?这些想法的产生,对紫嫣的打击,犹比方才杜慧茹的狠厉言辞来得激烈。
杜梓扬从刚才听到三姨娘那话时开始,就心有惴惴,心不在焉。所以,才会至于失手倒了茶水。此时,即便自己的妹妹出言诋毁了那紫嫣,他也无心思顾及了。
他心中所想的,是碧桃是否真的月复中已有胎儿。如果真有,那怎么办,自己给相爷的承诺,就会违背了。可是,相爷那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要真如此,碧桃月复中的孩子又怎么办呢?
他偷偷看了眼秦宛珂的表情,虽然她眼中无波,神色也沉静,就是不知她的内心,是不是和表面一样平静?如果碧桃真的有孕?她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他一方面,害怕她心里一点都不介怀,另一方面,又害怕她记恨那个无辜的孩子。如果,她真容不下那孩子,自己会为了她,而不要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吗?
秦宛珂看向他,知道他此刻内心肯定波澜大起。男人,当知道自己有了后继的血脉,大多情况下,都会兴喜若狂。
她也曾和杜川旭聊起过关于小孩的事情,结果,他眼睛里的光,亮得让她有点害怕,怀疑他马上就想自己给他怀上一个。结果最终,反而是自己的妹妹,帮他了了这个心愿。
哼,心里冷笑,杜梓扬,也和大部分男人一样,都是见异思迁的货色。对着他的脸即时冷了许多。“夫君,你高兴吗?”。故意玩味地向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杜梓扬的脸色不太好,且惊且喜且忧且虑,面对秦宛珂的发问,无言以对。